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
“大人。”一大早,秦禄慌慌张张地冲进大理寺。
南怀芝从案牍里抬头,皱眉道:“慢些,如此慌张,发生了何事?”
秦禄就着案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大口:“头儿,发现苏文斌的尸体了。”
虽早在南怀芝的意料中,但咋一听到这个消息他还是一怔:“在何处发现?”
“城北野坟堆,报案人说有条腿都被野狗啃没了,若不是发现他身上有苏府的腰牌根本不会在意。”
那是在死人身上找值钱的东西,摸到了苏府的腰牌。
仵作见南怀芝到了忙起身:“见过少卿大人。”
南怀芝点点头问:“验出什么了?”
仵作答:”死者死因与苏大人一样,心口被尖锐之物一刺毙命,看样子死于两天前。“
南怀芝眼神一凛:“两天前?”
秦禄:”怎么了大人?“
南怀芝抿抿唇:“他在苏行秋后死的。”
这不符合常理,通常来说为使苏行秋落单,便于下手,凶手会现行杀了小厮,然后再杀苏行秋,现下,苏行秋已被害六日,苏文斌两日前被害,说明苏行秋死后凶手非但没有杀他,甚至留了他好几日。
秦禄闻言一拍大腿:“这不正说明了苏行秋是被苏文斌所害。”
“那么苏文斌又为何死了?”
秦禄道:“分赃不均,或者起了内讧,与他合谋之人又将他杀了。”
南怀芝一指苏文斌的尸身:“他身上,除了致命外满是伤痕,有些显而易见正在愈合,照你这么说,他和他的同伙极有可能在苏行秋被害之时便已经起了分歧,并且苏文斌处于下风,被人关起来虐待至身亡?”
秦禄挠头,好像确实不太符合常理。
南怀芝俯身检查苏文斌随身物品,除了腰牌,他在苏文斌的指甲缝里找到些白色粉末。
他捻了少许放在鼻下闻了闻,有种淡淡的独特的清甜香气,好闻却陌生。
南怀芝示意秦禄将粉末收好,两人去了野坟堆。
回来时偏巧路过燕金楼,雁归来正在门外迎客。
她一看见南怀芝,喜笑颜开,挥着帕子招呼道:“南少卿,相请不如偶遇,同这位小大人一起进来用个午膳?”
南怀芝刚想婉拒便听见秦禄的小腹传来一阵“咕噜”声。
秦禄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肚子:“不好意思头儿,没用早膳,这会子饿得慌。”
南怀芝无奈对雁归来一点头:“有劳雁娘子。”
雁归来脸上笑出了花:“少卿大人这是什么话,您的大驾请都请不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快里面请。”
引着南怀芝进了雅阁,雁归来亲手斟了茶:“南少卿是京城人士,想必没吃过江南小食,今儿妾做主便给二位尝点鲜?”
南怀芝虽说少时游学,却从未去过江南,着实新奇,而另一边秦禄早已头点得像小鸡啄米般。
雁归来退下准备吃食,门关上的一刹那露出一丝笑意。
其实,若不是今日碰巧,雁归来也会想方设法请南怀芝来燕金楼吃一回,毕竟南怀芝也不是什么都知道。
很快菜便被端上了桌,其中一道“山海兜”引起了二人的注意。
南怀芝咬了一口,赞道:“这兜,异常甘甜顺滑,用何物制成?”
原来,“山海兜”中“兜”通常是用木薯淀粉所做,而装入“兜”中的则是香菇、竹笋、虾肉、鱼肉、菜心。
而燕金楼的“兜”用的是凫茨粉,凫茨生于南方,长在田下,根如指头而黑,可生食,可入菜,采以曝干,磨而澄滤之为粉。
新鲜的凫茨北方难得一见,南怀芝不知道也不稀奇。
雁归来解释道:“这叫凫茨,长在水里,南方常见,在京城倒是没见过,凫茨磨得粉甘滑异于他粉,做出来的兜自然比木薯粉做的更加好吃些。”
确实好吃,秦禄一连吃了两碗,南怀芝都忍不住多吃了几口。
结账时,雁归来不肯收钱,双方你来我往几番,雁归来妥协,收了食金道:“二位稍等。”
从后堂取出一兜凫茨粉塞进秦禄手中:“这便是凫茨粉,不值钱的玩意,二位若是觉得我这燕金楼的吃食入得了口,以后便常来。”
秦禄好奇地打开看了一眼,一阵清甜香气扑鼻,他还没来得及赞一声“好香”,发现手中空了。
南怀芝拿着兜激动道:“这便是凫茨粉?”
雁归来笑道:“正是,小时候在金陵,拿着凫茨当水果吃,又水又甜,自打来了京城便再未吃过,想得紧,只能拿这凫茨粉聊以慰藉,只是这粉也不好买,小店的还是从金陵进货,大人若是喜欢下次进货我给大人捎些。”
南怀芝道了声:“多谢。”便急匆匆离去。
雁归来在他身后喊着:“南少卿慢走,再来。”他也难得的没有礼貌回应。
雁归来满意地看着南怀芝离开,该准备送给下一个人的大礼了。
南怀芝回到大理寺第一时间拿出从苏文斌指甲缝里采集的粉末,看形一致,闻味一致,他沾了少许在秦禄没来及阻止时放进口中尝了尝,果然就是凫茨粉。
他当然没有对雁归来起疑,一来,他在燕金楼用午膳纯属偶然,二来,若真是雁归来,她何必拿出凫茨粉。
秦禄生怕苏文斌指缝的粉末有毒,结结巴巴:“头儿,你......”
南怀芝看了他一眼:“无碍,去查和苏行秋有接触的人中有无南方人,或在南方生活过的人。”
“啊?”秦禄并不明白,“为何查南方人?”
南怀芝将手中粉末伸到他面前:“凫茨,南方水中的果子,苏文斌关押处定然有凫茨粉,多半是南方人。”
秦禄为难地“嘶”了声。
“何事?”南怀芝问。
秦禄苦笑一声:“头儿,你说的范围太大了,这得查到何年马月。”
“大理寺若是人手不够,去向京兆府要人,府尹必不会推辞,这会,他才是最希望破案的。”
秦禄颇意外地看了南怀芝一眼,一直以来他都以为南怀芝心里除了破案外不通世事,如今才知道南怀芝竟什么都懂,只不过懒得理会罢了。
他领命离开,留下南怀芝独自陷入沉思。
凶手认识苏行秋,心思缜密,杀人手法干净利落,其中他最难以理解的是为何苏行秋死后三四天凶手才杀了苏文斌。
若是为了拷问苏行秋的秘密,人都死了,还有何值得逼问的......
南怀芝将自己想出了一身冷汗,难不成,凶手还要杀人?
屋内不见阳光,南怀芝觉得越发冷,他打开屋门,庭院里阳光铺了满地,一胥吏捧着一摞卷宗从廊下匆匆而过。
胥吏行至南怀芝不远处,艰难地微微弯腰:“见过南少卿。”
南怀芝上前两步,拿起最上层的卷宗:“哪里的案子?”
“哦,”胥吏答道,“有金陵的,有临安的,小人正要拿到钱少卿屋里。”
大理寺有两位少卿,另一位是钱行舟,钱少卿南下办案,不在寺内。
南怀芝“唔”了声,方准备合上翻看的案卷,余光不经意地瞟到卷宗上的字,蓦地楞在当场。
月前金陵府呈报案件,彼时他正被吴家灭门惨案缠得分不了身,于是案子落在了钱少卿的身上,他只听说金陵府知州许广明和局务官盛长行被害身亡,案子迟迟查不出端倪。
待他破了吴家灭门案,钱少卿早已前往金陵,案件不断,南怀芝便也未再过问。
不料,现下,他在金陵呈报的案卷上写着:“死者后脖颈处有一道瘀伤,致命伤为心口刺伤,凶器疑似细长尖锐之物,身上钱财均在......”
与苏行秋被害的手法如出一辙。
南怀芝急到:“有多少金陵送来的案卷?全部拿到我屋里。”
胥吏不明所以,只得懵懂地应了个“是”。
翻开案卷,扑面而来的熟悉感,深夜,无人的街道,被劈晕的受害人,一刺毙命的手法。
办案多年,南怀芝从不信什么巧合,他相信所有的巧合都是人为设置,金陵的凶案与京城的命案定然是一人所为。
金陵在江南,产凫茨,好像一切都对上了。
傍晚,秦禄捏着厚厚一叠名单回来便看见南怀芝双眼布满血丝。
“头儿,你怎么......你哭了?”
南怀芝素来冷清,此刻也忍不住在他脑门敲了一下:“满口胡言,好好的我哭作甚?”
“那你眼睛里都是红丝,我还以为......”
南怀芝瞪了他一眼,从他手中抽出名单,全都是籍贯在南方,或在南方任过职的官员名单,文官、武官都有甚至连他们的随从、副官都列了进去。
他粗粗翻了一遍:“把其中金陵人士或在金陵府任职的人另外列出来。”
”为何单列金陵?“秦禄嘴上问着,实际已经着手挑了起来。
“还记得钱少卿月前动身去了哪里吗?”
“金陵。”秦禄头也不抬地答道,随即他猛地抬头,大声重复道,“金陵?”
南怀芝将金陵府呈报的案卷翻开摊在桌面,手指点着:“这是金陵府呈报的未破案卷,金陵府知州、局务官俱被劈晕后,心口被刺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