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尾声
“两位的恩情,在下不胜感激。”秋澄垂首向花君和七莫宁表示感谢。
七莫宁回以微笑,花君则是下意识地摆摆手,道:“自是不必客气。”
秋澄微微颔首,温声唤道:“绿子,我们走吧。”
不过一瞬,绿子婆婆竟是变回了少女时的模样,她同样向花君和七莫宁俯身道谢,而后跑到了秋澄的身边。
“还会再见么?”临行在即,秋澄背对几人,一时间不知是在向谁人发问。
却是小千上前一步含笑应声道:“爱若是幸福,叶浅和秋澄一定会再见的。”
言罢,叶绿和秋澄便一同消失在了这茫茫夜色之中。虽不见他们脸上的表情,可花君知道,那一定是个笑容。
与此同时,消失的还有秋家大院。花君向七莫宁投以疑惑的目光,想他对此总该有所解释。
“百年旧事斯人已逝,心愿遂了自当归去。至于这座宅院,你所见不过是昔日幻象罢了。”七莫宁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耸耸肩。
果然,一切皆为虚幻。花君觉得自己不过就是被戏耍了。
“既已了结,还请收回。”小千将秋澄离去前留下的“千秋岁”交给了七莫宁。
“这块古法琉璃不是你外婆的重要遗物么?”花君略带惊讶地看向小千。
“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小千低头最后看了一眼琉璃,垂于脸颊处的发丝被她拢到耳后,嘴角弯起的弧度是释然的笑容,“我也该离开了。”
七莫宁指尖生辉,一只冰蓝蝶于银光中乍现,将她指引;一株血红色花朵开在脚边,为她铺路;少女低声轻言一句“保重”,遂,身形消散。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
可怜花君才稍微萌生出一丁点念想,就被无情地扼杀在泥土中。未宣之于口的邀请,保住了花君人前的最后颜面。可“小心失恋”的片段偏又不合时宜的在脑海中闪现,彻底击碎了他本就摇摇欲坠的自尊心,花君捂住胸口表示胃痛。
“所以,小千她是,”花君好不容易找回呼吸,瓮声瓮气道,“叶浅?”
七莫宁并不急于作答,而是将“千秋岁”递给花君。
“五色石,离人泪。你且仔细看。”
“怎么会这样?”花君惊奇地发现,原本通体透白的古法琉璃竟变成了名副其实的五色交织,他瞬时想起了林夕芒的话——范家传说,泪落琉璃,遂消失。
“难道说,”花君心下隐隐生出一个猜测,“范临打造的‘遥月’也消失了?”
七莫宁给予花君一个肯定的眼神:“早在秋光瞒着叶扬返回范家时已有悔意,他不仅救起了范梦遥,更将原本就并未丢失的‘遥月’归还于她,昏迷中的范梦遥一滴泪刚好掉落在琉璃上,‘遥月’遂消失。多年后,同是范家后人的秋澄打造了‘千秋岁’送与叶浅,当她闻得秋澄离去时,泪落琉璃便一并失了踪迹。可在叶绿心中,此消失非彼消逝,总归存有念想,故而百年后难以往生。”
以为看不见就可以存有幻想,想着她也许只是追随而去奔赴异乡,甚至是在无人识得他们的地方开始了新的生活。然,到头来才发现,有的只是······
“是以,绿子婆婆在小千央求她说出真相时,才终于明白叶浅早就已经······可小千看上去与那时的叶浅总有几分说不出的不同,”花君仍旧心有不甘地碎碎念着,恍然间似乎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等等,也许她并不是叶浅。假设她如果不是叶浅,那她的委托······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求得一个真相?
“范家先祖的五彩石千百年来唯有一物,无论后世以何种形态诞生或消失,始终只此一枚。相由心生故而形似百物,想来你已有体会无庸赘述,”七莫宁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花君,使得花君回想起来初见秋澄时的惊诧,“至于五彩石何故会选中范家则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上古之期,炎帝其女师承雨师赤松子,习得仙道化身白鹊,居南阳崿山桑树之上,炎帝见之哀恸,屡劝无果,故以火相挟,生火熊移即。然,帝女心性坚定甘愿焚火明志,终于熊熊烈火中垂泪飞升。其师赤松子闻得而至,生?鵌御火,火熄之处唯得盈盈一石于树下,观其形态,光洁澄澈滋以桑树红叶青萼生黄花,正是帝女之桑。仙师感念始祖之石得渡庇佑,现世之时必有缘由,故持五彩石忘却本源,亲历人间一遭。范家由此而生,传说亦此诞生。
“······因缘际会,凡是与范家男子有牵扯的女子,冥冥之中五彩石总会以一滴离人泪换取她们心中所愿。范公心悦之人以离人泪换得分离数载后的半生相守,范梦遥以离人泪换得重生与复仇,叶浅以离人泪换得真相与机会。所以你的推测不假,小千并非叶浅,”话到这儿,七莫宁故意停顿了一下用以欣赏花君接下来不出意外的窘迫表情,“而是若干年后代替叶浅来为她实现心愿且拥有她本人意识的,一块石头。”
“······”
推测成功的喜悦维持不过数秒,花君郁闷地踢了踢脚边的石子,对于自己没有能力跟固态物体约会的这点认知他还是清楚的。
“花君,万物皆有灵性,何必摆出一副失望的表情。”七莫宁略显夸张地摇头叹息道:“白衣加身的不一定就是神祇,姓花的也不一定就是女孩,同理漂亮的女生并不一定就是人类。”
“歪理。喂,你不要妄想这么容易就蒙混过去。”花君指着七莫宁控诉道:“秋澄怎就从离开秋家变成了亡故,小千的委托是不是跟这有关?”
“在看似合理的假象中寻找不合理,再把不合理变成合理,就是你以为的真相了?人性的复杂,没有一直的恶,也没有永恒的善,有的只是自欺欺人。”
答案也许就像破绽一样明显,有的只是自欺欺人。
到头来才发现,有的只是自欺欺人。
“真相究竟是什么?你确定你想知道吗?”
“帝女垂泪引得五彩石,可帝女心中所愿果真是飞升成仙?赤松子何故要隐去一身本事亲历世间爱恨别离?林夕芒引得乔湘度千里寻夫果真没有暗藏私心?乔湘度何故隐去她曾见过范梦遥一事,对于林夕芒她猜到几分?叶扬是如何得知自己的儿子换给了秋家?秋光又是如何得知秋澄非他所出?”
“这些,你真的想知道吗?”
一个声音,似埋藏精灵宝藏至深处那颗最为璀璨夺目的星钻,华丽猩红冰冷,像是能够轻而易举就勾勒出人心底的隐秘欲望,持续不断地从胸腔滑入脑海浸湿全身,仿佛整个世界都陷落在了无形的静止之中,唯有声声质疑警醒耳畔。
七莫宁止步前方背朝花君,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花君眨眨眼,竟不是错觉,影子确实在径自移动,只见它对花君缓缓地伸出手,居然又是一颗糖瓜。花君条件反射的捂住嘴巴使劲摇头,可迷惑人心的声音倒像是真的被粘住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七莫宁幽幽而至的作答声。
“秋澄终究没能解开心结,离开镇子不出几日便是郁郁而终。死亡带给他的不是解脱而是桎梏,他与那夜葬身秋家的亡灵们一并戴上了傩面具,天长地久困于火海不得离去,而叶绿寿终故去多年仍是徘徊于世。是故,叶浅以离人泪换得为时已晚的真相,以彼岸沉睡百载换得为故人化解执念的机会。”
言止于此,小千所求非是她已获悉的真相,化解心中执念终得重生,才是她此番的真实意图。
只不过花君的表情里尚有一丝疑惑,七莫宁见之适时地动了动手指,花君当即收到“糖瓜粘”预警,他害怕的脖子一缩,倒是想起来前几日七莫宁翻看的那本民间歌谣大赏。
呃,“二十三糖瓜粘”,明明是指年关将至用糖瓜祭祀灶王来换取上达天庭的幸福,可这位老板大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怎能说是误会,灶王不是听到我的愿望了。”七莫宁一脸理应如此的样子,完美诠释了“为所欲为”这个词语的出色用法。
花君一脸糟心地看着七莫宁,如果这样也行,灶王大人还真是辛苦。
嗯?这么看来七莫宁先前的那句“听闻想要报答伊索大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请他吃特制的糖瓜,请将这些统统拿去他定会收下”,也不尽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毕竟谁要是吃了他的“糖瓜”保不齐真的会被粘住嘴巴。不过鉴于这位大人的特殊身份想来也不会有性命之忧,花君没有注意到的是自己竟也开始了一本正经的胡思乱想。
“好了,不要这么计较,我好歹也是你的老板大人。”七莫宁右肘弯曲绕过脑后抓住径直伸向天空的左臂,愉快地舒展了一下腰身,朗声道:“接下来,要做什么生意好呢?”
“嗯?”花君总算是想起来被自己遗忘良久的重要问题,所以说“缭乱阁”究竟是经营什么生意的?
“香炉听上去不错,可玉器也很美好的样子。虽说是难以抉择,可若合二为一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有道是世间难得白玉炉·····”
七莫宁饶有兴致地说着,花君默默无语地听着。忽然间,他像是明白了什么,习惯性地摸摸右瞳,无与伦比的任性气质果然是他的作风。
雾霭尽散,太阳升起,花君抬手挡在眼前,金色光芒指尖滑落。
爱,是本能。情,是天性。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林林总总,种种羁绊,多半逃不过情与爱。所谓有幸之事,是能够在这短暂而又漫长的一生中有幸遇见愿与其相守之人。然,个中滋味,或喜或悲,死生相许,唯有自知。可,与之相较,世上亦还有这样一桩事,才一开始即已结束,遗憾之事总会发生······
或许,人生就是这样无法预测。
但是,活着本身就是一件美好的事。
沿着都市最繁华地段银湖会馆一路南行,穿过闹市,你会发现一条名为三生的古老街道。三生街79号缭乱阁,有一条奇妙的规定,经营的生意每过七天必换一种。店主七莫宁大人是个优雅俊逸的美男子,店员花君同学是个有点迷糊却又感性的少年,若你有何需要,敬请光临。
*注:《山海经·中山经》记载:“又东五十五里,曰宣山。沦水出焉,东南流注于视水,其中多蛟。其上有桑焉,大五十尺,其枝四衢,其叶大尺余,赤理黄华青柎,名曰帝女之桑。”
*注:《山海经·中山经》记载:“又东三十里,曰鲜山。其木多楢、杻、苴,其草多薑冬,其阳多金,其阴多铁。有兽焉,其状如膜大,赤喙、赤目、白尾,见则其邑有火,名曰移即。”
*注:《山海经·中山经》记载:“又东二百里,曰丑阳之山。其上多椆、椐。有鸟焉,其状如乌而赤足,名曰?鵌,可以御火。”
【第一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