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一个新开的夜市，离傅灵家的小区并不是很远。此时，傅灵端着一份花甲粉丝，找了个安静的位置坐下。
然后回复道：“买了份花甲粉丝，人真的很多。”
就在刚才，徐粒粒莫名奇妙地问了句自己在哪，傅灵脑子一抽，就说自己在家附近的夜市。
不过，闻着食物浓郁的香气，傅灵的心情算是疏解了一些。
“你没吃晚饭？”
“没吃多少，刚才在家又和我爸吵架。”
说罢，傅灵将吸满了汤汁的粉丝，送进嘴里，一不小心被烫地疯狂哈气。
手机又震动了几下，大约是徐粒粒的回复。傅灵没功夫看，思忖着要不要把粉丝吐回碗里，虽然会有点恶心......
这时，傅灵觉得自己的脸突然被“冰”了一下。
傅灵吓了一跳，长着嘴低下头，一杯冒着冷气的黑色液体就这么出现在眼前。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喝点吧，别烫到嘴了。”
连声音都十分熟悉。
就算嘴里的粉丝还很烫，但傅灵下意识就合上了嘴，瞪大了眼睛，看着温玉成就这么坐在了自己的对面。
江湾的天气，看来确实是太热了，热的人都出现幻觉了。
温玉成穿着简单的纯色T恤，曲起双腿，坐在夜市的矮凳上，手肘撑着膝盖，露出劲瘦的肌肉线条。
他将手里的酸梅汁，推到傅灵面前，再说了一遍。
“别烫到了。”
傅灵一个激灵，就将粉丝吞了下去，口腔仍是被烫到后的酥麻感。
过了一会，傅灵才开口问道：
“你怎么会在这？”
温玉成勾了勾嘴角，风轻云淡，“我来找你。”
“啊？”傅灵抓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心跳突然开始加速。
“那天之后，我本来想去你的病房找你，结果才发现，你已经出院了。”
温玉成说的是在VIP病房的那次。
傅灵扁扁嘴，“我家里有事。”
提到“家里”，回家后一系列糟心的记忆瞬间涌来，傅灵仿佛被冰镇了一下。
“耳朵还好吗？”温玉成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傅灵摇摇头，苦笑道：“不太好，明天还要去做高压氧。”
见温玉成表情又变得严肃起来，傅灵赶紧转移了话题，“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一丝狡黠从温玉成的脸上划过，“我来找你啊。”
“不是，我是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傅灵解释了之后，才发现温玉成正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这才意识到，他是故意的，不由得有些烦躁。
于是，她叹了口气，用筷子戳了戳已经有些膨胀的粉丝。
“不开心吗？”
傅灵也不知道，但她也没什么力气继续“营业”，只是低头夹了一小口粉丝，放在空气中凉了一会，才送进嘴里。
“要不要抽张牌？”
“？”
傅灵有些震惊地抬起头，便看见温玉成那骨节分明的手中，正是一副塔罗牌。他的双手一开一合，手中的牌也不停地变换着次序。
“你要干嘛？”
温玉成将洗好的塔罗牌放在桌面，用手将其推成一个小小的弧形。
“来，抽一张吧。”
见温玉成并不回答自己的话，傅灵有点生气。
“不想抽。”
说罢，低头将碗里的粉丝翻了几遍，挑出个小小的花甲肉，送进嘴里。
“抽一张吧。”温玉成锲而不舍。
“不是，”傅灵用筷子戳了一下粉丝，“你跑这么远，就是为了让我抽一张牌？”
温玉成的手顿了一下。他勾了勾嘴角，将桌面的塔罗收拢成一堆，语气轻柔。
“抱歉，我只是想让你开心点。”
傅灵感觉自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她低下头，看着碗里的粉丝，喃喃道：
“对不起，我......我现在没什么心情。”
话音落下，二人陷入了沉默之中。夜市人来人往，但这二人坐着的空间，像是隔绝了外界的真空。
突然，温玉成又将叠着的塔罗牌推开，道：
“既然这样，那我抽一张。”
“？”
傅灵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看见温玉成正手掌撑着膝盖，一脸认真地看着桌上的塔罗牌。
“我问个什么问题比较好呢？”
冥思苦想了一会，温玉成抬头问傅灵，“你觉得我问什么比较好？”
“啊？”
“你给我提个问题吧。”
傅灵见他黑黢黢的眼睛，倒映着夜市的灯光，像个闪闪发光的玻璃珠，心中不忍拒绝，便随口道：
“那就.......”傅灵瞥了一眼附近的摊位，“你适合去卖烤串，还是去炸臭豆腐。”
温玉成轻笑一声，眉眼舒展，“真的？”
傅灵点点头。
“好。”
温玉成低头，眼神在弧形排列的塔罗牌逡巡了一会，最后从右边抽出一张。
将排面翻开，是一张恶魔牌。
傅灵笑出声。
温玉成耸耸肩，道：“看来，我这辈子是和餐饮无缘了。”
“怎么说？”
温玉成将恶魔牌，推到了傅灵面前，修长的手指，指着卡面上的恶魔，道：
“你看，亚当和夏娃的背后是恶魔，恶魔代表着邪恶的欲望。这说明，若是有人吃了我做的东西，只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傅灵咧嘴大笑，想起了温玉成在西京做的一锅番茄汤。
除了不好吃，其他的一切都好。
温玉成将牌收拢起来，无奈道：“没想到，你的问题很尖锐啊。”
“那是，我一般都一针见血。”
说罢，二人对视一眼，都不由得再次笑出来。
那团原本汇聚在傅灵身边的低气压，也随着这阵小声，渐渐被驱散了。
温玉成将塔罗牌放在一边，道：“你想吃烤串，还是想吃臭豆腐？”
“？”傅灵故意瞪大着眼睛，一脸诧异地看着温玉成，“你不会不死心吧？”
“要吃到我才能死心。”
说罢，也没等傅灵回答，温玉成便起身，来到了附近的摊位。
没一会，除了烤串和臭豆腐，温玉成还带回了夜市里的各色小吃，将原本就不算大的桌面，塞得满满当当。
傅灵好歹塞了几口晚饭，又吃了几口粉丝，并不算特别饿。
看着桌面上有些超量的小吃，傅灵看着温玉成，质疑道：
“你吃得完吗？”
温玉成朝傅灵眨眨眼睛，道：“不要小看我。”
傅灵曾经在私下评价过，温玉成虽然不管是从名字，还是从专业，都只能让人联想到一副文质彬彬、温文儒雅的禁欲形象。
但是看着面前，虽然吃相十分文雅，但却动作不停的温玉成，傅灵觉得自己给的“体育生”评价，在某种意义上还是很贴切的。
想到这里，傅灵拿出手机，想和徐粒粒吐槽一句。
结果一打开，就看见不久之前徐粒粒回复的消息。
“我下跪，我把你的地址告诉温玉成了。”
傅灵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
抬起头，傅灵发现桌面上的食物已经被消灭的大半，震惊道：
“你吃这么快？！”
温玉成正往嘴里送一块果切，疑惑道：“啊？很快吗？”
说着，犹豫了一会，还是将果切放回了原位，表情有些尴尬，像是做错了什么。
傅灵赶紧摆摆手，“没事，你吃，多吃点。”
“真的？”
傅灵点点头。
于是温玉成又愉快地拿起果切，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傅灵给徐粒粒回了一句，“你到底为啥要告诉他？”
发出去之后，傅灵才发觉语气似乎有些不善，便在后面添了一个“愤怒”的表情包。
徐粒粒赶紧发了一个“下跪”的表情包，但回的消息却吓了傅灵一跳。
“对不起，因为温玉成给我下跪了。”
“？！”
傅灵一个激动，膝盖差点把小小的桌子掀翻，吃得正开心的温玉成，不由得愣了愣，眼神似乎有些委屈。
“没，没事，你吃，好吃吗？”
温玉成笑了笑，将果切推到傅灵面前，“你也吃点吧，水果，饭后甜点？”
傅灵有些尴尬地勾了勾嘴角，没有拒绝温玉成的好意，随即立马低头质问徐粒粒又在发什么神经。
徐粒粒回复道：
“开玩笑的啦！是温玉成说想看看你耳朵好没好，所以才找我要的地址。”
“他要你就给了？”
徐粒粒回了个“不好意思”的表情包，“诶，我也担心你嘛，刚好他要去，那就干脆替我去看看你。”
傅灵冷哼一声，回复道：“那你怎么不自己来？”
徐粒粒连发十个“救命”，然后又发了一张她和教授的聊天截图。
截图里，教授明言，徐粒粒要是再拖延，就拒绝当她的指导老师。
语气严肃，让傅灵都不免代入了学生身份，战战兢兢。
如此，傅灵对徐粒粒，也不好再说什么。
傅灵放下手机，抬头却见温玉成已经完成了他所有的进食活动，正悠哉地喝着一杯酸梅汁。
“你，吃好了？”
温玉成点点头，放松地伸了个懒腰。
“还行。”
言语中还带着意犹未尽的意思。
傅灵有些疑惑，想起徐粒粒提到的温哲的事情，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你没事吧？”
温玉成诧异，“为什么这么问？”
傅灵也不好提及，只能摆手说没事。但没想到温玉成笑了笑，主动说道：
“你说我爸，哦不，是温哲发在朋友圈那件事？”
被说中的傅灵有些心虚，她低头吃了一口已经有些冷的粉丝，道：“你怎么知道我知道？”
温玉成挑眉，道：“徐粒粒都知道的事情，你肯定也会知道啊。”
温玉成颇为坦荡，倒是让傅灵更加不安，心里有种刺探别人隐私的心虚感。
“没关系，”温玉成明白傅灵在想什么，“他都发了朋友圈，肯定是想闹得大家都知道，你不用在意。”
温玉成喝了两口酸梅汁，话锋一转，“不过，傅灵。”
“？”
“如果可以的话，”温玉成微微前倾，微笑着看着傅灵，“你以后想知道什么，就直接来问我吧。”
“......”
“作为交换，我想知道什么，也直接来问你，可以吗？”
傅灵低下头，没有回答。
对于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傅灵实在难以启齿。
但，自己已经知道了温玉成的事情，如果再隐瞒自己的事情，好像有点不太厚道。
就像小学生约好了交换日记，你看了别人的日记，却不让别人看自己的。
温玉成将桌子收拾干净，用湿巾擦了擦桌面。随后，又拿出塔罗牌，双手交叠其上，神秘兮兮地说道：
“现在，让我感知一下能量……”
傅灵诧异，“你又要问什么？”
温玉成眨了眨眼，“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我——”
“好！”温玉成打断了傅灵的话，伸手将塔罗牌推开，“请默念你想问的问题，然后抽出一张牌。”
面对傅灵的目光，温玉成只是点点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对峙了一会，傅灵终于败下阵来，移开面前的花甲粉丝，看着眼前的塔罗牌思忖了一会，从中间抽出一张牌。
“OK！”
在傅灵将抽卡的同时，温玉成眼疾手快地从右往左，将排列的塔罗牌合成一堆，然后接过傅灵抽出的牌，故作玄虚地将手放在卡牌上空，闭眼说道：
“让我先来感受一下能量……”
傅灵无语，“没有这么多步骤吧？”
温玉成睁开眼，笑着挥了挥手指，故作严肃地解释道：“当然有，这可是很严肃的事情。”
说罢，温玉成盯着那张未翻开的卡牌，眼睛斜向一边，缓缓说道：
“可以感受到，提问人现在心绪不宁，可能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战斗……”
傅灵撇撇嘴，“说吧，徐粒粒又和你说了什么。”
温玉成摇摇头，温和道：“我之前说了，如果我想知道什么，我会直接问你。”
言下之意，徐粒粒并没有和温玉成多说什么。接着，温玉成又闭上眼，微微抬头，仿佛通灵。
“我能感受到，提问人或许正行走在黑暗中，抬头看不见终点，回头也看不见起点……哦，耳朵可能也不太好——”
傅灵握着酸梅汁的手，突然收紧了一下。清脆的塑料声打断了温玉成的话，傅灵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我劝你谨言慎行。”
温玉成这才端正了身子，乖巧点点头，“好的。”
说罢，他翻开了面前的卡牌。
温玉成小小惊呼了一声，惊喜道：“你抽到了一张世界牌。”
这语气略显浮夸，傅灵想到了电视上的抽奖主持人，而自己仿佛是中了一等奖的幸运观众。
“你看，世界牌的中央是一位女神，被象征着胜利的花环包围，四角是人、老鹰、狮子和牛。”
温玉成看着傅灵，眼神温柔。
“人、老鹰、狮子和牛，也曾经在命运之轮中出现过。当时他们都各自拿着一本书，好像都在学习些什么。
“但是在世界牌中，他们已经放下了书本。这暗示着，关于命运的一切，世界的一切，又或者，是你想知道的一切......”
温玉成顿了顿，伸手拉过傅灵的手，将世界牌放在傅灵了傅灵的手心，“你都已经明白了。”
傅灵的手指捏着卡牌，低头看着卡牌面上的女神，喃喃道：“真的吗......”
“当然。”
温玉成的语气如此笃定，傅灵听了不免发笑，问道：
“你能这么肯定？”
“不是我能这么肯定，”温玉成摇了摇头，狡黠地说道，“是塔罗牌这么说的。”
温玉成将手肘撑在膝盖，将下巴靠在交叠的手掌上，温声道：
“其实我想，你或许也不需要纠结太多。”
“？”傅灵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又知道了？”
“我不知道，但是，”温玉成的笑容愈浓，“我觉得，世界牌显示的完满与胜利，也许并不是说，你已经能预知未来，又或是回望过去时，你不会有任何遗憾.......
“它想说的是，现在的你，拥有的是拥抱世界的能力。
“不论过去如何，也不论将来如何。现在的你，都是最完美的你。”
傅灵愣了愣，最后才扯了扯嘴角，似是叹气，又仿佛是释然。
“......你好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