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问：被与自己相伴数年的人一剑穿心，什么感觉？
楚瑜：死了然后重生呗，还能有什么感觉，别挡路，我还忙着呢。
*
京郊东北方向有座“六阳山”，名字叫的温暖和煦，实则山上空气常年极冷，如今正值夏季，朝阳一面也无多少绿色，黄土地裸露在外，不甚好看。
平日鲜少有人来此，唯独今日，此处人声鼎沸。饶是如此，山上阴风依旧，热闹人气无法消解风中寒凉。
楚瑜施法，化出些白色狐毛覆盖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确实暖和不少。
“师傅，她是妖，怎么也在这，临行前师傅不是说只有道士才可聚集于此吗？”
循声望去，楚瑜看到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正跟在一位青年道士身边，一手指着自己问。
那青年道士一把收回小男孩伸长的手：“她是章大人娘子，自然可以来此。”
“咱们镇妖司最高统领的娘子竟然是妖，师傅你不是说，道士与妖不共戴天吗？”
稚嫩童声无心之言，楚瑜自不会放在心上，察觉到小男孩的目光，她狡黠一笑。
那小男孩顿时痴痴地看着她：“姐姐真好看，若是我，也愿意娶这么好看的姑娘为娘子。”
青年男子一把捂住小男孩的嘴，将他的头摆正直视前方：“小松，不可与狐妖对视，小心年纪轻轻中了媚术！”
说罢，青年男子自小男孩右边行至左边，挡在他与楚瑜中间。
章湛侧身，便看到楚瑜一双桃花眼微眯，眼波流转，迷离招人，些许毛发覆在她脸上，不仅不突兀，更衬得她楚楚动人。
他静看楚瑜半晌，楚瑜依旧撑着，旋即，她败下阵来。
微叹一口气，楚瑜收回狐毛，几乎是同时，一阵阴风扑面而来，寒风吹过她白皙脸颊，顿时，鼻尖冒红。
嘶——真冷啊。
忽听“轰隆”一声，一道金光自天上降下，落到人群中央的请仙台上。
请仙台上有一块巨大的石刻牌子，石牌正中间有一道凹槽，凹槽旁细细密密雕着诸多刻度。
身旁那小男孩又开口：“师傅，那是什么？”说话间，他一手指向请仙台，一手举起手中功德牌，“师傅，怎么上面的那个和我手中的这么像？”
“小松，请仙台上那也是功德牌，都是功德牌，自然看着一样。”
请仙台一片金光亮起，凹槽中的金色自底部开始，逐渐向上蔓延。
小松一脸兴奋，语气激动：“师傅师傅，它有金光在亮！”
“小松，做道士了，沉着些，且看着吧，金光亮起的同时，本次飞升道士自己手中的功德牌也会亮。”
“师傅，这次飞升的人会是谁啊？”小松一脸憧憬。
“那自然是章大人，历来请仙台开，飞升人皆是镇妖司内最高统领。”
“哇，”小松一脸钦佩侧身看着章湛，“章大人真厉害！”
小孩真有意思，楚瑜开怀间有些落寞，莫说她与章湛结婚后毫无肢体接触，便是她们九尾狐族，如今也只余自己一个。
想到此，楚瑜看着请仙台中央那个超大石制功德牌，金光正步步攀升：“章湛，你飞升后，可别忘了我们曾经的约定。”
章湛低头，自己手中功德牌没亮。
或许时间还早。
突然，楚瑜听到周围人的惊叹：“颜赐，你的功德牌怎么亮了？”
哈？
楚瑜侧头，看到一个身着道袍的小道士，青灰色道袍浆洗至泛白，背上背个书箱，手中正拿着本书认真研读。
功德牌呢，怎么不在手上？
楚瑜来不及注意他手中书册，目光下移，她看到颜赐腰间一片金光。
怎么会！她又探身去看章湛手中的功德牌，果然没亮，抬起头，章湛也正看着一旁的颜赐。
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她看到章湛猛然看向自己。
章湛身后，请仙台上，那道金光依旧在上升。
楚瑜看出章湛眼中一丝杀意，目光相接，她和章湛同时顿了一瞬，随后，楚瑜立刻反应过来，章湛要杀自己取功德，做最后一搏。
未及她出手，章湛的剑已然刺进心口。
楚瑜听到身旁阵阵惊呼，却无人出手相助，余光中小松被捂着眼睛带离周围。
楚瑜这才感知到身上疼痛，章湛真不愧是镇妖司最高统领，速度真快，快到她反应的时间都来不及。
鲜血飞溅，剑身、剑柄、章湛的手满是猩红。
有几滴血飞到章湛脸上，似是被烫到，楚瑜看到章湛的脸微微抽动，他抬手擦一把自己的脸，小小血珠蔓延出一片血痕。
倒为他如霜如雪的脸添了些色彩。
突然，一道金光闪过，章湛抬手挡回，紧接着，又是一道。
楚瑜顺来源看去，竟是颜赐。
章湛也看过去，只见颜赐开口：“章大人，不可杀妻。”
“她是妖。”章湛语气冰冷，就如空中肆虐的阴风。
“夫人从未杀生，章大人您此举不妥。”颜赐语气温和却坚定，说话间，他腰间功德牌愈发耀眼，顷刻，又是一道金光冲章湛飞来。
章湛回头，指着剑将楚瑜挪至他与颜赐之间，眼看那道金光便要落到楚瑜身上，颜赐忙收力。
那道法的痛，还没章湛刚刚挪剑时的胸口痛。
“抱歉。”颜赐声音自楚瑜背后响起。
楚瑜很想回一句“无妨”，但她太痛了，没有多余力气，她选择死死盯着章湛。
她看到他眼底的犹豫，然而下一刻，章湛的手离她更近——剑又深了几寸。
一阵阴风吹过，楚瑜感受到生命力的流失：“章湛……”
哧——
没等楚瑜说完，章湛迅速将剑拔出，挡下空中飞来的金光后，面色决绝，朝她心口又是一剑，即便楚瑜是数百年修为的九尾狐妖，也挡不住章湛带了道术的两剑。
“若我真飞升，定要你们善得善报，恶得恶果。”颜赐语调依旧温和，但楚瑜听出他语气中的决绝。
点点星光自楚瑜周身亮起，星光逐渐连结，构成一片发光的网，将楚瑜和章湛包裹其中。
章湛明白，这是楚瑜的修为，修为溢体代表楚瑜将死。
这片光芒温暖和煦，如同楚瑜平日长伴身侧的感觉，踏实安心，如今凝结成网，章湛清楚，楚瑜想将他困在这。
一个将死之妖的痴念罢了。
“楚瑜，你是妖。”
章湛看着楚瑜不再灵动的桃花眼，轻咳几声，冷声继续，“我是道士，道士杀妖，天经地义。”
上一秒楚瑜还在六阳山之巅意识涣散，一阵刺目光芒过后，她意识回炉。
乍一看到面前对烛，楚瑜愣了好几秒，她险些怀疑阴曹地府对新人的欢迎方式便是一对红烛。
只不过这红烛过分奇怪了些，阴曹地府的红烛上会刻囍字吗？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楚瑜下意识抬头，一小姑娘站在门口，脸色发白，侧身迎一女子入内。
昏昏沉沉间楚瑜看清了小姑娘的脸，是自己嫁给章湛后近身服侍的翠竹：“翠竹？”
翠竹低着头，声音发抖：“楚姑娘有何吩咐？”
怎么会是楚姑娘？翠竹明明一直喊自己夫人！
楚瑜正茫然间，忽听一女子冷笑：“楚姑娘真是好心机，为了嫁给章大人，连一个小侍女的名字都打听得一清二楚。”
环顾四周，楚瑜终于反应过来，这是她曾在与章湛大婚前夜时住过的屋子！
顿时，楚瑜想到颜赐的话，善得善报的报，就是让自己重来一次？
不过，她可不记得曾经住这间屋子时还有旁人相伴，楚瑜挑眉，看向那女子：“姑娘是？”
“绮霞，兔妖。”
四目相接，空气中莫名生出一股硝烟味，翠竹声音更抖：“二位姑娘在此好生歇息，我先行告退。”
小姑娘立刻退至门外，就在两扇门拉得只剩下一条缝的时候，楚瑜终于反应过来：“翠竹，等等，我想离开。”
“此事不由我做主。”
砰一声，没等楚瑜的回话，小姑娘立刻合上缝飞奔离开。
听着安静夜色中急匆匆的脚步声，楚瑜无奈摇头。
所谓大选是指为人妖两族和平共处，章湛须得在明日挑中一位妖做娘子，以示表率。
“你这人倒是奇怪，费尽心思知道侍女的名字，却在临门一脚想离开，离开也好，我对章大人，志在必得！”
说话间，绮霞晃晃手中瓷瓶，“赤仙露，闻一滴便可对我倾心，一整瓶会让他满心满眼都是我。”
楚瑜睨她一眼，前世与章湛捣兔窝时她见过这玩意，当时章湛一剑破开赤仙露魔障，丝毫不被它影响。
她没理绮霞，静坐沉思。
想到章湛，楚瑜左胸口处便隐隐作痛，她也恨得咬牙切齿，但是，成大事者怎么能拘于儿女私情！
楚瑜是九尾狐族独苗！她身上还肩负着重振家族的伟大使命！
绮霞又问：“章大人年纪轻轻便已是镇妖司统领，必是下次飞升的唯一人，嫁给他，你也能成仙。楚姑娘，你就不心动？”
有什么好心动的，心动他刺我的那一剑？
楚瑜被吵得心烦意乱，她站起身走到小桌旁，给自己倒杯冷茶，一饮而尽。
放下茶杯时，对面墙壁上一对大红色囍字赫然映入楚瑜眼帘，一片刺目红色仿佛鲜血，她胃里顿时一阵翻腾。
楚瑜弯下腰，阵阵控制不住的干呕涌上嗓间。
她挣扎着站起身，给自己又倒杯冷茶，捧着茶杯，她走到门前，才发现这屋子竟被封死，四周贴满了道符。
“楚姑娘，你竟真想离开？”绮霞已自顾自躺在床上，打算歇息，只是能走到此成为候选人之一的妖必定都付出不少代价，竟真有妖愿意前功尽弃，在临门一脚时离开？
楚瑜没理她，手中一团红光，轻轻贴上门，却被立马弹开，她遭反噬，脸色煞白。
绮霞冷笑：“楚姑娘不知道么，来之前便说了，此事一旦答应不能反悔，如今已是大选前夜，只能进，不能出，除非你死！”
楚瑜知道，可现在不离开，那便是重蹈覆辙，被章湛一眼相中，最后还落得个被杀的下场。
她连连摇头，既然自己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定要找到一线生机！
想定主意，楚瑜催动妖力，一次又一次拼命撞击贴在门上的那些黄色道符。
绮霞似是被惊到，惊呼一声，见楚瑜动作依旧，冷言讽刺道：“楚姑娘，章湛铁面无私，对妖更是毫无怜悯，遇妖便杀，你又何必白白在此送命。”
楚瑜仿佛没听到，动作依旧。
书房内，烛火摇曳，章湛正坐在书桌前处理公文，感应到自己的道符被阵阵妖法所攻。
虽他相信自己的道符无人可破，但妖法中的狠戾愈发浓重，颇有种……一心求死的决绝。
明日大礼人妖两族都会盯着，若是今夜有妖命丧于此，会扣不少自己的功德，功德积攒不易，想到此，章湛抬手唤人：“孙正，你去看看。”
楚瑜此时已然筋疲力尽，妖法干涸，她紧闭嘴唇，喘着粗气靠在软榻上，盯着门上的黄色道符。
那些道符牢不可破，数道攻击过去，纹丝不动。
“哟，楚姑娘，终于累了？”
绮霞侧目翻身，一副看好戏的心态看着楚瑜。
楚瑜默默倚靠在软榻上，听着绮霞的冷言冷语，就在想章湛怎么还不派人来时，门突然打开，月光穿过门洒进房间。
“楚小姐，待明日到了时辰，自会放你离开，夜已深，今晚还请早些休息。”
果然是孙正，不是章湛，不过正合她意。
“这位大哥，我想离开。”她微咬嘴唇，一丝血自齿间流出，楚楚可怜让人心疼。
“楚小姐，按吩咐，明日一切结束后你方可自由离开。”
楚瑜眼睛一转，她假装啜泣，控制着口中妖血缓缓流出：“大哥，不是小女子不愿嫁，实在是我娘刚刚托梦，教我两年内不得成亲，否则她就在地下过不安生。如果章大人不愿放我离开，为了母亲，小女子也只好以死相搏。”
满嘴谎话。
孙正皱眉，楚小姐是狐妖，油嘴滑舌的狐妖，说谎更是信手拈来，可她齿间鲜血不似作假。
顿了顿，他拱手作揖：“待我问过章大人。”
吱呀一声，门又关上，月光消失，楚瑜狡黠一笑。
“你竟真拿捏住了。”绮霞诧异，“不过来的也只是个下人，又不是章湛。”
楚瑜冲她笑笑，坐回软榻：“章湛而已，送你了。”
得了章湛回复，孙正踏出门时，身后好似一道黑影闪过，可等他回头，空无一物。
章湛看着面前虎妖，面色沉静，收起手中道符，冷声问：“小小虎妖，谁给你的胆子擅闯我府邸。”
虎啸凛凛：“自然是大人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