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颜家堡（周苏子）

周苏子考试门门满分，三年级的课本倒背如流。任课老师都建议周苏子直接去读初中。周苏子的爸爸认为她年纪还太小，不愿意去。他拒绝道，“谢谢各位老师对周苏子的表扬，这孩子确实是聪明，可俗话说得好，聪明也被聪明误，聪明不一定是好事。如果要我选，我宁愿周苏子是个普通快乐的小女孩，而不必承担天才二字背后过多的期待。”

班主任认为周爸爸的担心有些多余，见周苏子现在还不到八岁，去了初中也保不准会被欺负，于是提出让周苏子在小学六年级缓冲一年。一来，她可以再长大些，二来，她可以在小学交一些朋友，以后说不定升了同样的初中，能照应一下。

她坚持称，周苏子天赋异禀，让她按照现在的课程模式学习就是在扼杀她的创造力和生命力，是在耽误她，希望周爸爸能支持跳级的决定，好好培养周苏子，让她在未来能够有更多自由飞翔的空间。

周爸爸并没有立刻认可这个提议，而是询问了周苏子的意见。

周苏子不在意自己去哪里上学。去莲池小学六年级，还是莲池中学，或者莲池高中，都没有差别。她上课从来不听讲，因为开学发的课本第一天就全看完了，知识掌握得八九不离十。她唯一的要求就是爸爸给她多买些书，以及周末下午必须带她去陕西省图书馆。在班主任的安排下，周苏子和丁亚洲坐在了同一间教室。

周爸爸专程叮嘱丁亚洲要好好照顾妹妹。丁亚洲身为一个男子汉，拍了胸膛做了保证，“叔叔，包在我身上，有我在，没人敢欺负周苏子妹妹。”

周苏子到了六年级一班后，一直我行我素，特别独立。

最开始，大家见她年纪小，都当妹妹一样照顾她，值日给她安排最少最轻的活，见了面就主动打招呼，常带好吃的给她吃。可渐渐大家发现，周苏子太冷漠了。她对于别人的帮助和好意，也不道谢，也不还礼，连最基本的回应都没有。

没过多久，周爸爸担心的事情就发生了，不少班上的同学都开始讨厌周苏子。

周苏子也不打算搭理她的同班同学。她按时上学下课看课外书。

六年级的茶话会比其他年级的茶话会都盛大，因为这是这群孩子在小学的最后一年。班主任把积攒了多年的班费都拿出来，让班长第五佳人带着一些同学一起去买零食，包括周苏子。

她边磕着瓜子，边叮嘱第五佳人，“周苏子年纪小，少让她提东西。但是算账的时候一定要让周苏子检查一遍，钱有没有算对。钱一定要拿好，班费要是丢了，那茶话会所有同学就没有东西吃了。你们都是大孩子了，老师相信你们可以做好这件事。”

第五佳人一路上都紧紧把班费攥在兜里，手心都冒汗了，还和同行的同学有说有笑。周苏子走在他们身边，没人和她搭话，她不吭不响。

买零食很顺利，店家见他们几个小学生来买货，连声夸赞，“现在的孩子可真是鬼马精灵，小小年纪，怎么都这么能干了。”

第五佳人边分装零食，边安排一起来的人提货。她的眼睛越过主动伸手拎袋子的同学，锁死在周苏子身上，“喂，你提这个吧。”

她递过来一袋满满当当的糖果。周苏子记得班主任的叮嘱，便说，“老师说，少让我提东西。”

第五佳人悠哉悠哉走到周苏子旁边，伸手在周苏子的衣服上抹了抹汗，把袋子塞到她胸前，“我怎么不记得了。大家还有人记得吗？”四周的同学都低着头不吭声。“一起来买东西就是要提东西的，不然要你做什么用。”第五佳人把自己的两个小辫子拉到胸前来，两手空空地说。

第五佳人的记性太差了。周苏子正想要继续理论，余光里闪过一个瘦高的，有些佝偻的身影。她寒毛立起，脸立刻往反方向转去，提起手里的那袋糖，快步走着。那股子臭哄哄的饭馊味就在不远处。她感觉到了，那个之前跟着她的奇怪的叔叔，就在她附近。

她一度认为白日噩梦只会出现那么一次，只会出现在那一天。她害怕再遇见。

街边有家小首饰店在沿街广播，“一块钱三件，最后一天，清仓大甩卖”，好占便宜的路人形成一道道耸立的人墙，她便往拥堵的方向挤。

可她只不到八岁半，体重太轻了。强壮的成年人挤她一下，她就晃上几晃，更别说她手上还抱着一兜子糖果。

周苏子闷头随着人流转，她不敢抬头，面前一双皮鞋，一双布鞋，一双高跟鞋，一双运动鞋。她下意识去数有多少双不同的鞋子。摔倒是迟早的事。“别挤，别挤，有个娃儿摔倒了。”刚刚还拥堵的人流，此时形成了一圈空旷的缺口。“你没事吧？”一个大妈把周苏子扶起来。

周苏子不敢吭声，那双包子一样的眼睛说不定就在围观的人群里。她抱好那兜子糖果，下意识向家里跑去，向颜家堡跑去。马上就要跑回堡子了，她已经看到了颜家堡三个烫金大字。

有一双手在背后推了她一把。她摔倒了，蜷缩起来，浑身发抖。

那个叔叔捏住她小腿的感觉再一次浮现，说不上来，她只想钻进地下。

她伏低，眼前的人跟着她一起伏低，越靠近，越恐惧，越没有退路。

那人推了她一下，两下。她没反应。那人掐了她一下，拧了拧她的肉。痛极了。“糖要不要了。”是一个不认识的男孩子的声音。面前的小胖墩见她抬头，一把捉住她的衣领，“跑这么快干什么呢。”

这小胖墩个头不高，剃了个寸头，不像小学生，但年纪也不算大。周苏子见不是那个瘦高个叔叔，顾不上洒了一地的糖果，也顾不上说话回答，就想赶紧跑开。

身边的人一掌将她再次推倒在地，“干什么呢，我问你话呢。”

周苏子的眼泪不争气地落下来，她忙不迭地说，半是解释，半是求饶，“快让我走吧。”

那小胖墩儿见周苏子还不回答他的话，也不管眼前的小女孩已经哭了，反倒笑了声，“你哭什么啊。我就问你，跑这么快干什么。”他一手拽着周苏子不让她走，一手捡起一个地上的糖果，问她，“这是你买的糖果吗？不要啦。”

周苏子的脑袋里迷迷糊糊，才反应到糖果是用班费买的，班主任叮嘱过得拿回班上，“要。”她弯腰去捡，半截身板却被小胖墩儿拉住。

他挠了挠脖子，特别为难的样子，开口道，“这样，你跪着把这些糖捡完，你就不用道歉了。”

说着话，他用脚将附近地上的糖果踢到一边。包装过的圆鼓鼓的糖果，滚了好远，滚到周苏子胳膊够不到的地方。周苏子脑子浆糊一样，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道歉，为什么这个小胖墩不让她走，就在她想要道声歉，一了百了，立刻回家时，一声响亮的回应传来。“道个屁歉。”

丁亚洲的脸上还蹭着灰，看样子刚从某个土坑里爬出来似的，带着同样几个蓬头垢面的小伙计，把小胖墩儿的手拍掉，把周苏子往身后拉。“你欺负谁呢。”丁亚洲竖着大拇指，朝身后指了指，“这是我妹妹，你少碰她。”

他们俩个头一般高，小胖墩看了看丁亚洲，“呦，人多欺负人少呐。你敢单挑吗？”

丁亚洲也不傻，对方比自己身体强壮，这要不是因为被推倒被欺负的人是周苏子，他肯定不会出这个风头。小胖墩很机灵，看出来丁亚洲有些怯，煽风点火地继续说道，“不敢你耍什么帅啊。妹妹，”他弯下腰，对周苏子说，“你这个哥哥，是个胆小的，不然你叫我一声哥哥，和我一起姓周得了。”

也不知道是谁在旁边说了一句，“她本来就姓周。”小胖墩听了更开心了，“还真是一家人啊。”

他看着周苏子说，“那行，你叫声哥哥，今儿你刚刚踩到我脚这事儿就算了了。”他鼻孔朝天看着丁亚洲说，“你，叫声爹，我就放你一马。”

一口热乎的口水啐在小胖墩脸上，“脑子有病就去治。”丁亚洲说。

小胖墩来了火气，脸憋得通红，挤了挤眼，举手朝丁亚洲劈来。

一元店门口小学生打架是真热闹。环境嘈杂，地形多变，路过的行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拦不住这两个野猴子。小胖墩虽然体格壮一些，但是动作灵活，上蹿下跳，身形矫健。丁亚洲更是多年在扮演《水浒传》里摸索习得的身手，敏捷机灵。两个人你追我赶，一前一后，上蹿下跳。没有交手，倒跑了老远。

“没想到你，你，你跑得挺快。”丁亚洲气喘吁吁扶着烤鱿鱼的推车说。小胖墩在他面前，弯着腰，满头大汗，“我也没想到，你这么能跑。”鱿鱼和洋葱的香气顺着风刮到两个人鼻孔里，“一块钱三串”的大字在塑料布上红得发光。丁亚洲掏出兜里的两块钱，拿着六串鱿鱼，递给小胖墩一串，“先吃点。”

小胖墩咬住签字的根部，滑过木签，把一整串鱿鱼包进嘴里，边嚼边损，“真是抠门，买了六串，才给我一串。”丁亚洲见他吃这么快，提腿往回走，“我得给周苏子带两串，你想吃你自己买吧。”

“怎么，不打啦。”小胖墩跑了两步，走到他并排。

丁亚洲摇了摇头，“江湖规矩，从不赶尽杀绝，”他看小胖墩的眼睛还在鱿鱼串上，便又递给他一串，补充道，“高手都是点到为止，留待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