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第二天，傅灵是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的。不对，准确地说，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徐粒粒，忍无可忍地爬到傅灵床边，将傅灵从睡梦中唤醒。
“赶紧接电话！”
徐粒粒说完便顺着床梯离开，拿着洗漱用品朝洗手间走去。
傅灵花了十秒钟，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赶紧将手机从枕边掏出来，看了眼来电显示。
是温玉成。
傅灵一下子就精神了，坐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后，按下了接听键。
“喂......”
电话那边的人，沉默了一会，才缓缓说道：“......还没睡醒吗？”
傅灵有些奇怪。当代大学生睡懒觉，又不是什么稀罕事，怎么就是“还没睡醒”？想到这里，有些没好气地回答道：
“刚醒。”
不过，傅灵也不知道，自己这声略带起床气的声音，在电话那边的人听起来，颇有些撒娇的意味。
他轻笑了一声，道：“那还要去拿行李吗？你昨天放在烧烤店的。”
傅灵挠了挠头，“他们不是下午才开门......”
言外之意，是不需要着急，自己还可以再睡一会。
电话那边的人似乎愣了愣，然后传来一阵笑声。
“现在已经是下午了。”
傅灵一个激灵，赶紧看了看时间。在看见手机顶面赫然显示着“下午三点”后，傅灵内心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你等我一下，我赶紧出门！”
“不急，”电话那边的声音永远是温吞如水的，“你正好想想晚饭吃什么。”
但说出来的话，永远是那么扎心。
傅灵草草挂了电话，麻溜地从床梯上溜到地面。
洗漱好的徐粒粒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问道：
“晚上吃什么啊？”
傅灵从衣柜里掏出几件衣服，囫囵换上后，随后答道：
“我出门，你自己吃吧。”
“又出门？！”
“去拿行李。”
说罢，没等徐粒粒再多说什么，傅灵匆匆闪进洗手间，匆匆洗漱整理后，又匆匆地跑出门。
徐粒粒扁扁嘴，转头看着桌面散落的文献，暗暗地叹了口气，然后拿起手机，点开外卖软件。
傅灵冲出宿舍楼，发现温玉成已经坐在了门边的回廊里，黑色的书包随意勾在一边，长腿曲起，手臂轻轻地撑在膝盖上。
听见脚步声，他微微偏头，看见傅灵后被拉起背包起身。
“你怎么会在楼下？”
傅灵惊愕，心想这人不会等了一天吧？
温玉成似乎听见了她的腹诽，解释道：“你说要出门的时候，我也才出门。”
二人漫步在校道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也不知为什么，气氛有些微妙。
人们常说，距离产生美感。因此，在距离拉近的那一刻，或许会有些怅然若失、近乡情怯的情绪。
昨夜在晚风中的狂奔仍历历在目，傅灵想问些什么，但话到嘴边时，又顺滑地拐向了另一个方向。
“你最近都在复习？”
沉默了一会，傅灵再次开口。
明显是没话找话。
东陵的夏天，没什么风，温玉成的声音掩盖在蝉鸣中，显得飘渺而梦幻。
“嗯，很快就要报名了。”
傅灵想起昨天徐粒粒最后问的那个问题。在自己回答了有可能回家的时候，她有意无意地瞥了温玉成一眼。
当时只以为是随意的一瞥。
但现在，傅灵好像隐隐明白了徐粒粒的意图。
“那你准备去哪里？”
“？”
“我说，”傅灵感觉喉咙有些涩，“你毕业后，有可能去哪座城市？”
温玉成颔首，浅笑了一下，“其实，我也不知道。”
傅灵了然地点点头，故作轻松道，“看来，和我们这群找工作的一样，哪里有需要就去哪里。”
“差不多吧......”
一阵清脆的“叮铃”声从二人身边经过。温玉成拉住傅灵的手臂，将她换到马路的内侧后，又松开了手。
手心的温热还留在手臂上，但傅灵心里却一阵空落落的。
下午四点，离晚饭时间还远，但太阳已经渐渐西沉，在地面撒下浓郁的金色。
此时的烧烤店，卷帘门只开了一半，还正在为晚上的开业而准备中，门口堆着刚送来的炭火。
傅灵朝屋内喊了一声。
店内没有开灯，黑黢黢一片。很快，一个女声从黑暗中传来。
“什么事？我们还没开始营业。”
“您好，我是来拿最晚的行李箱的，您现在方便吗？”
在一阵短暂的沉默后，一阵噔噔的脚步声夹杂着滚轮滑动的声音，从黑暗中渐渐逼近。
很快，老板娘就推着行李箱，弯腰钻过卷帘门，出现在二人面前。
“你看看，是不是这个，我们都没动过啊。”
“没错的，谢谢老板娘。”
说罢，傅灵伸手想接过行李箱，但温玉成抢先了一步。
随意寒暄了几句后，二人又往学校的方向走去。
行李箱的轮子不算顺滑，一边滚动，一边发出粗糙的摩擦声。
没来由地让人有些烦躁。
站在马路边，红绿灯的等待时间很长。车辆川流不息，接二连三地带起烟尘。
傅灵道：“你还要回图书馆吗？”
温玉成偏过头，有些奇怪地看着傅灵，“你不饿吗？今天都没吃东西吧？”
傅灵看着对面闪烁的红灯，道：“你要有事的话，我可以和徐粒粒吃。”
一辆巨大的卡车开过，沉重的轰鸣声似乎遮住了傅灵的说话声。傅灵转头，见温玉成微微皱起的眉，以为他没听清，便举起手机晃了晃，解释道：
“她刚刚醒了，问我要不要一起吃饭。”
这是谎话。
傅灵知道，自己出门的时候，已经开口拒绝了徐粒粒的邀请。
温玉成沉默了一会，刚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却被突然的手机铃声打断了。
也不知为什么，明明期待着自己的谎言能奏效的傅灵，此刻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只觉得闷得慌。
“......好，我知道了。”
温玉成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挂了电话。
这时，绿灯亮了。
二人没有再多说什么，与人流一起，来到对面，走到了东陵大学的门口。
还没等傅灵说些什么，温玉成便率先将行李箱推到傅灵面前，道：
“我突然有事，你是要和徐粒粒吃饭吗？”
傅灵的大脑迟钝了一下，过了几秒才理解了温玉成的话，点了点头。
温玉成勾起嘴角，抱歉地笑了笑，“那你去吧，我先走了。”
说罢，也没等傅灵回答，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傅灵张了张嘴，最后也没说什么。她拉起行李箱，像刚回学校一般，慢慢地走回了寝室。
推开寝室门的时候，徐粒粒正在就着综艺吃外卖，正哈哈大笑。
听见开门声，徐粒粒转头看见傅灵后，瞪大了眼睛，表情十分惊讶。
“你怎么回来了？这么快就吃完了？”
傅灵将行李箱推回自己的位置，背对着徐粒粒，解释道：
“还没吃呢。”
“啊？！”徐粒粒提高了音量，“温玉成没请你吃饭？”
傅灵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道：“他没事请我吃饭做什么？”
徐粒粒沉默了一会。
平板外放的综艺声，将安静的宿舍衬得有些空旷，仿佛有什么正在静静地涌动着。
“那你要吃什么？”
徐粒粒没有问傅灵和温玉成之间发生了什么。
正好，傅灵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因为，她也不知道。
也许是因为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也许是因为在毕业后，二人可能不在一个城市，傅灵畏缩的态度，让温玉成有些失望了？
又或者，单纯是自己会错意了......
“喂，你在想什么？不吃饭了？”
徐粒粒的声音，将傅灵从思绪中唤醒。
“额，我待会看看外卖，我先收拾一下行李。”
说罢，便拉开了行李箱的拉链。
徐粒粒看着傅灵的背影，也放弃了再多问什么，转头给平板插上耳机，留傅灵一个人兀自忙碌些什么。
傅灵将行李箱中的东西一件件清空，心里却越来越烦躁。
自从想到了自己有可能会错意，一股无名的怒火便越烧越旺盛。
也许温玉成，真的只是心怀歉意，又因为同为突聋的患者，而产生了很强的同理心，所以才会对自己格外在意些。
不过，这想法只是短暂地说服了傅灵。
一分钟后，傅灵看见行李箱里装着的零食，突然想起了幼年时，曾经因为吃零食太多，而被骂“胖子”的事情。
那时候，自己因为这句“胖子”而生气，仿佛是为了证明别人的话是错的，赌气地把明明不想吃的零食，都全部塞进了肚子里。
结果却闹出了肠胃炎。
现在想来，这仿佛自保一般的行为，其实是一种自我虐待。
因为不相信自己，所以想拼命证明自己的想法，想要用自己的行为，去说服别人，也说服自己。
但其实，别人说什么并不重要。关键在于，自己究竟想不想吃零食。
现在，关键也就在于，自己在不在意温玉成。
而不是非要和温玉成争个谁先谁后。
想到这里，傅灵转过身，喊了一声徐粒粒。
徐粒粒摘下耳机，疑惑道：“干嘛？”
“如果毕业了之后，我们不在一个城市，你会不会觉得难过？”
“会啊。”徐粒粒回答得很干脆，仿佛傅灵问了个很蠢的问题，“但你又不一定会留在东陵，这也没办法啊。”
“那你会希望我留在东陵吗？”
徐粒粒皱眉，毫不留情地吐槽道，“你这么矫情做什么？难道我希望你留，你就一定会留下来吗？我这么大面子啊？”
说罢，徐粒粒眼珠子一转，好像想到了什么，试探地反问道，“......是不是温玉成和你说了什么？”
傅灵摇摇头，“没有，他没说什么。”
徐粒粒点点头。“不过，就算他说了什么，你也不一定会听他的。为了迁就某个人而去到某个地方，听起来就蛮蠢的。”
“怎么说？”
徐粒粒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傅灵，“你都不肯听你爸妈的留在家乡，竟然还会听别人的话？恋爱脑也不至于这么蠢吧！”
傅灵听了哈哈大笑，原本郁结的心情舒畅了许多。她站起身，站到徐粒粒身边，故作姿态道：
“诶呀，可是我舍不得你啊，万一你把我忘了怎么办~~~”
语调拉得很长，手也顺势搭在了徐粒粒的肩膀上。
徐粒粒果断将傅灵的手拍开，怒道，“你想这么多干嘛。不过，你要是现在还想好好活在寝室，就给我正经点！”
是啊，想这么多干嘛。
难道因为生命终究会走到尽头，便干脆无视沿途的风景吗？
傅灵想起了在江湾时，温玉成为自己抽出的世界牌。
既然已经有能力面对世界，那自己也不需要自寻烦恼。
想到这里，傅灵拿出手机，点开与温玉成的聊天界面。打打删删，最后问了一句：
“你晚饭打算吃什么？要不要一起吃四食堂的砂锅？”
过了一个小时，温玉成没回复，傅灵以为他还在忙事情。
过了两个小时，傅灵自己先饿了，于是拿出零食垫了肚子。
又过了一个小时，食堂早已经关门，温玉成还是没回复。傅灵饿得不行了，只好自己点了份外卖。
也许事情真的很忙碌，傅灵想。
直到第二天醒来，傅灵点开二人的聊天界面，发现温玉成还是没回复。
思忖了几分钟，傅灵还是摁下了拨号键。
但很快，机械的女声播报道：
“你播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