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花(四)
御书房内,庆龙帝拿着密函,蒋彬将南阳郡一事事无巨细的向庆龙帝和盘托出。庆龙帝一边看,一边暗叹蒋彬心思缜密,是可塑之才。
“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刑部接手吧。”庆龙帝和蔼地说,面对蒋彬这样的年轻俊才他释放着自己的善意,除了这件事,庆龙帝或许更在意另外一件。
“朕让你寻的双龙玉佩,可有着落?”
蒋彬微微一愣,恭敬道:“陛下赎罪,臣还未寻到玉佩的下落。”
蒋彬稍微有些忐忑,庆龙帝给他安排的任务,在南阳郡时他也没有心思去仔细探寻,因为应杭,又回了京城,此时再去阆城,也要十来日的工夫,也不知道双龙玉佩十来日后还在不在阆城。
“无碍。”出乎意料的是,庆龙帝并未苛责蒋彬,脸色依旧和蔼,像是家中长辈一般说着话,“话说回来,朕曾经想把九公主许配于你,当时你拒绝了,那现在呢?”
蒋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们不是在说正经事吗,怎么突然说起了九公主。
说起九公主,蒋彬想起那日马球场上肆意的女子,朝气而又鲜活,听说九公主又在永寿宫里养病,希望她早日康复。蒋彬收起回忆,没有半点犹豫的回答道:“臣还是之前的答案,公主殿下值得更好的人托付,臣已有心仪的女子,此生非她不娶。”
“这小子!”庆龙帝大笑道,“算了,就当朕乱点鸳鸯谱,以后再不提了。”末了,像是不甘心的加了句,“但时候可别后悔。”
接着,庆龙帝从奏折堆里拿出一本折子丢给蒋彬,“看看。”
蒋彬的目光扫向奏折,只见上面写着:......东河村共五十六人遇害,均为中毒所致,凶手不明......蒋彬眼神凌厉,眉头紧缩,一个村子的人都遇害了,凶手逍遥法外,折子已经递到了京里,想必东河村还没有将凶手抓住。
庆龙帝缓缓开口道,“玉佩的事先放一放,朕想派你去调查此案,之后再前往阆城,你意下如何?”
“臣定不辱使命。”蒋彬俯首行礼,志在必得的回答道。
出宫后,蒋彬回了躺大理寺,有些时候案子紧急,大理寺不仅是办差事的地,也几乎成了这些人的第二个住处。蒋彬只和大理寺丞匆匆说上几句话,拿些衣物准备出门前往东河村。
“大人,这里有您的信。”
“从哪来的?”蒋彬疑惑地问道,按理说有人给他写信,也是寄到侯府,眼下却寄到了大理寺。只听旁边的人不在意地回道:
“从东河村来的。”
蒋彬连忙拆开信,只见上面只寥寥数字,却足以让他变了脸色。
蒋彬的心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唰地飞去了东河村,他拽住缰绳,翻身上马,直奔东河村。
“诶,蒋大人怎么这么着急?”大理寺的人摸不着头脑,“第一次见他如此魂不守舍的样子。”
***
距离全村遇害已经过去了两日,邵莎凝还是没有没到其他线索,村里的人死光了,无从下手,那些老人们大多口齿不清耳朵不灵,更别说牙都没长齐的小孩。现在唯二的知情人,只有陈婆与珍娘,但一个如今装疯买傻,一口咬定女鬼报复,下一个就轮到她了;另一个不会说话不会写字,整日待在屋子里绣花,倒是闲情雅致,看起来半点影响也没有。
河里的尸首第二日一早派了人打捞,说来也是奇怪,打捞了这么久,也只将当日夜里上船的两个村民打捞上来,陈年连个衣衫也未曾捞到。
考虑到地势、雨势以及河道的影响,邵莎凝将搜寻范围扩大到下游的细阳郡,并在郡中张贴陈年的画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一连两日,邵莎凝未能睡个好觉,这让她白日里精神有些萎靡不振,她用力地按着额角,试图回想起第一晚的梦境,那名看不清面容的白衣女子,孤寂地唱着歌,或许是在提示她什么东西。
邵莎凝闭着眼睛回想着,无意识地哼唱起来梦里的歌谣,因为梦是断断续续的,醒来后邵莎凝也不记得所有细节,她哼唱的并不完整,甚至整个调子都变了味。慢慢的,邵莎凝敲击的手指速度变了,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她吟唱得越来越快,但是她的表情越来越痛苦,像是回忆要冲破记忆的枷锁一般,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邵莎凝猛地睁开眼,像失去水的鱼儿一般大口喘息着,她想起来了!
难怪她总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邵莎凝灌了一口茶,将嗓子里那股燥意压了下去,她听过!
不仅她听过,她的哥哥弟弟们也都听过!
她听过无数次,在病入膏肓的时候,明贵妃抱着她,一遍一遍哼唱着,在她中毒意识涣散的时候,若有若无的歌声萦绕着她,偶有不那么痛苦的时候,她也能有个好梦。
邵莎凝问过,这曲子是明贵妃家乡的安魂曲,跟着它,魂魄离去的孩子能找到回家的路。
明贵妃是江南人,难道那名白衣女子也是江南的吗?
邵莎凝决定试一试,来到陈婆的屋子里,先是寒暄了两句,突然哼起歌来,陈婆原本脸色正常,一听到歌声就像只被猫抓住的老鼠,脸色苍白,两只眼珠左右转动,做贼一般打探着周围的情况。
邵莎凝打住,陈婆这才回过神来,又是一副疯癫模样,她想抓住邵莎凝的手,彷徨地伸出手,在空中试探下,改成抓住邵莎凝地衣角。
“道长,您是来驱鬼的吗?”陈婆依然满嘴鬼神之说,丝毫不顾及邵莎凝的身份已经道长变成大人,“我偷偷告诉你,我儿子那个屋子里的女人,她不是人,是鬼啊!”
“她来报仇了!下一个被害的就是我了!”
邵莎凝语气不善道:“你说她是鬼,那你为何还要你儿子娶她?”
“不不不,我不知道,一定是她蛊惑的。”陈婆自己也说不清,邵莎凝不欲与她纠缠,装作要走的样子,陈婆生怕邵莎凝真的弃她于不顾,慌不择路地抱住邵莎凝的大腿。
邵莎凝暗自屏息运劲,却怎么也挣脱不开,陈婆疯疯癫癫地说:“是命格,她命格极好,一定可以让我儿子飞黄腾达......”
陈婆见邵莎凝不动了,又说道:“道长,我没有别的意思,珍娘...珍娘她死了啊!”
“什么意思?”邵莎凝问,“你以为我会相信一个满嘴胡言乱语的人吗?”
“她明明被沉了河!”陈婆嘶声道。
“她不守妇道,勾引韩家的儿子,就该被唾弃,村里人将她绑了丢掉河里,怎么可能过了几日又好端端地跑回来,她一定鬼变的。”
邵莎凝仍旧不解,珍娘被丢下河转身跑回来按下不提,村里人见珍娘安然无恙的回来,难道一点也不膈应?
“我也怕,但她行为举止与平日别无二致,而且...她那命格...”陈婆破罐子破摔,将老底透露给邵莎凝,“是,珍娘是我买来的。”
“我们这穷乡僻野的,娶不上媳妇,只能寻着路子去买。路子不是我找的,路子会主动寻上你。当年我杀了两头猪,才买回来这个丫头,那个人这批里她命格最好,吹的是天花乱坠,这也好那也好,我一心动就买了。结果带过来,是个病秧子,烧得满脸通红,后来就不会说话了。”
“本来想着她要是能和我儿好好处着,也没别的,我没女儿,把她就当作女儿养着,谁成想她竟然去勾引别的男人,仗着自己有个好姿色,没脸没皮的,还被人给逮着了。”
邵莎凝听着陈婆将自己塑造成人畜无害的模样,明明是贪图珍娘的命格,宁可相信珍娘是鬼也不愿放过她,邵莎凝开口问,“你待珍娘如何?真的和亲身女儿一般?”
“那还有假?”陈婆一脸笃定,“她吃的穿的哪样不是我家开支的,买她还花了两头猪呢,平时我们哪舍得?”
在邵莎凝审视的目光下,陈婆眼神躲闪,梗着脖子理直气壮地加了一句,“养孩子哪有不打不骂的?我们村里都是这么养孩子的。”
邵莎凝:“卖家有没有给你珍娘的身份信息?她是哪的人?”
陈婆:“这我哪还记得,她那小来我家,问她她也不知道啊。”
邵莎凝明知陈婆不说实话,却无可奈何,陈婆精明市侩,明白话不说全的道理,有些话她放出来是为了向邵莎凝证明自己有价值,而有些话她选择保留,是为了给下一次留筹码。
邵莎凝不得不在心里肯定陈婆的做法的明智,但身为查清真相的人,邵莎凝不能对陈婆用私刑撬开她的嘴,只能与陈婆不断斡旋,一点一滴撬开她的心防。
“刚进屋的时候,我哼了首曲子,你好像反应很大?”
陈婆没想到邵莎凝又提起这茬,她苦笑两声,说:“您有所不知,这歌自从珍娘回来以后,有时会在河边响起,但是河边又没人,诡异得很。”
邵莎凝出了陈婆屋子,转身往陈年屋子走去,后面的猪圈里时不时传来哼哼声,邵莎凝并未声张,制止了衙役行礼的声音,站在窗子边观察着珍娘。
珍娘还在绣花,她有绣不完的花样,即使是被人关着不放,也不紧不慢地绣着。仿佛什么事与她无关,这份置身事外的悠闲,邵莎凝看了无比羡慕。
她敲敲窗,珍娘闻声抬起头,见邵莎凝站在窗前,正准备放下帕子走过来,邵莎凝出声制止了,“拿过来给我瞧瞧?”
珍娘拿着帕子移步窗前,邵莎凝看着上面的图案,既不是什么常见的花花草草,也不是绣着字。是一只鸟,下面是河,旁边是山,一只飞过山河的鸟。
是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