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 午夜试映（上）
香港1980年11月9日，天空突然下了一场大雨，仿佛银河天降，直到傍晚时分，雨才渐渐停了下来。
虽然已经是11月了，但香港前段时间的闷热仍让市民有些受不了，因此，这一场大雨算是及时，一扫闷热天气，给全港市民带来了净化的空气和秋天的凉意。
晚上十点多钟，香港尖沙咀广东道25号，嘉禾港威戏院门前，吴思远带着《黄飞鸿》剧组主创人员，正在接待观影嘉宾。
此时的港威剧院门前，已经聚集了不少摊点小商贩，有的在翻炒一些小菜，有得则在榨着一些鲜果汁，有的正在炒着“糖栗”，一派繁忙景象。
当年的戏院，可没有什么专门的爆米花、可乐饮料店，只有一些商贩在门前为客人兜售食品，虽然不如后世的正规，但却多了许多人气。
八十年代的香港市民，娱乐活动并不多，看电影已经深入到每一位香港市民的心里，是为数不多的休闲选择之一。
嘉禾港威戏院地理位置其实不算好，位于广东道的尾部，但因为是首批兴建的嘉禾院线之一，香港电影人对这所戏院还是很有感情的，后面的“哥哥”张国荣逝世后的周年纪念活动就是选的这个地方。还有，香港经典警匪谍战片《无间道》中刘德华和曾志伟暗中交易，梁朝伟跟踪的情节也是在这里拍摄而成的。
十点一过，很多年轻的影迷就已经来到了戏院门口，三三两两汇集在一起，勾肩搭背，呼朋唤友，伴随着周围的叫卖声，使得影院门前很是热闹繁荣。他们都是提前过来，一般都是来看明星的，因为按照香港一项不成文的规定，电影上映之前的午夜场，剧组主创都会来到戏院察看观影情况，若是影迷喜欢，就会酌情增加屏幕放映，若是遭遇骂声，便会减少场次。
有的时候，甚至有剧组主创遭遇愤怒的影迷暴打，可见当时电影有多大的魅力，影迷的感情又是多么的直接。所以，很多电影午夜放映中途，主创就会偷偷溜掉，因为他们看到形势不好，害怕被气愤的影迷暴打。
十点一过，第一批客人已经到了，竟然是方怡华带着谢闲、李翰祥、楚原等一干重量级的人物到场，吴思远慌忙过来握手迎接。
“方总，感谢过来捧场，感谢诸位。”
方怡华刻板的脸上露出小脸，这位香港最大电视台的执行总经理其实对电影并不如何热衷，她没有邵逸夫那种对电影的感情，当年邵氏电影毁于战火，是邵逸夫和他的哥哥们一砖一瓦在香港重建的，所以他对邵氏电影还是有很深的感情的。方怡华却不同，她一直在TVB工作，认为电视将是日后娱乐的终极走向，做好电视剧和电视节目才是邵氏发展起来最重要的台阶。
就因为她把电视台的资源往电视剧方面不断增加，导致后来邵氏元老邹文怀的愤而离去，自立门户，成就了电影巨头嘉禾的后日辉煌，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除了一些熟悉面孔，方怡华的后面还跟着一位年轻人，年约二十几岁，带着眼镜，模样非常斯文，方怡华介绍，原来此人竟是TVB影视制作部经理梁家树，这位可算是日后香港电视剧辉煌的头号功臣，想不到此时竟然主管影视制作部。
大家互相介绍了一番，方怡华说了一些祝贺的话，话锋一转，状似无意地说道：“昨天《滑稽时代》上映，场面可是非常热闹啊，不仅邹老板亲自过去祝贺，连雷觉坤都过去了，散场之后观众情绪很高，了不得。”
吴思远面容隐不可查地抖了一下，随即呵呵一笑，道：“这两年香港电影不算是繁荣，能多一些后起之秀让香港电影重现当年邵氏电影的繁盛局面，不是更好吗？百花齐放，百家争鸣，能让香港电影走向更加昌盛。”
方怡华微微一滞，随即心头暗恼，认为吴思远是在讽刺自己，当年挤走邹文怀，邵一夫曾狠狠地骂了她一顿，说她“不能容人”，“头发长、见识短”，曾是她心里最深的恨事，现在吴思远这么无意的一说，登时在这个女人心里扎下了一根刺，勉强谈了两句，便进了戏院。
“不是邵六叔让她过来，她肯定不会过来了。”吴思远看着她的背影，跟身旁的徐可、郑桐说道。
徐可沉默了一会，问道：“昨天邹老板真的去给雷觉坤捧场了？”
“阿克，你要记着，去捧场不代表是自己人，现在邹老板已经是我们的老板了，我们现在的立场就是嘉禾公司的卫星公司，等《黄飞鸿》大卖，一切都是浮云，该是我们的，就一定会是我们的。”
吴思远淡淡说道。
旁边郑桐一直没有说话，他想起今天众多报刊众口一词的赞誉《滑稽时代》，称“这是一部划时代的喜剧大作，标志着小市民喜剧的强势回归。”就连导演吴尚飞乃是嘉禾导演吴宇森都给挖出来了，称赞他导演功底成熟，并称他有意愿投奔“新艺城”，听说把邹文怀气得半死。估计昨天去捧场并不是针对雷觉坤或是《滑稽时代》，而是杀上门去问罪的。
吴雨森和徐可是好友，徐可虽然这一次和吴雨森打擂台，却并不影响他们的深交，郑桐清楚记得，因为合约问题，吴雨森虽然想投奔“新艺城”，却暂时没有去，反而介绍了徐可过去，成就了“新艺城七怪”的赫赫威名。
此时距离放映时间越来越近，戏院门口人越来越多，很多等待的影迷对看着这边，不停地对着吴思远身后的赵雅之、袁彪指指点点，郑桐不由得跟两人开玩笑说道：“阿芝，阿彪，你们两人气场比我这男主角强多了。”
赵雅之自从上次事件之后，刻意拉开了和郑桐的距离，加上家里的烦心事，人更加沉默温婉了，不过内心深处，却对郑桐的感情日益复杂，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听到他的调侃，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并没有接口。
而袁彪却笑着说道：“阿桐，等《黄飞鸿》大卖了，你的名气就要大大超过我了。”
说笑间，又有一群人过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些扛着长枪短炮的记者。阵容强大，吴思远一瞧，立刻眉开眼笑地上前迎接。
“邹老板，你们来了。”
来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长者，带着茶色眼镜，脸容消瘦而不失威严，正是香港电影一代传奇人物，邹闻怀。
邹闻怀后面还跟着大胖子洪金保，以及许氏弟兄：许冠文、许冠英、许冠杰三兄弟。
邹闻怀跟着吴思远寒暄了几句，说了一些勉励的话，随即又和后面的主创人员一一握手，后面的记者登时一阵镁光灯闪烁，晃得郑桐一阵头昏眼花。
走到郑桐面前，邹闻怀握了他的手之后，停了下来，笑着对他说：“这就是大作家郑桐先生吧？果然是一表人才，样片我看了，雷老粗那边的什么《滑稽时代》虽然不错，但比郑先生编剧的《黄飞鸿》还是差得很远，对票房我也有信心，郑先生大才，后生可畏，抽个时间，到我办公室聊一聊。”
周围的人登时看向郑桐的眼光不同了，这可是邹闻怀啊，香港电影的教父级人物，一手挖掘出功夫巨星李小龙，又捧出成龙成为国际巨星的影视大鳄，他竟然对郑桐这么高的评价，而且当场邀约座谈，这是多大的荣誉啊。
郑桐不由得一愣，随即又平静下来，陈恳道谢：“邹先生过奖了，您叫我阿桐就行了，谢谢您的赞赏、栽培。”
邹文怀点点头，又过去和赵雅之等人握手说话。
一番熙熙攘攘，众人一起走进戏院，容纳一千五百人戏院顿时座无虚席。
邹文怀等人和剧组主创都坐在后面几排，倒不是怕影迷怎么着，而是方便观众和那些记者。
郑桐粗粗一看，发现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家媒体到了，远不如昨天《滑稽时代》的规模。
恰巧，赵雅之坐在郑桐的身边，郑桐鼻子里面隐隐约约闻到一阵馨香，心里头有些微醺，他没话找话地问道：“阿芝，最近你还好吗？孩子都好吗？有时间真想去见见两个小家伙。”
赵雅之此时心里却是又开心又惶恐又带着隐隐的卑微，就连她自己心里都不知道什么滋味，突然听到郑桐说话，立刻下意识地说道：“你见我儿子干嘛？我过的很好，你不用担心。”
话一出口，她立即后悔了，干嘛说话这么冲呢？人家也是一片好心，不是说当朋友吗？为什么对朋友这么说话，这么刻意保持距离呢？
郑桐隐隐听出了赵雅之语气中的防备，不由得讪讪，只得“哦”了一句，便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他的耳边又传来赵雅之柔柔的声音：“阿桐，你生气了吗？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最近有点心烦。”
郑桐突然心情大好，笑了笑，回应道：“没事，我没有生气，只是有点关心你，毕竟咱们是好朋友嘛。”
赵雅之突然心头有些发闷，不再说话。
突然，头顶灯光一暗，此时谁也没有看到，一个头戴着帽子，身穿风衣的人走进了戏院，他坐在剧组不远的地方，在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从怀里拿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笔，端正放在膝盖上，看着即将开映的屏幕，眼光中闪烁出一股锐利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