承诺
千万魔兵已经抵达南洋海岸，随时待命，崖边站着两个人。
寒风凉飕飕拂过，无数个黑影往脸上扑，怨气森森，幽深不见底。
衣领处红线绣着“贰”的黑衣男人，单手拖着一盏黑瓶，说：“南洋这片海域存留的时间够久了，早该端了，你的小狐狸，跟老九一起在下面。”
“若非当年他娘死了，幻化成一朵魔器，献祭了南洋，对面那群人也不会张狂至今。”四殿弹指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二哥，一起杀了吧。”
魔域的禁地共十几个，禁地的形成非常复杂，南洋海岸边算一个，曾经许多魔族人来到这里，都丧了命。即使是活下来的人，也会被认定感染了什么毒物，免不了遭遇暗杀。
通常情况下，一件魔器，一缕冤魂，不成气候，但若积压多了，它们联合在一起，组成生态小群落，就难对付了。
虽说魔域有多项族规，都在压制禁地的野蛮生长，然而，依然屡禁不止，春风吹又生。后来魔尊也懒得管了，只要它们在自己底盘窝着，不搞事，共生也不是不可以。
南洋对面就是南洋大陆，与阴山表面和谐，内部早已势同水火，较劲了好久。
二殿下问道：“那只狐妖你留了这么久，她值得信赖吗？”
“当然，她确实很忠心。”四殿下笑了笑，“不过，凡事都有变数，生在慕家，怎么可能轻易相信一个人呢。”
二殿下沉默无言。
四殿下问：“南洋大陆那边的人，已经出动了吧。”
二殿下点点头。
“所以我叫你来，”四殿下嘴角勾起，“你知道该怎么做。”
邪恶的二殿下默念咒语，伴随着他诡异的笑容，黑瓶中半边黑水沸腾起来，逐渐燃起魔光。
但他仅发挥半瓶魔气，并非完全转移目标，而是锁定两个人，让他们汇合，主动权交给罗黛月。
二殿下道：“只有一次逃生机会，那只狐妖会丢下慕玄吗？”
罗黛月心道这人喜怒无常，方才还狠心扔下自己，现在又主动给她疗伤。
莫非与南洋邪魔斗法身中剧毒无可解，人之将死，身边只有自己一个倒霉蛋，所以生出了几分可怜的善意？
罗黛月疲惫不堪，也没力气反抗，任由摆布。
一股暖流融化了堵塞的灵台，视野中的血块逐渐散开，宛如残花凋零，又缓缓绽放。
罗黛月忍不住嚎叫出声，剧痛慢慢消散，感受着魔核灌满魔气后，泡在红莲火灼烧的温泉中，被逐渐修复的过程。
清醒后，九殿下已给她涂了止血草。
罗黛月刮了刮鼻尖，眼神飘忽不定，一边系着披风绑绳，一边没话找话：“这止血草挺好闻的，什么药啊？”
慕玄一滞，将发簪嵌入墨丝里。
“我小时候也经常摔倒，阿娘就用它为我止血。”
罗黛月似乎想到了什么，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
倏尔，眨了眨眼，眸里掺杂着几分暖意，“看来王妃是个温柔的女人，殿下有福了。”
慕玄沉默片刻，怀旧似的抚摸着发簪，说：“她临死前，连配方都没有留下，这药，现在已经所剩不多了。”
罗黛月目光再次落在他身上，“你……很想你娘吗？”
“有时候会想吧。”
“殿下不必悲伤，至少王妃是真心疼爱你的，只要你活下去，总有重逢的那一天。”
慕玄斜睨着她，表情像看怪物似的，“我看你是中了梦魇还没醒。”他的唇角自嘲地勾起弧度，“我娘不是王妃，而且没有位分，她死的时候，被父亲打得魂都散了。”
“……”
慕玄道：“小狐妖，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罗黛月没有看他，没有回应，只是背对着他的肩膀颤了一下，随即狐狸尾巴尖尖稍微翘起，尽显幼态，可爱极了。
慕玄也不需要她给回应，自顾自笑着说：“我就知道，所有人都讨厌我，我父亲也讨厌我，你们都喜欢四哥，因为他是嫡子，他的母妃名正言顺，我阿娘就活该被打死。”
罗黛月深吸一口气，努力劝告自己，不要和疯子置气，“殿下，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时，慕玄已经整理好衣衫，腰部有个东西硌得伤口微痛，他拿出来。
是一块玉佩，间隙处红丝绿丝纠缠在一起，系得很紧，中间镶嵌着珍珠，珍珠犹如瞳孔般明亮润泽。他捋了捋珍珠玉佩上的红穗，妥帖放进怀中口袋，小心翼翼装好。
珍珠的光映在狐妖脸上，刺痛了她的双眸。
罗黛月嘶了一下，凝神静气，捂住虚弱的眼睛。
上回在玖殿就看到了，九殿下腰间挂着这块珍珠玉佩。
如此美丽的饰物，为何会让自己感到不适……
慕玄皱眉问道：“你怎么了？”
罗黛月强忍着，眉眼弯弯地笑道：“九殿下，那块玉佩好漂亮，从哪来的？”
慕玄眼眸微转，身体微不可查地颤抖，朝她戏谑地眯了眯眼。
“……”
罗黛月瞬间起一身鸡皮疙瘩，后背凉丝丝的，冷汗直冒。她立刻讪笑：“殿下恕罪，当我没问好了，不该多嘴。”
“没什么。”慕玄浅浅微笑，亲吻了一下珍珠，“听闻我出生那天，天上的乌云幻化成九龙桥，产婆将我从娘胎里抱出来，脖子上就带着它，我娘也很奇怪。”
魔域没有祥云，看来慕玄是在凡间出生的。
罗黛月被这个故事惊到了，第一次对九殿下身世产生好奇。
世界上真的有这种人，是带着某种东西出世，如果是真的，定是前尘有什么未了的情缘吧。
“对了！九殿下！”罗黛月翻身做起来，“方才那多血色曼珠沙华，你看到了吗？”
慕玄挑眉：“你不是送给我了吗？”
罗黛月急了： “不！是另外一朵，我刚刚在南洋海岸边取下来的。”
慕玄摇摇头，自信满满地拍着肚子说：“你的那朵花果真不是中看不中用的庸俗之物，我用着甚好。就是味道一般般，太甜了，腻得慌。”
被嘲讽了，罗黛月脸都气红了，推了他一把，气鼓鼓地转身就走，结果脚下一滑，当即被绊倒了。
“九殿下！”
这样戏弄她，小狐狸真的生气了。
慕玄唇角勾起，走近她，倾身贴近：“别生气嘛，你要的是不是这个？”
明艳的红光唰唰上涌，低头看，是一朵妖娆的血色曼珠沙华。
罗黛月一怔：“它不是被你吃了吗？”
慕玄道：“这可是你送给我的第一个……礼物，我怎么舍得吃？”
他故意拉长了“礼物”两个字，眼神在少女脸上逡巡，观察着那张稚嫩面容上每一块细肉。
“好啦，别生气了。”慕玄伸手刮了下罗黛月的翘起的下巴，“我的错，不该气你。”
罗黛月吸了吸小鼻子，眼神试探着，双手小心翼翼地去抓那朵花。
突然，一缕轻烟飘过。
黑亮的圆点在暗夜中释放耀眼的光芒，与缭缭黑烟相互抵消。
他们认得，这是寻到了出口。
在黑压压的湖底呆了这么久，终于等来救援，简直不要太惊喜！
慕玄站起身，挥出一道光波，谁知，下一瞬，两道魔气的交汇处产生巨大的爆破力。
“九殿下！”
嘭——
满地的头盖骨被炸得七零八落，黢黑的邪气混着血腥味。
慕玄被击退，唇角溢出血。
“唔，咳咳咳……”
罗黛月狠狠咳嗽，呛得眼泪横流。
什么情况？
有人要谋杀他们？
罗黛月单手成诀，一道淡蓝色光波环绕在瓶身，指尖轻轻一点。
果不其然，黑瓶兀自飘到自己面前。
慕玄一怔，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呵呵一笑：“看到了吗，多么缺德的送命题啊。”
这种感觉，有些毛骨悚然，有特别熟悉。
罗黛月瞬间明白，有人在试探她，而且给出了主动权。
难道要她丢下慕玄一个人逃命吗？
罗黛月乜了一眼慕玄，冷静地说：“九殿下，您先走吧。”
慕玄觉得不可思议，挑了挑眉，“你确定？”
当然确定，那年她就是涉嫌害死大殿下，在水牢受尽折磨，要不是有四殿下庇护，恐怕现在都翻不了身。
眼下若是故技重施，她不会再上当了。
罗黛月点了点头，“记得回来救我，还有，我被困在这里，这件事一定要转告沈塘西，在驷殿，我只相信她。”
慕玄问：“为什么这么做？”
“我不想被冤枉。”罗黛月面无表情地说，“如果这是个陷阱，那我等于杀了尊上的儿子，九殿下，这样的罪名，太大了，你不会懂的。”
语毕，她双手成诀，刚修复好的魔核强行裂开，缭缭的魔气从蜿蜒曲折，在指尖缠绕。
黑瓶在法力的操控下，仿佛夜空中的星辰。
慕玄盯着她看了许久，面容在一瞬间有些复杂，转瞬又笑了，“三个时辰之内，我肯定回来。”
说完，他跳上黑瓶，在氤氲的魔气中冉冉升起。
“九殿下！”
慕玄垂眸，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罗黛月紧握双拳，说出了想说的，“你不会骗我吧……”
“……”慕玄一滞，认真地说道：“小狐狸，我不是什么好人，但答应过别人的事，就不会食言。”
看着九殿下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罗黛月强忍着眼泪没有落下，嘴唇咬出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