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树影投射在温玉成的脸上。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胸口那朵简单的刺绣在树影中有些朦胧。衣服下摆收拢进浅色的牛仔裤里,黑色的腰带勾勒出精瘦的腰身。
他右手环成一个半圆,轻轻地拢住傅灵的手臂。左手提着两杯冰美式,手腕处的表盘记录着时间的流逝。
二人就这么愣在原地。
傅灵抬头看着温玉成的脸,稀碎的头发散落在额前,没什么表情。在零落的树影下,原本流畅的脸部线条被打乱,有种秩序之外的忧郁。
一种让人不自觉想沉迷的忧郁。
“哔——”
校车从后山上行驶而下,尖锐的喇叭声让傅灵回到了现实世界。
傅灵回过神来,猛地抽回自己的手,什么也不说,转身就朝宿舍楼跑去。
今天是走了什么霉运?!怎么不想遇见什么,就偏偏会遇见什么?
“傅灵——”
温玉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傅灵只当做没听见,仍是埋头走路,甚至都快跑起来。
无奈的是,傅灵并非什么体育健将,而温玉成又有天然的身高优势。
就在宿舍的入口前,温玉成挡在了傅灵的身前。傅灵不论是往左,还是往右,都绕不过这堵高墙。
尝试了几次后,傅灵终于作罢。
于是,傅灵深呼吸了几次,抬起头,看着温玉成,道:
“有事?”
温玉成将冰美式放在一边的石凳上,自己则靠在一边坐在,长长的腿搭在地上。
傅灵则站在他的对面,背靠着墙,二人的距离是一条小小的过道。
这是宿舍楼门边的两道小小的走廊,不长,一边只有大约十米。在以往,这里尝尝是不愿分开的小情侣,最后的缠绵之地。
傅灵和徐粒粒每每经过此地,皆是匆匆而过,不愿因为多停留一秒,而听见什么奇怪的情话。
但是现在,是傅灵和温玉成。二人相对无言,气氛就更说不上缱绻。
刚刚,温玉成拼了老命,在宿舍楼前拦住了傅灵,说是有话想说。但是二人就这么站着,温玉成也没有开口。
他低着头,露出浓密的发旋,傅灵就盯着那发旋,感觉莫名其妙地,就要被卷进个深海的漩涡里。
终于,在不知道第几声蝉鸣后,傅灵赶走徘徊在身边的蚊子,开口道:
“你想说什么?”
温玉成的双手交叠在一起,两只拇指不停地相互打转。听见傅灵的声音,他终于抬起头,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你刚刚是想买咖啡吗?我帮你买了两杯冰美式。”
不明所以的话。
傅灵叹了口气。
“如果你要说这个,那我先走了,谢谢你的冰美式。”
说罢,傅灵站直身子,走到温玉成身边,俯身提起两杯冰美式。沁人的凉意从底部传来。
傅灵直起身的时候,刚好对上了温玉成那对黑黢黢的眼睛。湿漉漉的,仿佛日光下的玻璃珠。
心不禁漏跳了一拍。
回过神来的时候,傅灵不自觉地别过脸,提着冰美式就往宿舍楼门的方向走去。
“傅灵。”
温玉成终于还是叫住了傅灵。
傅灵的身型顿了顿。过了一会,终于转过身,扯出个笑脸,道:
“怎么了?有事快说。”
语调轻快,就像日常时和好朋友嬉笑打闹那般的语气。
“对不起。”温玉成轻声说道。
微风将这声道歉送到了傅灵的身边,如梦似幻,轻柔,虚幻,又带着某种酸涩的味道。
“好,”傅灵点点头,“没事的,我原谅你了。”
温玉成微微有些吃惊,仿佛并不相信傅灵的话,“你说真的?”
傅灵笑了,反问道,“难道你希望是假的?”
温玉成摇摇头,“我不知道。”
说完,又耷拉下脑袋,像个垂头丧气的小狗。温玉成看着地面,说话的声音闷闷的。
“我想你原谅,又宁愿你记恨我。”
傅灵听了,攥紧了手里的冰美式,过了一会,还是走回了温玉成的对面,低头看着温玉成。
很奇怪,在坦诚一切,放弃一切的时候,不论说出什么,都带着理直气壮的味道。
“我不恨你,至于你爸......”傅灵的话语顿了顿,最后才斟酌着说道,“我总不能一直沉浸在这种情绪里。原不原谅的,不是对别人说的,是对自己说的。”
傅灵看着温玉成的眼睛,认真说道,“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总要向前看的。不管是失去,还是得到,都不重要。
“反而是你,温玉成,是你要走出去。”
说出这话的时候,傅灵的喉咙不自觉地哽了一下。
如果没有言不由衷,或是更多的是不舍,与微微的阵痛。
傅灵很熟悉这种感觉。
温玉成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嘴角,像是在自嘲。但很快,他很好地隐藏了自己的情绪。
“是吗......这样也好。”
傅灵点点头,想来话已经说明白了,于是转身便要离开。在这个瞬间,温玉成伸手握住了傅灵的手。
与冰美式散发的凉气不同,温玉成的手带着浓烈的暖意。
他弯下腰,头埋得很低,傅灵只能看见他的后脑勺。
“我不敢说我没骗过你......但是,在饭局的那天,我说的都是真的。”
手腕处的暖意慢慢向上爬,随着温玉成的声音一起,顺着手臂,来到心脏,再顺着血液,流遍全身。
有一种柔软的情绪,在此刻席卷了傅灵的心。
鼻腔里没来由地酸涩起来。
傅灵没有挣脱温玉成,只是慢慢蹲下身子,抬头看着温玉成,表情柔和。
“温玉成。”傅灵轻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像是准备开始诉说一个遥远的故事,“你知道那天,我为什么抱着一通香辣鸡翅吗?”
温玉成摇摇头,抬头看着傅灵。
“我跟你讲个故事。
“我是江湾人,在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市中心开了第一家连锁快餐店。那时候,一对香辣鸡翅要8块,但是我每次出门,全身上下最多只会有车费。
“有一次,和我一起出门的朋友,说要去吃快餐。我没钱,我只能看她吃。可能是我的眼光太强烈了,她分了我一根骨头,骨头上还有几丝鸡肉。
“傅灵......”
温玉成松开傅灵的手,慢慢地抚上傅灵的脸。
那温热的手掌,轻轻拂过水面,不断地掀起细密的波澜。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眼泪已经盈满眼眶。
傅灵笑了笑,轻松地说道:
“我不是想说我有多可怜。那时候,我回家就问我爸妈,说有人分了我一块鸡骨头,很好吃,下次我能不能也吃一对香辣鸡翅。
“可以想象,我爸当然把我骂了一顿,说为了一份垃圾食品,就这么不要脸。可是现在想想,一个小孩子想吃零食,又有什么错呢?但是当时的我不知道,一想到香辣鸡翅,我就想到‘不要脸’,想到那块乞讨来的鸡骨头。
“在自己没有能力的时候,有一些更高的奢望,是很痛苦的,温玉成。”
温玉成不置可否,拇指轻轻划过傅灵的脸,轻轻擦去她的眼泪。
但泪水太多了,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傅灵,你把我想得太高了。”
“是吗?”傅灵笑了,嘴角是弯的,笑却是苦涩的,“但是,事实好像不是这样的,不是吗?”
温玉成知道她在说温哲的事。
但是,这一切都太巧了。难道,傅灵要为了一切可能存在的巧合,就放弃身边的一切吗?
傅灵从温玉成皱起的眉头中,知道了他的不理解,他的不平。
她伸出手,手指点在温玉成的眉间。
“这一切已经发生了......”傅灵说道,“我没有办法当做没发生过。就算我决定往前走,也没法改变这个事实。”
傅灵收回了手,将温玉成的手从脸上移开,道:
“你就当我,不够强大吧......”
说罢,傅灵站起身子,松动了一下有些麻痹的双腿。温玉成也随着傅灵的动作,慢慢抬起头。
“再见,温玉成。”
傅灵朝温玉成摆摆手。
这次,温玉成没有挽留。
天又变暗了,看来,就算夏天的白日比以往长上许多,但总归是要结束的。
温玉成看着傅灵走进宿舍楼,兀自在楼下坐了一会,便也转身离开。
温玉成回到宿舍的时候,只觉得后脑勺疼得厉害,鼻腔里呼出的气,也比以往烫上许多。
这时,口袋里的电话响了。
温玉成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心里那点莫名的期待,在看见来电显示后,就被浇灭地一干二净。
是一个未知的号码。
温玉成叹了口气,纠结了两分钟,最终还是摁下了接听键。
孙天推开宿舍门的时候,看见温玉成愣愣地站在原地,还觉得奇怪,于是轻轻拍了一下温玉成的背,道:
“站这干嘛?你刚刚一个人跑哪里去了,竟然留兄弟我一个人在咖啡店......”
但温玉成却没什么反应。只是转过头,有些愣愣地看着孙天,手机还放在耳边。
“哦,你在打电话啊......那你继续吧。”
说完,孙天准备走向自己的位置,继续排位。这个时候,他听见温玉成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哈?”孙天一脸疑惑地看着温玉成,还以为自己又说错了什么。但看见傅灵仍旧一脸呆愣地看着自己,心里不免有些奇怪。
“你怎么了?”
孙天抬手在温玉成的眼前晃了晃,但温玉成竟然只是盯着孙天的手,没有什么回应。
“喂,你怎么不说话?”
孙天急了,不知道温玉成又在搞什么名堂,有些气急败坏地走到温玉成面前。结果只听见温玉成悠悠地说了一句:
“我听不见了。”
傅灵推开寝室的门,看见徐粒粒翘着二郎腿,摆烂地躺在她的人体工学椅上。
电脑上正外放着某综艺的声音。
“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我都快饿晕了。”
徐粒粒头也没回,伸手接过了自己的手抓饼和冰美式。
“我去,你这美式都快变常温了。”
傅灵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故作夸张地说道:
“热啊,而且我是走回来的,小吃街的单车二维码都被刮花了。”
“这么夸张?”
“是这样。”
傅灵回答地脸不红,心不跳,好像事实正是像她所说的那样。
这时,傅灵又接到了一个陌生的来电。
“您好,我是X公司的hr,很高兴地通知你,你的一面通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