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喝醉?
她是真的傻得太可爱,以为他喝了酒才胡言乱语,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信任了这么久的侍从,其实一直存着不敬的心思?
不过,的确是他操之过急了。
琼州都失守了,他想带她走,岂不是轻而易举。
现在,小姐想要他做那个听话顺从的柳三,他可以做。
柳三松开她,用手掌捂住了半边脸,一副头疼欲裂的模样,“对不住,小姐,是柳三糊涂了。”
就算是真的喝醉了,他也不可以如此无礼。
柳温宁半信半疑地看着他,还想责怪,房门却突然被人粗暴地推开。
柳义扶着柳嘉宁和秦氏,几乎是跌进了房间,“那些杀千刀的乌孙人闯进府里来了,你这院子最为偏僻,我们全都躲在这儿,比别处稳妥。”
“你们……”
柳温宁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秦氏已截断了她的话:“一会儿要是乌孙人来了,谁也不要出声,就装作这个院子已经被废弃,没有人住。”
柳三皱着眉头,冷冷评价:“掩耳盗铃。”
听到他的声音,柳嘉宁松了一口气。
她虽怕极了柳三,但也知道,他的身手不一般。
只要有他在,就算再多乌孙人闯进来,柳温宁的这个小院也是安全的。
依着秦氏的主意,柳嘉宁立刻灭了油灯,屋内陷入一片黑暗。
柳嘉宁狂奔了一路,现在终于有了藏身之处,后怕得心慌腿软。
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小声地啜泣起来:“阿娘,哥,我害怕……我不想死……”
随即,柳温宁听到衣料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柳义和秦氏将她搂进了怀里,哄道:“不怕、不怕,我们都在这里。”
有一瞬间,柳温宁连恐惧都忘了,自嘲地无声一笑。
他们是一家人,那她到底算什么。
她住的地方偏僻破败,却又要在这种时候,收留他们当庇护所。
视线被骤然剥夺,心中又酸涩至极,柳温宁下意识地想找个东西扶着,伸手在一边摸索,被柳三一把拉进了怀里。
柳三低头看着怀里的人。
她的侧脸被凌乱散下的乌发遮了一半,肤白胜似新剥的荔枝,又因为他方才的欺负,透出淡淡绯红。
这样的一张尽态极妍的脸,世上根本无人可以招架。
月光微弱,映得柳温宁咬牙瑟缩的模样更加可怜。而他横压在她胸前的手臂,也清晰地感受到她胸腔下猛烈的跳动。
她一定怕极了。
只这一眼,怜爱几乎将他的胸腔填满。
柳三想起柳温宁以前养狸猫,总是给它顺毛。
那猫顽劣又暴躁,但在她的掌心里,总是被安抚得服服帖帖。
于是,他学着她的样子,一下一下地轻抚她的后背。
过了好一会儿,柳温宁终于缓过来些了,外面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能听到他们身上盔甲在走路时相撞的声音。
秦氏一哆嗦,摘下手腕上的佛珠,挂在手指上不停转着,祈求他们不要靠近这间屋子。
“难道他们早就跑了?怎么找了这么久,一个人都没有。”
“去前面那间屋子看看。”
“那里有人住?那么小,也藏不了几个人。”
柳温宁听不懂他们嘟嘟哝哝的乌孙话,但抬眼时瞧见火把的光透过窗户纸照进来,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嘴。
柳三叹了口气。
身下的娇躯又开始轻颤,像一只受惊的小鹌鹑。
有一瞬间,他希望乌孙人一把火将柳府烧掉,让小姐断了念想,乖乖跟着他走。
以后,她只能依赖他,而他也只有她。
那该有多好。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的霎那,柳三松开怀里的人,疾步走到了门外。
房门半敞,几个士兵隐隐约约看见里面几道人影,想再看清,已却被他的身躯挡住。
打头的那个士兵抬起手,将一杆红缨枪顶在他喉咙上,“你找死?”
柳三打量他一眼,轻蔑地笑了笑,用乌孙话说道:“你还不够格和我说话,叫你都尉来。”
这人看着不像乌孙人,可是这一口乌孙话标准得听不出一丝口音。
真是怪了。
那士兵眯了眯眼:“这么大口气?”
柳三从衣袍内取出一个玉牌,话语中带着凉凉的讥诮:“乌孙王族的图徽,你未必见过。”
一直站在他旁边看戏的都尉终于走上前来。
他看了眼玉牌,当即嗤笑出声,而后表情凝重。
如果是假的……不,这人有几条命啊,怎么敢做这个假呢?
“这事恐怕我说了不算,我会去禀报将军。”都尉向他伸出了手,“不过,我要把这个带回去,交由将军核验。”
“我可就这么一块玉牌,你拿走了,我怎么办?这样吧……”柳三想了想,走到院外的石狮子处,在它的牙上将玉牌磕成了两半,“喏,这一半你拿去吧。只要你将军不瞎,只靠半块也能辨认。”
这半块玉石上还带着裂纹,虽然通体冰凉,却让那都尉觉得烫手,简直像提着自己的项上人头。
他惊惶道:“这可是王室之物,你怎敢损毁!”
“行了,大惊小怪什么。等我回了乌孙,这样的玩意儿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柳三打发走这群乌孙士兵,只用了几句话。
但这短短的片刻,对屋里躲着的几个人来说,足足有一个月那么漫长。
柳温宁最先跑了出来,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们方才都说了什么?为什么他们好像很怕你?”
他甚至没有动用武力。
“小姐说什么呢,柳三只是柳三而已。”
他的目光无辜而坚定,让柳温宁无法不相信。
这个人她信了六年,难道这六年都是假的?
也是,她想到哪里去了。
要是他真是什么乌孙的大人物,怎么会甘心在小小柳府里做她的侍从?
她沉吟片刻,恍然大悟:“原来那个假玉牌是你的缓兵之计。那我们是不是要赶紧逃?”
柳三失笑。
那玉牌真得不能再真了。
但既然小姐这样想,他不介意顺水推舟地演下去,也省得解释这玉牌的来历。
他问:“小姐这样说,是想与小人私奔吗?”
……柳三一向听话乖巧,怎么最近总这样戏弄她?
柳温宁瞪了他一眼,纠正道:“这是逃命。”
“好、好,是逃命。”
柳温宁提着衣裙,跑回房内想收拾行囊。
缩在墙角的三人正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直到柳三也进了屋,柳义才挣扎着站起来,质问:“你是不是通敌了,否则他们怎么会听你的话?你怎么会说乌孙话?”
柳三不愿多解释一句,只淡淡扫过他们三人,道:“你们还不滚出去的话,我可以把他们叫回来。”
这一句比什么都管用,屋里立刻就空旷安静了下来。
柳三跟在柳温宁身后,帮她收拾东西。
从背后看去,她的身子单薄又纤细,好像用点力气就可以折断。
如果在乌孙好好地养上几个月,会不会好一些?
柳温宁的东西很少,衣物可以等逃到别处了再买,值钱的首饰也只用一块布就能包完。
“一夜之间,我竟无家可归了。”她恍惚道。
“小姐,柳府本来就不是你的家。”
收拾好的东西都被柳三拿着,柳温宁问道:“你不带些什么吗?”
他笑着摸了摸腰间佩剑:“不用,这就是我的全部身家了。”
两人好好休息了一夜,在第二天清早来到柳府大门。
先前用来堵门的东西早已被乌孙士兵们撞得七零八落。
然而,此刻还有两个人驻守在那里。
柳温宁看到穿盔甲的人就害怕,立刻顿住了脚步,揪紧了自己的衣摆。
那士兵看到他们背着行囊、一副要逃跑的样子,冷笑道:“都尉大人说,如果玉牌是真的,自当亲自前来解封柳府,当面赔罪。如果不是……你们应该知道后果。”
柳温宁听柳三翻译完,欲哭无泪:“怎么办,难道我们真在这儿等死?”
当然死不了。
玉牌是真的,他们怎么会死?
但柳三没有解释,反而提议:“后花园的围墙不算高,我们可以从那里爬出去。”
柳温宁脑子里一团乱麻,浑浑噩噩地信了他的话。
柳三找了个梯子,护着她爬了上去,而后跳到地上,向她张开双臂。
“放心跳下来吧,小姐。小人会接住您的。”
柳温宁犹豫:“你的伤还没好……”
柳三笑着地叹了口气。
小姐的天真善良,让他快要于心不安了。
他只不过装作重伤,这么多天过去,就连他都忘了,她还在挂念。
他开玩笑道:“已经好了。小姐是不相信柳三能接住你么?”
这激将法奏效了。
柳温宁闭上眼睛,不管不顾地跳了下去。
在即将坠地的一瞬,她落入了一个有力又迅速收紧的怀抱,他身体的热度夹带着淡淡的佛手香气,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
这是性命攸关的时刻,她不应该难为情,也不该胡思乱想。
可是这怀抱如此熟悉,简直像是……他们在梦中也曾经相拥。
这荒谬的想法让柳温宁恍了神,直到一道戏谑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小姐怎么这样看着我,小人实在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