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沉浸世间的爱恨
凤仪殿里的这清凉台筑于莲花池上,四面空廊迂回,竹帘低垂,小小台殿,只是像一个大些亭楼罢了,不过其中极是蕴静生凉。榻前金盘中的冰碗里的碎冰已渐渐融化,人物面目映在碗里已是模糊可见,因寒气而产生细小的水珠正顺着碗上那些雕镂精美的雕刻花路溜滑下去,落在盘中,“叮”的一声,发出了一声轻响,正是这一声轻响,终是唤回了皇后的神思,此时皇后才感到自己额头涔涔的汗意,濡湿了几缕头发,粘腻的贴在鬓侧。
殿内安静的只能听到几许蝉声,继续的一声半声,传到殿中,更显得静,她半阖上眼睛,在心里思量着明月适才说的计划,这个女子怎么敢如此大胆,怎么敢如此大胆。
她王琳硕能少年继承后位,又在如立在冰尖上的位子坐上十数年,自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纯稚少女,更不会真的如外间所说的那般佛心慈目。可是这样的计划。。想到这里,皇后不由抬起了头,看了一眼安静的闲坐在侧的明月,她正拿着一面素白纨扇,轻轻摇动,动作之间,薄绡袖子滑下去,直露出一截雪白手臂,臂上袖口处有几缕翠色绣案,更显得肌肤腻白似玉,指尖白滑柔绵,好一双兜罗绵手,传言兜罗绵手能拔去世间最深沉的爱恨,是佛之牵引,可是现在这手的主人,居然如此冷血薄恩。
良久,良久,皇后依在榻上,做出将要睡的样子,然后说道:“本宫倦了,这事让本宫好好思量一下,再做计较,你先回去吧。”
看着皇后的样子,明月半晌无言,突然间,却“啪”的一声将手里的素白纨扇掷在地上。这一下猝起突然,将正在沉思里的皇后唬了一跳。
皇后大怒,站起身来指着明月,额上青筋迸起,但见明月却浑若无事,只是看着皇后沉静无比的说道:“娘娘,可是从来不曾想过要万妃死去,便是她将娘娘的父兄明升暗贬的罚出京际,以让娘娘十数年间,不曾能见家人一面,也不曾生过几分恨意?”
“是,本宫恨的时候,恨不得她立时死去,可是,这样的事。。若是让皇上知道了,何况,细想一下,万妃也并无大错,生在这六宫里,本就只能争,争恩宠,争权,一刻也不能停,停下来便只有死,谁又有错,她若不这样,又怎么能在这里活的好。”皇后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其实她本性也只是一个女子,虽与万贵妃素来不和,也曾经没少暗中使力,给万贵妃上眼药,可是她从来没想过要害死她,从来没曾这样想过,她所做的一切,也只是为了让自己能在这宫里活的好些罢了,思已及人,她其实从来不曾真的恨过万贵妃。
“娘娘,你若想永得皇上的恩宠,坐稳这后位,万贞儿,必须死。”明月声音沉静。
是的,万贞儿必须死,虽然明月到现在都不能肯定那件事的主谋是不是万贞儿,可是思来想去,她的可能性是最大的,所以,不论是为了皇后,还是为了自己,万贞儿都必须,而且,万安后来继娶的妻子,居然是万贞儿弟妇的妹妹,有了这层关系,万贞儿不死,以她在皇上面前的恩宠,怎么可能有机会置万安于万劫不复之地,所以万贞儿必须死。
明月颜色沉静,那样的静默,反而更让人觉得可怕,皇后不由自主的说道:“你要知道,若是不成功,事败以后,皇上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娘娘,自问,您能坐在这位上,就真的没有做过一件让皇上知道以后,不会放过你的事?”明月说的缓慢,接着却也继续道:“当然,娘娘可以放心将此事交给明月来筹谋,若真的不甚败露了,明月也绝不会说出娘娘来的,只是希望娘娘能在可能的情况下,为明月查一查叶府的案子,为那一百多条人命,讨一个公道。”
看见皇后还有些迟疑,若不是要方便行事,必须得到皇后支持,明月几是要后悔将计划告与她知了,可是此时她只能继续说服道:“娘娘,仔细想想,比如皇长子的死,比如万妃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再有身子,我想,总有一两件是皇上知道了,不会放过的事吧。”
只听“啪”一声,皇后怒急中居然伸手打了明月一个耳光,她全身一颤,看着明月双唇都让自己打肿了,一时又惊又即刻,伸手便将面前的冰碗掼在了地上。她气得极了,反倒冷静下来了,眯起眼来看着棱楼窗外的天空,此时天空里繁星点点,万点碎细的星光撒进眼里,她竟敢,她竟然敢……倒没想过她会有这样的心计胆量,皇后几乎是恶狠狠的想,倒是小觑了这个女人,原以为她不过是在测度男女情事上与在那教坊之间多了几分心神,不曾想到她在这宫殿里的阴暗谋算也是半分不少。
过了半晌,皇后才重新回转脸来,看见明月也只是淡淡的望着自己,一张白玉也似的脸颊上印着一处五肿的掌印,指尖形纹可见,唇角还泌出几点血珠,明月却也不拭,只是静默的看着皇后,待到她转过脸来,才说道:“娘娘可是要将我灭口嘛。”
“皇长子的事,与本宫无尤。”
明月一听此言,只觉得松了一口气,她之前如此行径又是在赌,不过她知道,她应该会赢,果然此时听皇后默认了万妃多年不育,是有她的一份功劳的,当然这件事,明月在第一次看见万妃时也已经瞧出了几分,那脸色胶而白凝如脂,一看便不似这五旬开外的人,论她如何保养,除了天生丽质,多是用了禁药所致,但明月可不觉得那万妃有什么天生丽质,她身上的体香都混着禁药的味道——恐怕给她那药物的人不曾告诉过她,那东西不但可以引起男人的情思,也会容易让女子不育。
想来也是万妃如此独宠六宫,也是招引六宫之嫉恨,如何能不引人算计?
“皇长子的事是谁做的,娘娘可知道嘛。”皇后听到明月的问话,不由回忆起那次的事件,当时她才登后位不久,听到出了这样的变故,只觉得眉头突跳,心慌的六神无主,只能由着花姑姑拉着她的手,硬拖去了卫月宫,才走到内殿,殿内显得格外静谧。所有人都蹑手蹑足的来去,那时候万妃悲泣晕迷还没有醒转。当值的御医正在讨论用药,语声极轻,窃窃耳语而己。
皇长子那时候虽然才数月,但因为是皇帝当时唯一的儿子,又是万妃所出,自是极得钟爱,暴病而卒,皇帝自然极是悲痛。更兼万妃悲泣呕血伤身以极,皇帝心中不免心疼,两下并在一处,恸心欲绝,他俊逸的脸庞苍白得吓人,眼底尽是血丝,憔悴得整个人都脱了形。
皇后见皇帝如斯模样,心下只有害怕,叫了声:“陛下。。”便再不知道该如何说话。皇帝有些怔仲的看着她,过了半晌,方才道:“你是怎么打理六宫的,才登位,便出了这样的事。”她惊的跪下请罪,皇帝咬牙切齿,面孔几乎狰狞得变形:“皇长子是被人谋害,你要替朕将这个人找出来,哪怕食其肉,寝其皮,亦不能消朕半点心头之恨。”
听到这话,皇后方觉心安了几分,皇帝这时候对她委事,最少说明此时还不会废她杀她,所以默然行礼,意示遵旨,皇帝在殿中踱了两个来回,猛然止步,性躁如狂:“一旦追查到主使之人,即刻回奏,朕要亲自活剐了他!不,朕要在他面前剐碎了他全家再剐了他。”声音如此怨愤,便是现在回忆起来,皇后也是不寒而粟的摇头说道:“本宫不知道,当时事态严重,最后是太后来处理的。”
每每思及此,皇后对周太后都是心生感激,虽然这位婆母,在外人眼里骄蛮横悍,可是她对自己,还是肯维护的,或是因为皇帝真的不能再废一次后了吧。要不然这样年年换中宫,该有多少人耻笑?她也是因为经了这样的事情,才慢慢熄了在这内宫里争雄的心思。
“对了,贤妃娘娘的二皇子,又是如何去的呢?”明月又追问了一句。
“那次皇上带嫔妃们去城外御苑行猎,本宫并没有获准陪驾,只知道二皇子在路上感染风寒,回途路上又遇风雪,病势竟然沉重起来,除了风寒又添咳嗽,回到宫中没二天居然起不了床。没到一个月二皇子的风寒症状未好竟又添了癔症,人也跟着昏昏沉沉,开始胡言乱语。御医们久诊无效,拖了数十日,便去了,因是太后怨着贤妃不该带着年幼的二皇子随皇上一起去御苑,这才引得二皇子着了凉,便不再维护她,由得她去让人算计,贤妃本就是个没什么谋算的人,得宠时也不会收敛,得罪的人又不少,左右不出几月,便失了皇上的欢心。此事本宫没有参于,却也没有管束。”皇后幽幽的说道,只怕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向明月解释这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