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南国一梦
晨雾中,君子营的帐篷如同一群沉睡的兽,沉浸在潮湿而清新的空气中。篝火早已熄灭,只留下一堆苍白的灰烬,如同昨夜赵铭心中未决的思绪渐冷。他躺在地铺上,眼眸半启,凝望着帐篷顶上那由薄薄晨光勾勒出的朦胧轮廓。
赵铭的耳边回荡着营地逐渐苏醒的声音:伴随着晨风的是稀松步伐与马匹悠长的鼻息,还有那些在遥远难民营中,如断线风筝般摇曳的哭声。
号角声一响,如同一记催命符,唤醒了沉睡的营地。士兵们如同蚁群般匆匆忙忙,在铠甲碰撞所发出的声音,赵铭揉了揉眼睛,心中的重负未曾减轻,却又被生存的本能所驱使,起身加入了这慌乱的洪流。
这一路上他经历了太多,因为自己的是书生的身份,在这群不识字大兵居多的军队里,还有口吃,如果继续在外面,不知道是不是会暴尸荒野或是沦为难民。
队伍缓缓地向宣城郡的方向移动,一路上,他们遇到了许多想要跟随军队求生的难民。他们的衣衫褴褛,面孔憔悴,眼中充满了哀求。他们中有的人哭泣着,有的人跪地祈求,他们的声音在清晨的寂静中显得尤为凄凉。
“大人,求你们带上我们吧!”一个母亲抱着她瘦弱的孩子,声音中透出了生命的渴求。
“只求一口饭吃,求诸位将军发发慈悲!”一位老翁跪在泥泞的路上,双手颤抖地伸向行军的队伍。
赵铭看着这一幕,心如刀割。他想要伸出援手,但他知道,军队的粮草有限,纪律严明,而且因为要平叛,他们的粮草也有所不足。这些难民,虽然可怜,但军队无法承担更多的负荷吗,况且虽然他在君子营中得到了优待,但是本质也只是被官军禁锢自由的工具人而已。
最终,军队在军官的命令下继续前行,留下了身后哭泣和祈求的身影。赵铭默默地转过头,不忍再看,但那断肠的祈求声,却如同锋利的箭矢,深深刺入他的心中。阳光逐渐变得刺眼,赵铭和书生们在行军的队伍中,默默地跟随着。他的脚步在尘土飞扬的小路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而他的心中,则想起了难以抹去的残影,那是扬州府还没经历战乱时的往日之梦。
昔日的扬州府,书声琅琅,竹影婆娑,赵铭沉浸在墨香纸韵之中,与他的挚友沈墨竹一起探讨着儒家经典,争辩着诗词意境。沈墨竹,这个名字如同他的人一般,儒雅而不失俊逸,总是带着一份书生的潇洒。
在那梧桐叶随风飘落的午后,他们坐在石桌旁,茶水蒸腾之中,谈笑风生。“铭兄,等你金榜题名之后,可要记得我这个小小书童啊。”沈墨竹总是半真半假地戏谑。
赵铭会心一笑,反驳道:“墨竹,你这是哪门子的谦逊?我倒要看看,到时是你先捷足登科,还是我胜你一筹。”
“哈哈,若是我考中了,定要选个最美的公主妃子,到时候,你可得来喝我的喜酒。”沈墨竹大笑着,眼中闪烁着年轻人特有的狂妄与自信。赵铭听完也是哈哈一笑,须知这是在二人之间的谈话才敢如此狂妄,如果他们在大街上讨论,多半有人会指点他们好高骛远,妄言皇族。甚至还会说他们这些南蛮乡巴佬,还想惦记皇族的公主。
那时扬州府城外的青翠山川间,藏着一座古老的寺庙。有一天,赵铭和沈墨竹踏过曲折的石阶,两旁的古木苍天,竹影斑驳,山风带着淡淡的花香和梵音,清幽而神圣。那是会试前夕,两个年轻的学子心怀崇敬,步入了这片清净之地。他们希望在人世的喧嚣之外,找到一份宁静,向天地祈求一份幸运与祝福。
“若能一举成名,便能为家族增光,也不负这多年苦读。”赵铭轻声说道,他的手合十,面前的佛像沉默而庄严。
沈墨竹点了点头,脸上满是认真:“不只是为了家族,更是为了我们自己。我听闻高中之后,便能走遍天下,不受拘束。那才是真正的自由。”
在寺庙的香烟缭绕中,他们各自捧起香,虔诚地点燃,烟雾在空中盘旋,仿佛能够直达天听。他们在佛前许下心愿,祈祷着放榜之后,自己的名字能高列列榜首。开始的时候,他们都认为自己的一辈子已经做好了规划,只要尽力去奔赴那个未来就好了。
记忆回到城破那天夜晚。赵铭的父亲,赵仲文,是一位素有儒雅之名的学者。他虽未曾显赫于科举,却有着满腹的经纶。在家中书房里,他常以温和的声音朗诵着古典,笔尖流淌出的是对儿子未来的无限期盼。赵铭的母亲,林氏,是位温婉的女子。她对儿子的关爱,如同庭院中静静绽放的花朵。在赵铭沉浸于书本时,林氏总在门外默默倾听,她的笑容中带着母亲的骄傲和对儿子未来的美好憧憬。
然而,那个预示着风暴来临的夜晚,打破了赵家的宁静。叛军围城的消息如同一股黑暗的潮水,无声地侵袭着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赵仲文在书房中,面对满桌的书卷,他的眉头紧锁,再也没有阅读的欲望,心中满是对家国未来的忧虑。
林氏在赵铭的房门外徘徊,手中紧握着绣有莲花的手帕,这是她为儿子即将到来的考试精心准备的护身符。她的心情如同风中摇曳的灯火,忧心战火对家庭的威胁,也担忧叛军真的破城后家人们该怎么办。
赵铭那晚并未读书,而是站在窗前,凝望着暗沉的夜空。乌云如墨水泼洒,远处城墙外战鼓的声音隐约可闻,预示着即将来临的全面进攻。
那夜,赵家的大门紧闭,灯火通明。赵仲文与林氏坐在赵铭的床边,严肃而深情地与儿子交谈。他们述说着家族的历史,传递着对赵铭的期望。
“铭儿,无论世事如何变迁,家国永存于心。”赵仲文的声音坚定,作为一名曾经的士子,他还是心向神朝。
赵铭回应着父亲的目光,心中涌起一股坚定的决心:“父亲,我明白。”
第二天清晨,扬州府就陷落了,赵铭记得清晨天空突然电闪雷鸣,倾盆大雨仿佛在为扬州府的陷落哭泣。磅礴的大雨停止之后,城墙的崩塌,官军的溃败,一切发生的都是那么突然。
自那以后。他的过往岁月,如同一场华美的梦境,被残酷的现实所吞噬。他曾是扬州府中的书生,饱读诗书,游走于笔端的江山,享受着父母为他搭建的未来的仕途。如今,那些梦,已如烟飞灰灭。
身边的柳书宣似乎察觉到了赵铭的心绪,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中带着一种同病相怜的理解。柳书宣,虽然不是扬州府人,但他的家族大多也在乱军中丧生,如今的他,就如赵铭一般,孤家寡人,区别就是赵铭仿佛还有与失散家人重聚的可能。
“赵铭,人总要往前看,生在乱世,我们能做的,就是活下去。”柳书宣的声音低沉,但坚定。
赵铭点了点头,心中虽然无尽的苦涩,虽然他昨晚选择了留在了军营,但是刚才遇到的那些难民,也难免让他触景生情,想起了失散的父母和再也没见面的沈墨竹,但是他也知道柳书宣说的是实情。他深深吸了口气,试图将那些痛苦的记忆压在心底。他抬头看着前方,尘土飞扬的路上,每一步都似乎在告诉他,生活必须继续,他也只能继续向前,如果官军真的获胜,也许他有机会跟随军队去北方找到父母,在这乱世里,虽然身在君子营,但是又军队庇护,总归还是幸运的。
在这个清晨,他想起了父母期待的眼神,想起了那些与他一起长大的书籍与好友。那些记忆,如同远去的烟云,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晨雾中。
一上午的行军结束了,休整吃饭时,传令兵从队伍的尾部一直跑到头部,边跑边大声喊道:距离宣城郡还有七天路程,大将军命令诸军都做好准备。临阵脱逃,无故离开军营者,一律军法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