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预约的针灸治疗,是在下午五点。
傅灵吃了徐粒粒买来的午饭,瘫坐在床上输了两大包的液体。因为还要打许多天,护士便在傅灵的左手上留了个留置针。
看着自己的左手,又想起下午要做的针灸,傅灵不由得想起了小时候看的《还珠格格》。
好不容易打完了两大包液体,傅灵顿觉得头晕脑胀,不自觉就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傅灵感觉有人走到自己身边。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或许是护士、医生,又或许是徐粒粒又来了......
不对,徐粒粒不是先回宿舍帮忙收拾住院的衣物,顺便再呆在宿舍看会文献吗,应该没有这么快回来吧?
难道是已经到了晚饭时间?晚饭时间......针灸!
傅灵猛地从床上坐起,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床头柜上放着几颗鲜亮红润的苹果,还有几根香蕉。
摁亮了手机,手机上显示现在才刚过四点。
傅灵又看了看旁边的水果,疑惑徐粒粒是否已经回来过。
就在这个时候,傅灵的手机“呜呜”地抖动起来。
是母亲发来了消息。
“小灵,什么时候回来?买好票了吗?”
傅灵打字的手顿了顿,退出了聊天软件,转而打开音乐播放器。
将音量调到最小后,傅灵点击播放键,然后将扬声器的位置贴近耳朵。
不行,还是什么都听不清,宛若一团苍蝇将这小小的音量都包裹住了。傅灵又将声音调大了一些,但得到的不过是一团更大的苍蝇。
X的。
傅灵心里暗骂一声,心里思忖着要怎么告诉母亲,自己不能马上回去。
这时,手机又“呜呜”地震动起来。
是母亲的来电。
傅灵吓得赶紧划了拒接键。
在母亲再打来第二通电话前,傅灵斟酌着回复道:
“现在不方便接电话。”
母亲很快发来了十几秒的语音。
傅灵点了旁边的“转文字”。
“那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爸都生病了,知不知道?医生都说是癌症......诶呀,这要怎么办啊......”
光是看着文字,傅灵都能想象出母亲那窒息的、焦虑的语气。
但傅灵现在又能做什么呢?
既没有钱,还把自己搞成了听力衰退。傅灵心里不由得咒骂自己,明明又穷又平庸,怎么还能得上这么“附庸风雅”的病呢?!
想到这里,傅灵自责地哭了起来。
这时,不知道从哪伸出一只手,将香蕉递到了傅灵面前。傅灵抬头一看,是一个穿病号服的老阿姨。
老阿姨将香蕉递给傅灵后,自然地又拿了一根香蕉,兀自坐在隔壁病床上,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一边吃,还一边扯着大嗓门,道:
“小姑娘,别这么紧张。这都是小病,很快就好的。”
老阿姨的声音很尖锐,傅灵这回能听清了。这时,她才蓦地想起,医生曾说她高频衰退不太严重,比较能听清女性的声音。
当然,也有可能是她的治疗,已经开始有了一点点效果......
傅灵朝阿姨笑了笑,也扒开了香蕉皮,小口地吃起来。
老阿姨见状,囫囵将香蕉吞进肚子里。然后戴上老花镜,眯着眼睛,手指一顿一顿地在屏幕上敲击起来。
“小姑娘哭得挺厉害,不过,吃了个香蕉就好了。”
打完,点击发送,备注是“帅小伙”的人,马上就回复道:
“谢谢阿姨,下次再给您送点别的水果,您喜欢吃什么?”
老阿姨乐呵呵地笑起来,一顿一顿地打字回复道:
“没事,小伙子,你们赶紧和好才是最要紧的。年轻嘛,吵架很正常,要多包容包容人家小姑娘......”
过了一会,“帅小伙”才回复道:
“辛苦阿姨,我知道的。”
傅灵冷静下来后,问了母亲几句,是什么病?医生怎么说?要怎么治疗比较好?
结果母亲是一问三不知,只解释自己听不懂,催促傅灵赶紧回来。
傅灵想了想,最后还是没说自己住院的事情,只胡诌说还有些离校手续要处理,至少还要两天才能回去。
两天。就算到时候听力还没恢复,傅灵也打算离开医院回家。
针灸科和住院部离得有些远,在另一栋楼的门诊部。
傅灵拿着手机,缓慢地走过连接两栋大楼的廊桥。期间,所有的人声、车声、脚步声、小孩哭喊声,都在傅灵的耳边糊作一团。
不免让人觉得头晕目眩。
只需要走下最后的台阶,前方就是针灸科。
傅灵低着头,捂着耳朵,一边小心地下脚。就在即将踏上地面的时候,傅灵的肩膀突然被不知从何处冲来的人,猛地撞了一下。
因为耳朵听不清,本就有些天旋地转的傅灵,又经这莫名奇妙的一撞,瞬间就失去了平衡。
傅灵只能听见自己的惊呼声,仿佛这个世界只有自己存在,只有自己会受伤。
这时,一直有力的手揽住了傅灵的腰身,将傅灵从地面拉远。
这手臂就像一段海上的浮木。当溺水的人好不容易冲出水面,自然是要紧紧地抓住它。
傅灵的背,紧紧贴在一片宽阔的胸膛之上。傅灵能感觉到这人胸腔的震动,他似乎在说话,但傅灵听不清。
刚刚将傅灵推开的是一位医生。现在,那朵飞扬的白色衣角已经消失,傅灵转身,想要感谢这个救了自己的人。
一转身,却冷不防地闯进一双熟悉的黑色眼眸里。
是温玉成。
他和傅灵一样,也穿着发白的病号服。尽管一脸病容,却仍是那副温和的表情。
“没事吧?”
傅灵看着那双苍白的唇,夸张地做了个口型,随后才愣愣地点了点头。
温玉成将傅灵送到了针灸科的门口,待傅灵和护士报道了之后,温玉成也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傅灵坐在等待的长椅上,看着温玉成穿着病号服,站在护士站不知道和护士说些什么,还有些疑惑。
结果,没过多久,温玉成便转身,在傅灵身边坐下了。
二人相对无言。傅灵是因为听不清,那温玉成是因为什么呢?而且,他又是因为什么而住院?
这个时间,似乎又有些巧。难不成,是因为自己的那番话?
傅灵赶紧晃了晃脑袋,将那荒唐的想法赶出脑袋。
这时,傅灵看见眼前的电子屏出现了温玉成的名字。
“你怎么了?”纠结了许久,傅灵还是开口问道。
但温玉成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只是低着头看手机。碎发遮住他的脸,傅灵看不清他的表情。
傅灵提高了音量,又问了一声。
这时,温玉成才愣了一愣,转过头,做了个夸张的口型,道:
“叫我?”
傅灵点点头,又说了一遍:
“你怎么了?”
温玉成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然后低头在屏幕上打了几个字。随后,便指了指傅灵的手机。
“突然聋了。”温玉成给傅灵发了四个字。
傅灵低头,回复道:
“你怎么也聋了?”
将消息发送过去的时候,傅灵的心砰砰直跳,仿佛是在期待着什么答案,但又希望不是那个答案。
温玉成的回复很简单,“不知道。”
傅灵扯了扯嘴角,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伤心,手指在屏幕上方来回滑动,不知道该说什么。
幸好,这时护士来拍了拍傅灵的肩膀,示意让她到诊疗室去。
傅灵松了口气,朝温玉成摆了摆手,意思自己先进去治疗了。
就不再回复了。
温玉成笑了笑,点了点自己的手机。
没过一会,傅灵就感觉到自己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温玉成的消息。
“待会一起走吧。”他说。
做完了针灸,温玉成将傅灵送回了病房,并嘱咐道:
“好好休息。”
傅灵本来还没什么治疗的感觉。但这时,却隐隐听见了温玉成说话的声音,内心不由雀跃,于是笑着回应道:
“你也是。”
然后拍了拍温玉成的手臂,兀自转身回了自己的病房。
在自己做针灸的时候,徐粒粒已经送来了一些住院的必需品。傅灵一边小心地避开左手的留置针,一边简单地梳洗了一下。
回到病床上,那种尖锐的耳鸣声愈发明显起来。
傅灵不耐烦地塞住耳朵,给母亲发消息,询问父亲的病究竟是怎么回事。
母亲的回答依旧是那种哀怨的语气。
“我也不知道......你爸什么也不说。怎么就搞出癌症了呢......”
傅灵皱了皱眉,“他没有住院吗?没有去医院做检查?”
“他在家,不想去医院,说医生都是骗钱的。现在,他不知道从哪搞到的中药,天天在家就是喝药。”
看到这里,傅灵心里已经纠成一团,有气却发不出来。
“都癌症了,怎么还不去医院?!天天喝中药就能好吗!”
“诶呀,我也不懂。你赶紧回来吧,你说的话,你爸肯定能听。”
看到这里,傅灵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气愤之余,还有隐隐的心疼。
父母一向是抠门节省的。从小到大,就从未见过他们去过医院。每次他们嘴里喊着哪哪痛了,傅灵总是劝他们去看看医生。
而他们的回答也总是一个样子。
“不去,没什么大不了的,过几天就好了。”
如果严重了些,就去药店随便买点什么药,又或是煮一些不知从哪听来的偏方。
傅灵每次都又气又急,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也没有豪掷千金、直接带他们去医院的魄力。
于是就只能干看着。
医院不会熄灯,仿佛是没有夜晚一般。傅灵握着手机,心中焦虑,像是无头苍蝇一般,胡乱在各种软件上搜索着癌症的治愈故事、治疗过程、相关花费等等,甚至还打开了筹款软件,开始思索起了筹款的措辞。
渐渐地,傅灵想起了在上大学前,父亲和自己悄悄地说,要申请助学贷款,以后工作了,学费就自己来还......
然后母亲一把夺过贷款单,说她有钱,她来出学费......
傅灵就这么握着手机,睡着了。
第二天,傅灵是被一阵白光晃醒的。
傅灵挡着光,恍惚地听见有人在说话。揉了揉眼睛,傅灵从床头柜上拿起眼镜,这才看清是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正在和隔壁床的病人说些什么。
站在中央的医生,提了一个问题,随意在人群中挑了一个人来回答。
听见那人有些支支吾吾的语气,傅灵一下子就清醒了。
明明自己只是一个病人,却仍然因为“提问”这件事而战战兢兢。作为学生,被提问的恐惧永远是相通的。
等下,傅灵看了看自己左手的留置针......
病人?!
对了,自己的听力......
正想着,查房的医生已经来到了傅灵的床边。昨天那位拿着手机,打字给傅灵叮嘱病情的年轻医生,正用着飞快的语速,有条理地将傅灵的情况说了一遍。
站在中央的主任点点头,看着傅灵,问道: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傅灵愣了愣,回答道:
“好像......能听到了。”
主任点点头,“那就好。”
说完便简单叮嘱了几句,转身就要走到下一床病人面前。这时,傅灵叫住了主任,“医生!”
“怎么了?哪里还有不舒服吗?”
“我......要是没事的话,能不能尽快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