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开春后的天依旧是冷的，一场雨后，空气中弥漫着湿气与寒意。
谢昭华定定地站在宫墙外，随着一众大臣等候太子燕淮班师回朝。
太子殿下归来，朝中一半的官员都来了，此外还有一些盼着亲人归来的女眷也在此等候。
一向宽敞的宫门口此时居然有些拥挤。
红墙外，以谢昭华为中心，空出一块地来，只留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中间。她生得极美，面容娇憨，眼角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媚意。
薄薄的雾气使人看不清楚眼前的景象，也让谢昭华这个太子妃看不清楚未来的方向。
谢昭华是个穿书者，因为原书的作者将反派燕淮设定得太厉害，导致男女主双双被灭掉，小说世界崩塌。
她的任务就是攻略燕淮，以修正燕淮的行为，阻止男女主被灭掉。
这任务一开始进行得很好，谢昭华成功地拿下燕淮，让燕淮非谢昭华不娶。
可就在她与燕淮的大婚当日，事情突然出了乱子。
小说的世界不知为何与系统发生冲突。
结果是系统失效，而谢昭华则灵魂封锁，陷入沉睡，原身开始掌握身体。
这原身在小说中是个恶毒女配，还是专虐反派、促进反派黑化的那种。
等谢昭华醒来时，已经过了三年。
这三年，原身将事情搞得一塌糊涂，不仅把燕淮作没了，还连累谢昭华父亲连降三品，连谢昭华那才惊绝艳的哥哥，也被作的不能春闱。
同时，谢昭华的名声也变得很差，几乎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朝中“废太子妃”的声音越来越大。
但谢昭华一觉醒来，却连原身做了什么都不知道。
想到这些，谢昭华觉得浑身冰冷，仿佛连指尖都要冻住。
“看！那是太子殿下的大军。”
这声音兀的将谢昭华拉回现实。
谢昭华顺势看去，果然发现雾蒙蒙地前方多出一团人影来。
一抹金色在浮动的银甲中格外显眼。
那人身姿如松，白驹如雪。
距离相隔的太远，谢昭华看不清楚他的样子，只能觉得薄雾的那头，他一身金甲，神情冷漠，周身充斥着凛冽的气息。
陌生又熟悉萦绕在心头，谢昭华说不出什么感觉。
她想要上前一步，却忽然瞥见右后方站着宫里从出来的嬷嬷，那是掌事姑姑慧月，年纪四十岁上下，太后特意派来看管她的。
因为前段时间原身行事不妥，便被幽闭在太后宫中，每日抄写《女戒》。
她醒来时，幽闭的期限还没过去，就只能求太后让自己来迎接太子。
太后虽然允了，却还是派了一个姑姑过来跟着她。
随着军队越来越近，不少迎接丈夫的女眷都兴奋起来。
可谢昭华却越来越紧张，她现在还没想好，该如何与燕淮相处。
或许她根本不需要想，毕竟迎接结束，她就又会被带到太后的宫中继续抄写《女戒》，压根就没机会相处。
迎接的队伍分为大臣和女眷。
女眷中，谢昭华站的最为靠前，燕淮要看见她，不是件难事。
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震感从脚底蔓延开来，不过须臾，大军就已经抵达门口。
几息后，熟悉的白驹忽然出现在眼前。
谢昭华呼吸一滞，来不及想什么，白驹便已经从谢昭华面前掠过，没有丝毫停留。
看着眼前空白的地面，她的心突然空出一块，到底是物是人非了。
白驹到接驾的官员面前才停下，燕淮干净利落地翻身下马，没朝旁边多看一眼。
谢昭华僵在原地，好一会儿才起身。
官员们一拥而上，纷纷恭喜太子殿下大败突厥，乃天降奇才。
可燕淮却神色淡淡地听着周围人的奉承，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也是，自燕淮十五岁开始征战，便以胜居多，他最擅长的便是以少胜多。
曾以三千精兵战胜两万敌军，而一战闻名。
之后更是以万军之中，生擒两王的战绩，令敌军闻风丧胆。
之后的征战，只要有燕淮，那便是板上钉钉的赢，于别人能吹一辈子的战绩，对燕淮来说不过是常事。
这些对他的恭维，委实算不上什么。
谢昭华在原地，怔怔地看着燕淮，他的模样与三年前有些出入。
原本略带青涩的脸庞变得更有棱角，面容上的轻狂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沉稳冷峻。
属于上位者的气息涌现出来，那是种说一不二、杀伐决断之气，许是这两年历练得多了，身上竟还隐隐地带着一股肃杀之意。
自铠甲一路往上，先是劲瘦的腰身，随后便是突起的喉结和凌厉的下颌。
他的五官好看到不可思议，狭长的眼睛和锐利的眼角天然地露出几分凉薄，更加重了他身上摄人的气势。
谢昭华看得入迷，眼睛一眨不眨。
许是在战场待得久，五感本身也比旁人敏锐些，燕淮很快就捕捉到这一视线。
他微微蹙眉，没有犹豫地转过身来。
谢昭华猝不及防地撞入那双极为深邃的眼眸中。
燕淮这时才看到谢昭华，触及她的目光，燕淮的眼神先是一顿，接着便蕴出几分冷意与疏离，没有犹豫地转过身去。
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燕淮的冷漠。
谢昭华咬紧嘴唇，心中一阵又一阵的难受，她不可避免地回忆起曾经的燕淮。
曾经的燕淮是什么样的呢？
疼爱她到骨子里。
燕淮生性桀骜，又是建崇帝最受宠爱的儿子，自然嚣张跋扈，谁的脸面也不给。
可唯有谢昭华，能够轻易左右燕淮。
燕淮对谢昭华的爱从不遮掩，也从不隐瞒，捧出一颗真心让谢昭华看得清清楚楚。
可最后，竟变成了这样的结果。
谢昭华迟迟没有上前，倒让青禾有些干着急。
“娘娘，您去同殿下说句话啊。”
谢昭华抿抿唇，面色有些发白。
这时，一道陌生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呦，太子妃居然来了。”
这句话带着几分不屑，谢昭华转过身，却见是一个有些眼熟的女子。
但隔着三年，又是十几岁，面容最容易变化是时候，谢昭华想认出谁，都得反应一下。
女子见谢昭华没理她，便自顾自地朝谢昭华走来。
她披着一件大红色绣花暗纹裙，头戴双蝶鎏金发簪，面容娇俏，神色妩媚。
“娘娘方才是要去与太子殿下说话吗？”
她说着，面上露出几分看笑话的讥讽。
看着她的这副神情，谢昭华才恍然想起这人。
礼部尚书之女苏思莹。
多年前，谢昭华曾看见苏思莹当众责打奴才。
寒冬腊月，侍女在大街上被扒光衣服，打得皮开肉绽。
谢昭华看不过去，便出言制止，这事后来传到朝堂上，连累的苏思莹的父亲在朝堂上被斥责。
两个人的梁子就此结下。
彼时谢昭华是准太子妃，家族也蒸蒸日上，她自然不敢妄动。
可如今，苏思莹的父亲官位不低，又嫁给了赵候次子，丈夫年纪轻轻已成了正五品将军。
反观谢昭华，地位不稳，朝中又传出“废太子妃”的流言，父亲更是被贬为五品官。
处境惨淡，她可不是要奚落一番。
思索间，谢昭华没有出声。
苏思莹看着谢昭华没说话，便以为这位常在宫中幽闭的太子妃露了怯，言语间开始放肆起来。
“虽说娘娘是太子妃，应当上前与太子殿下说说话，但娘娘与太子一直感情不睦，这会儿去岂不是惹太子殿下生气吗？”
她脸上笑盈盈的，说出的话却比刀子还要锋利，几乎算是当面羞辱了。
“放肆！”一道威严的女声传来。
苏思莹回头一看，发现竟是一个穿着一等宫女服饰的女子。
她一怔，恍然想起谢昭华这些年被囚到宫里时，太后总会派贴身侍女照管。
难不成她竟然得罪了太后身边的人？！
寒意瞬间从背后涌出。
来不及细思，苏思莹几乎是反射性的向慧月姑姑赔不是。
谢昭华看着苏思莹慌张的样子，顿时有些想笑。
见她势弱，便来将她踩在地上，见到太后身边的人，就立刻卑躬屈膝。
踩底拜高，也就这样了。
苏思莹的做派，让慧月暗自皱起眉头，早就听说她嚣张跋扈，想不到竟敢欺负到太子妃头上。
但今日是太子回来的大日子，不宜生事，也不好处罚，于是便朝谢昭华看去。
谢昭华如何不知慧月的想法。
其实不只是这个原因。
苏思莹的丈夫是燕淮手下的将领，此次战役，同燕淮一起归来，就在燕淮身后的队伍里。
无论如何，谢昭华都不该在此时处置苏思莹。
周围的女眷们关注着这边的动静，将谢昭华和苏思莹围成一个半圆。
再过一会儿，恐怕会引起将士们的注意。
谢昭华本就风评不好，要是闹大了，说不定会认为谢昭华是在太子回来当天故意搞事。
这绝不是谢昭华想要的。
她敛下眉头，开口道：“罢了，这次就饶过你。”
苏思莹有些意外，毕竟这位主可是从不看太子颜面的，她还以为谢昭华抓住机会，会狠狠教训自己一顿。
没想到谢昭华还是害怕太子殿下，再怎么自己的夫君还是在太子的军队中，无论如何，谢昭华今日动不得自己。
想到这里，她微微勾起嘴角，还没来得及得意。
冰冷的话语，随即在耳边响起。
“本宫今日虽不与你计较，但若有下次，一并重罚。”
“你记住，虽然本宫势弱，但本宫仍旧是太子妃，你，好自为之。”
谢昭华虽长相娇憨，眉头一敛，却徒然生出几分气势，令人不敢轻视。
苏思莹瞳孔一缩，面上露出几分不可思议。
这两年谢昭华干了许多蠢事，让她以为谢昭华是个如假包换的蠢货。
倒是没想到，谢昭华竟有这样的气势。
谢昭华也不愿停在原地，像是故意同苏思莹作对一样，她鼓起勇气，径直朝燕淮的方向走去。
燕淮被围着一圈又一圈，恭贺声不绝于耳。
一个大臣被挤在外围，却突然瞧见走向这边的谢昭华。
他一愣，随即拽拽身边红色官袍的大臣。
那大臣回过头，也愣住了，反应迅速传开，很快大臣们便都发现了谢昭华。
这个从来没有出席过这种场合的太子妃。
众人纷纷疑惑太子妃怎么会到场，但又识相地让开一条小道。
从上空俯视，如同圆盘错开了条缝一样，让谢昭华直直地通向燕淮。
冰冷的金甲上似乎残留着战场的余威，令周围的空气都被凛冽的气息所充斥。
官员们在一旁恭维着，却始终拉开距离，处处小心翼翼。
这样的燕淮，但似乎陌生又难以亲近。
一旁的侍卫林煜，按照吩咐，上前要为燕淮解下披风。
看着这一幕，谢昭华坚定的步伐突然变得有几分犹豫。
若是夫妻恩爱，夫君的披风应该是由妻子摘下的。
可如今……
谢昭华轻叹一口气。
犹豫再次涌上心头，她真的应该过去吗？
会不会真的像苏思莹说的，她就不该过去，想到这里，谢昭华的脚步停了下来。
忽然，原本四周的环境突然安静下来。
谢昭华有些奇怪，又抬起头，才发现原本侧对着她的燕淮，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来，正对着她。
谢昭华快速地眨眨眼睛，头脑发蒙。
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见燕淮迈开步子，朝她走来。
脚步声像鼓点一样敲在谢昭华的心头，让她的心停在半空，跟着上下起伏。
燕淮停在与谢昭华不足半米的处，微冷的晨光里，与谢昭华四目相对。
他目光极具侵略性极强。
幽深的瞳仁紧紧地锁住谢昭华的双眸，如深沉的海浪将谢昭华卷入，无法挣脱。
谢昭华喉咙有些发紧，还未来得及细想。
燕淮却突然俯下身来，两人的距离一瞬间拉近，鼻尖的相距不过一尺。
谢昭华的感官放大数倍，连周围的尘埃都清晰可见。
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强势地笼罩在周围，几乎一瞬，便将谢昭华包裹起来。
鼓点声又在耳边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