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医生，我有事找你！”
在春末夏初之际，店里来了一位客人。这人来势汹汹，全然不是以前客人的询问方式。觅菈再接待多少客人，也没遇到过这样的，不免心惊，怕是个大麻烦。她听到称呼，知道是来给花看病的，心下了然，立刻起身过去迎接。
那人体型略宽，是个大汉，觅菈低头一看，发现来人手里没带任何东西，只有一张脸带着惊慌。
“是什么情况？”她问。
“我大棚里种的水果染了病，”大汉快速说着，“叶子枯了大片，不知道怎么治。”
水果……她回头看了眼大厅。埃贡本在杂物间整理东西，这会早就走了出来，他听后，只问：“哪边的大棚？”
来人说了地址，觅菈一听，知道那里是专门种植蔬果的基地，位置有些远。埃贡迅速思考了一下，立刻说：“走。”
***
自从她开始按照埃贡的意向，给植物看病之后，他有意训练她，之后多数都是让觅菈主动上场。
她虽头皮发硬，但一切都有惊无险地过去了。有时回想起来，她也感到不可思议：埃贡竟然教了她这么多东西，这些宝贵知识不仅使她受用，还能吸收了再输出，输出的同时又增加了实战经验，可谓有利循环。
这次也是。虽说埃贡是一起跟着过去，觅菈心里也知道主要是她给植物看诊。他也说过直到有一天她能完全独立看诊，他就不用跟着了。
其实她现在已经能算独立，那一天到来的日子估计也在不远处。觅菈一想到这里，总觉得有些舍不得。眼见她这几个月里看过无数植物，几乎把梅奥亚主要品种看了个遍，心里有一种茫茫然之感，无法道明。
好像事情就是会在一切都很明朗的时候飘来了乌云。
大汉在驾驶座念叨着大棚的情况，觅菈听了又好像没听，因为他说到一半开始说自己的家庭情况，觅菈对这个实在没兴趣，只在他停顿的时候笑笑，表示回应。
觅菈在副座，埃贡在后座。她干笑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埃贡，见到他的眼神贴在自己身上，就像过去任何时候一样，沉静专注的。觅菈愣愣的，也朝他干笑了一声，很快扭过头去看着正路，再也没敢回头。
她只想：不能丢了他的脸。
坐着车轰隆隆来到了目的地，觅菈被颠得头晕，缓缓地下车，满脑子都是他的眼神。接着她深呼吸，呼出有些沉重的思绪，跟着大汉的身影走。
空气里是泥土的味道，其实她挺喜欢的。眩晕感在几步路之后就很快消逝。觅菈远远看见灰乎乎的大棚，能从表面看出大棚经过许久的风吹日晒，她心里忍不住感叹这得有多久没换了。这个地方没什么正路，都是泥地，实在不好下脚。三人艰难踩过泥地，大汉掀开大棚门帘，身后二人跟着进去。
湿热。觅菈第一个感受。棚里水果一簇簇，个头不高，叶子中间有些是红的有些是绿的，她弯腰一看，竟是草莓。
她没来得及多观察，大汉就冲着远处一角走去，觅菈赶紧跟上。
越往里走，她就越注意到植物越白，仔细一看，果然是沾染了病害，灰色一层，似是霉菌。
“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大汉停在这些植物前，愁眉不展，“施了药，一直不见好，实在没法子，才来找你们。本来去年收成就不行，这么一搞怕是颗粒无收。”
觅菈知道埃贡不会提点她，只能靠自己表现。她蹲下，低头，开始观察身边的植物：花朵几乎落光，花蕊处膨大，这株应该是花期过了，准备结果子。她用手轻轻拖住果柄，观察花萼正反面。上面一层毛绒绒的灰□□点，果实底部也有此粉点。叶子有一部分是褐色病斑，软趴趴的毫无活力。
她抬眼，迅速观察周边其它植株，几乎都是同一种模样，严重程度不等。
白色粉点……觅菈在脑内回想。
去年底的时候，埃贡曾告诉她植物病害的知识，这个知识她记在本子的第五页。她知道，外形相似的病变有□□病、霜霉病、灰霉病，是常见病害。
接下来要区分是其中的哪一种。她再仔细一看：草莓上的灰□□点，果实与花萼之中有不太明显的菌丝。真菌类病害。叶片上病键交界分明，病处呈V字形……
觅菈很快得出结论：“灰霉病。”
大汉连忙将视线锁定觅菈，接话紧凑：“那要怎么做？”
怎么做？她回头望了一眼埃贡。埃贡眼神赞赏，示意她继续说，觅菈心里抽空想：他这是来看他的授课成果来了。
当然，她可是把他说的都记了下来，深夜反复温习的。她继续说：“通风，晒太阳。”说到这里，她抬头看了眼灰乎乎的大棚，给了大汉一个眼神，“这个肯定是不行的。此病形成条件就是湿度过高又闷热，除了清理外面，风机也要打开。”
“等会立马找人清理。”大汉忙说，“那这个，完全根治要多久？”
觅菈眉头一皱：“……不能完全根治，只能做到控制。这病会传染，需要把感染部位立刻拔除丢掉，以防传染得更严重。最后控量喷药。你之前喷的什么药？”
大汉听她说无法根治，面上悲怆。他音调不变，说了药名。觅菈一听，知道这药她以前也看埃贡用过，治疗斑病有效，但对这种真菌病完全起不到效果，量多了反而加重霉菌繁殖环境。
觅菈：“这不行，这种病用它完全没效果。治疗灰霉病你可以用……”她说了一堆药名，大汉听着云里雾里，最后她补充，“来张纸，我给你写，到时候按着这个买。”
一通操作之后，大汉拿着手里的纸，面上欣喜。
“好，好，”他忙说，“找你们真是找对了。医生，谢谢你，本来思丽叫我来找你，我还不信呢……”
谁？觅菈瞅了一眼埃贡，又看着大汉：“思丽？”
“我的小女儿。”大汉咧嘴，“她说她在你这给花看过病。”
来店里的女孩多了去了。觅菈看大汉鬓角都变白了，思索着他嘴里的女儿年纪应该也小不到哪去，说不定跟她一样大。便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她又像平时那样嘱咐几句，最后从大棚里出来，太阳垂直角度几近头顶。大汉说他会立刻处理，后续如果有问题还请回访。二人正准备告辞，就听大汉又说：“医生，实在谢谢你。要不来我家吃午饭？思丽最近上补习班，没时间出门，一直说想见你。刚好她今天也休息。”
思丽到底是谁？觅菈看见埃贡询问的眼神，她也同感困惑。梅奥亚人的热情好客真令她盛情难却，自觅菈第一次外出看诊之后，已经不下几次去人家家里吃饭了，一开始她还会拒绝着赶紧回店，次数多了她真的疲惫到懒得拒绝。
比如现在，觅菈哭笑不得，只好跟着那个宽宽的身影进屋去。
她有时候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梅奥亚人，好像就她一个人与众不同，就她一个人饱受摧残，精神不振。
觅菈心有无奈，默然走进屋，忽然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她知道思丽是谁了。
就是那个第一次种花就成功的小女孩。
“医生！”那身影停了，下一秒朝她飞来。思丽一看见她就惊喜地叫着，看着开心又激动，“爸爸真的找你了！”
觅菈一双手被她紧紧握着，连忙点头，不知道怎么回复这个像鞭炮一样热情的小女孩。
好明显好明显的差距，思丽眼里的亮晶晶是自己没有的，自己最开心的时候，都没有思丽现在这么开心。觅菈的双手依旧被紧紧牵着，思绪飘起来了。
“医生，快来看。”手中的小小力量牵扯着她，让觅菈不自觉迈动脚步，跟思丽来到阳台。
阳台种着几盆花，不是上次的向日葵，是思丽先前在店里挑的新种子。盆子比种植向日葵的那盆大了几倍，里面的植物一看就养得很好，茎杆粗，叶子大，花苞饱满。
觅菈立刻被拉回思绪。她呆了，惊了，瞪大双眼，忍不住说：“你自己一个人种的！？”
“我爸爸妈妈帮我一起种的。”思丽不好意思地笑，“不过还没有开花。”
觅菈心里五味杂陈。这样子的花，她从来没有种出来过。突然，觅菈心底生出一股邪恶冲动：好想问思丽有没有写完作业。
她唾弃自己的小气，很快调整心态，脸上露出了笑，发自肺腑夸赞：“种得特别好，我特别羡慕你。”
“医生，我也要谢谢你。”思丽开心地说，“妈妈说你的种子非常好，很有活力。我之前买来的种子怎么种都种不出来，后来发现是过期很久的种子。”
觅菈脸上笑眯眯，摸摸思丽软软的的脸，心道：她应该谢谢埃贡。不过这孩子好像怕生，还是自己代为转达好了。
午饭丰盛，觅菈吃得很饱，不过她没看埃贡吃太多。她好像是第一次看他吃饭，动作那叫一个斯文……反而显得她如狼似虎。
吃饭时间，少不了饭桌交谈。思丽的话痨爸爸再次发表一长串演讲，觅菈被迫知道了他们家有三个孩子，思丽是最小的，十五岁；大哥二十八岁，二姐二十四岁。
这么详细，是要干什么？觅菈边吃边听，思丽爸爸唠了些有的没的后，视线忽然朝着觅菈，问：“医生年少有为，以后必成大器。我实在好奇，您到底年龄几何？”
觅菈一愣，怎么话题停留在自己身上了。她还是道：“二十一。”
思丽爸爸惊讶过后，很快就笑了：“果然是年少有为。”他又接着问，“您单身？”
觅菈没经历过这情况，她不知道怎么应对，只老实回答：“是。”
她心觉不妙。两秒后，果然听他说：“我大儿子……”
……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