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2) 困窘
这边的屋里热闹成一团,可是始终不见家珠出来,后来出来进去的人多了,扰得她难以入觉了才从床上爬了起来。
家珠是一个爱热闹的人,哪里有热闹往哪里凑。她听到嚷嚷吵吵的声音就趿着鞋,呵欠连天从她屋里走出来,说:“我早就听见你们嚷嚷了,嚷什么呢?是不是大姐引回男朋友来啦?”
果青气不打一处来:“你还说呢,你这个不要脸的!早就让你过来干活,你就要睡觉,说什么迷糊得不行,昨晚干什么去了?偷人了?看看看,都晌午了,你才起来,不让人家笑话嘛!”
家珠小声叨叨:“我不就睡了一会儿嘛!早上,人家来了,我看你们都热一屋子,我也插不上话,刚说歪在哪儿看一会书,谁知没看几行就睡着了。”
“你到有理了!”
家珠笑笑说:“妈,你也让我们有点理吧!活这么大了,总是没理,不能总是你有理啊,是不?”
“你不要和我说,你有理你有理!那你还是挺尸去!你们全家都有理!就是我没理!”果青气急地说。
正在这时,只听家国在外面大嚷:“妈啊,我们回来了!”果青一看家珍陪着客人回来了,手里提着很多东西,看上去气喘吁吁的,怕人家笑话她没有气度,没有什么风度,于是把心里的怒气压压,赶紧停了内战换上了笑脸:“呵呵,你们回来了?那咱们开饭!”一时摆桌置菜,一家人忙碌起来。
这年,常家喜事连连。首先是家珍结婚了,再次是家玲毕业分配了,这令常渲德和果青的心里稍稍放松了一下:女儿们给家里的收入一个进一个出,走了家珍,但家玲也可以挣钱补贴家用了。
到了秋天,家国考上北京的一所大家念书去了。让常渲德和果青值得骄傲和夸耀的是家国,他考的是一所商务学校,按常渲德的话说:“自古商业兴旺,家国的嘴是饿不着了。”
“男人嘴大吃四方,女人嘴大吃粗糠。”果青看着春风得意的常渲德说,“你不看咱家家国的那副福相嘛,嘴大长耳,天庭饱满,说话宠亮,将来说不定数他有出息呢!”
“家玲也错不了。家玲伶牙俐齿,大胆泼辣,又肯钻研又肯帮人。”
提起家玲,不由得就想起家红,果青叹口气,常渲德象知道果青的心思似的说:“就是可怜家红了,三年高中念成那样,还重点班呢,到了社会上又愚腐又笨拙,还不爱交际,生存能力太弱了,可惜了一手好作文。”
“这是天生的命。我记得她那年高考时,我以为她能考上呢,她的学习在班上一直不错,后来竟然是那样,是不是念书把脑袋念坏了?”
“孩子出现异常,我想可能是压力太大了,家红思想负担重。”
果青却嗤之以鼻:“什么压力啊,思想负担啊,我看呢,都怪她那榆木疙瘩脑子还是不行?”
“其实家红也是很爱钻研的一个人,你瞧她不大吭声儿,整天看书呀,写呀涂呀,发表的稿子也不少了。”
“发表稿子多能有啥用?你瞧她走到哪里都打不开局面,整天抱着个闲书看呀看呀,遇到人都不吭声儿,寡气煞了。不只在单位,在街上遇到人也是那样,看一眼,爱理不理的,很多人都认为她眼高呢!”
“连你也说那样的话,你也不是不知道咱家红的眼睛不好,不喜欢戴眼睛。”
“戴上眼睛也是那样,这是她的一贯作风。家红听你的话,你有时间劝劝她,别整天耗在屋里不出门,要不,她就瞎看闲书。”
常渲德无奈地摇摇头:“她就有那个怪癖,不喜欢和人交往,我有什么办法。”
“她那样,恐怕要吃亏吃下去。你瞧四女多乖巧,虽然不怎么念书,可是心灵手巧嘴儿甜,走到哪里都能和人打成一片,最起码我们在这方面不用操心,”
家珠虽然和家国同年参加高考,但是分数相差甚远,为这事,这些天果青正和家珠发火呢,嫌家珠不好好念书,只知整天东家跑西家窜,考不上大学依然笑嘻嘻的。家珠嫌果青的嘴烦,老抬杠,动不动就不理果青,气得果青都用上拳头了。但是果青每次动拳头,家珠把果青一推,乘机溜了,气得果青什么话都骂,什么最恶毒的话都能溜达到嘴边,甚至骂她小娼妇。
家珠听了反而做个鬼脸,惹得果青骂不是打不是,又骂她:“不要脸的,考不上大学还嘻皮笑脸,人家家国考上大学都没你高兴,你高兴啥?换上我,我都气死了,你反而耗子舔了蒜钵子——自乐意,你这样,我都替你害臊。”
家珠反而笑了,不紧不慢反击果青:“妈,你换我?不是笑话嘛!你那脾性儿,三天一吵,五天一闹,如果把你换了我,那就等国破家亡吧!”
果青气得不堪,顺手把火钩子丢了出去打家珠,家珠跑了,一边走一边说:“妈,你想开点,气成神经病可得花钱,你不心疼钱啊?”
果青一见家珠这样嘻皮士的样子,简直神经错乱了。五个儿女,就出来家珠一个叛逆着,果青又气又恼,恨得牙根发痒,恨不得按在什么地方狠揍一下出出气。
现在说家珠,不由勾起果青的心思,但是她不能不佩服,家珠有自已的主意,很会说话也很会来事。
“家珠适应能力强,她自个儿的事自已就解决了。”常德事听果青说起家珠,就若有所思地说,“人与人就是不一样,家红如果考出去,情况就是另一回事,那孩子做什么都钻研,只是太老实点。”
果青赞同他的看法,这个家红,老实得有点过头。
“她是太没出息了。你不问她,她也不会说什么;你问她一些事,她的满肚子都装了委屈。这个人总和她攀比工资,相法子压她,工资比她高了又还冷言冷语;那个人总是挑她的毛病,屁大的事也要告她的状,领导护了几次,反而有了闲话,后来就不管了;还有更气人的事,领奖金时,别人总比她多,她不问,没事,一问人家就崩脸。她那个样,整个一个林黛玉,受了委屈就知道哭啊泪啊,从来不晓得想法子和人坐坐啦,勾通啦,说说笑笑哄人。整天就知道要比别人多做点儿,别人不领情,可她做了好事,对别人的好处从来不说,你看不是死脑子一个?”
“一副人尽其事听天由命的样儿。”常渲德叹息,“都那么大的人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娃娃都比她有社会经验,她什么都不留心,就晓得搬弄书本上的死东西,整个一个马大哈,幼稚、无知、愚笨,想想她那个马大哈的样儿,把人又气又好笑。”
常渲德说到这儿喝了一口茶水,又气又好笑的神情里还带着无奈:“那么大的人了,怎么不知灵活地说话啊,别人说什么就知道‘嗯’‘啊’地应声儿,象个小娃娃,别人开涮、消遣她都不知道。”
“象个傻瓜!呆瓜!”果青也深也感触地说,“一些事情经历过了,应该说长经验和见识,可是家红什么都不长,唯一长得就是呆气。老头子,你看这个家红是不是越读书越写什么越傻啊,我看她现在笨的连话都没有了,更别说其它的,做事太差劲了。”
“象三岁五岁的孩子,做事还讲死理儿。”
“她的那个样子,不知跟了谁了?象你呢,还是象我?”果青说。
“妈的妞儿,走不了影儿。你说她能象谁呢?”常渲德一脸好笑地看着果青,这个跟她打打闹闹多少年,又跟他合作多少年的老婆。
如果说家庭是经营爱情,经营情感、经营责任、经营酸甜苦辣的生活单位,那么果青和常渲德组成的家庭就只能这么说:他俩经营吵架、经营苦累、经营机械性劳作,家好象是他俩的烦恼之地,哪里谈得上温柔乡?
果青从未反思过自己过激的行为对不对,而常渲德也从未能改变别人多少,象他对果青机械盲目的跟随,令他常常苦恼而又无法自拔。
“象你吧!反正她姓常不姓梁。”果青反击说。
“我倒希望她姓梁不姓常。”
“死老头子,我看这个家是姓常的太多了!如果家里出来一个姓梁的,你还着急呢!”果青这样说,常渲德知趣地打住不说了,再说下去,二个人好不容易搭起的和平共处环境又可能被吵架所代替,这点无容置疑。
家珠高中毕业后,不听父母的劝告,呆在家里没有半个月就就到省城学了厨师手艺,一家人都替她辍学婉惜。而家珠说:“上学找出路,那个路上的人太多,象我这样性格不一样,又活泼乐观的人是不适宜的。上学有什么好,这定律,那公式,那语法,一个个象一座碉堡,专等你用心思织成的科研成果去攻关。我不愿花那心思打心仗。人嘛,谁都有自个儿的生活方式,我的生活方式其实也好,做一桌桌的美味佳肴,别人吃着高兴,自己却把钱挣到腰包高兴。谁再学历高,谁再高才生,他也得吃饭,他吃饭就得给我掏钱。”
家珠学了几天厨师就在一家餐馆里打工,整天哼着歌上班,哼着歌儿下班,穿着时髦衣服,她的头发还烫成波浪形的卷儿,她烫,硬拉着家红去,家红说什么也不干。那天,家珠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条短裙子,穿在身上,还蹬上高跟鞋。要知道城里流行时髦穿这些。常渲德看见了,皱了皱眉头,很不乐意的样儿,但没吭声。果青可就有话了,她把下班的家珠挡在门口:“家珠,咱们村里可是很少有人穿裙子的。你看你的样儿,衣服时髦的穿了,高跟鞋也蹬了,头发也成卷毛了。现在我问你,你说咱们村里那家的姑娘象你这么打扮,简直成花蝴蝶了!告诉你啊家珠,裙子你给我少穿,再短的裙子更别穿,你不嫌丢人现眼,我可嫌败兴呢!你说,你是自个儿脱呢,还是我给你烧,你自己考虑去。”果青板着脸说。
果青才说完,急得家珠直嚷嚷:
“我的妈啊,你整天就喜欢古董来古董去,照你这样培养我们,教育我们,我们都快成出土文物了,将来找对象都没人要了。”
“没人要就没人要。将来不就是进尼姑院么,绝了风尘,清静一生,了却恩怨,有什么不好!”
“天啊!我怎么碰上这样的妈了!”四女家珠绝望地空叹一声,没有了下文。
家珠自从被果青勒令脱下裙子后,把裙子就送进衣柜,每天晚上自恋自怨在屋里穿,出去时再换上衣裤。一日这样脱上穿上好几回,四女感觉烦,就象小青蛇要往高处长,而偏偏还背着那蛇皮一样,令她很累。
那日,她下班回来才换上裙子,果青就跟了进来:“家珠,我可告诉你啊,你别不识抬举啊,你要是再敢穿裙子,在衣镜前扭来扭去,我先把你的高跟鞋扔了,再把你的裙子烧了,你信不?”果青说完脸上毫无表情去了。家珠寻高跟皮凉鞋时却怎么也找不找,急急忙忙出去追问果青:“妈,你见我的高跟鞋了吗?”
果青冷笑一声:“高跟鞋?你还要穿高跟鞋?我扔了。”
家珠气得跺着脚去了:“我的妈啊,那可是我半个月的薪水啊!你怎么糟蹋钱呢?你花销手里的钱晓得心疼,我的钱到不了你手里,你就不心疼了?”
家珠把裙子锁在衣柜里,很是依依不舍了一回。
家珠在小餐馆的人缘儿特好,同事们来来往往啥样的人都有,但家珠交友很谨慎,处人也很谨慎。果青对来往的女孩审视一段时间后,放松了对她的警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