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暑气渐起,焦黄的阳光烤着球场,篮球落地就要弹起。
空气中回荡着球鞋的摩擦声。
几个女孩从球场旁的超市里跑出,离开屋檐的遮挡,阳光大喇喇地直射下来,映得个个脸庞晶莹剔透。
其中的短发女孩倏忽顿了脚步,从背包中掏出遮阳帽,顶在头上。
她还未系上绳结,身旁酒红色长卷发的女孩就拉上她的胳膊向远处的教学楼跑去:“就几步路啦,希希的比赛快开始了,晒不着你。”
两人跑得飞快,身后哼哧哼哧地撵着一个矮小女生,怀里抱着两瓶矿泉水,瓶身水珠沁湿了胳膊。
教室里已经坐了些人,正在等待本场辩论赛的开始。
晓星希换上了一身正装,坐在后台默默吐气。
昨晚她练习熟悉稿子到深夜,上午出门前垫了杯速溶咖啡。
焦香扑鼻,入口苦涩,回味还发酸,尝不出美味,只觉难以下咽。
至于提神醒脑的效果,好像也没有多少,反而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下,整个人有些昏昏欲睡。
比赛定在下午两点开始,她提前到了后台候场。
幸好后台冷气打得足,胳膊一阵瑟缩,唤醒了她昏沉的大脑,紧张的情绪也瞬间跟着大脑一起醒过来了。
但她的紧张往往带着一点兴奋,就像是一场准备了很久的考试即将开考,她只需喘两口气,眼睛一闭,考试立刻结束,万事大吉。
在这样的情绪下,她其实是坐不太住的,但来回走动又显得浮躁。
她总会担心自己在别人的余光里还不够好,便强迫自己安静坐稳,伪装大神。
直到队友一个个进来,一起为上场做最后的讨论,她才回到雷厉风行的状态里,再没空闲去感受紧张的情绪。
华姐似乎看出了她深藏的情绪,在临出门,准备入场的当口,拍了拍她的肩头:“没关系,尽全力,必赢。”
这一声打气让她的心仿佛被某种温暖的水流浸没。吱呀——厚重的木门被推开,阳光如瀑,照得瞳孔皱缩,晓星希眯了眼去看。
对面的白色木门恰好同时打开,逆着光走出了一位高个少年。
少年用力冲她们挥了挥手。
她下意识地回了招呼。
那少年两步走出强光,晓星希从视网膜上残留的两片耀斑中看清了对方挂着酒窝的笑脸。
随雁远头发被一丝不苟地梳了上去,露出白净的额头,加上笑起来露出的虎牙和挽起袖口的白色衬衫,整个人都分外清爽。
跟在他身后的男生,出门时恰好和她对视了一眼,她看见对方发梢铺满阳光,闪动如碎金,似乎有一种柔软的触感。
瞻少微冲她浅浅笑了一下。
她心脏突兀抽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以微笑,就别开了眼。
下意识地环顾四周,似乎在寻找什么,却自己都不知道要找什么,可能只是需要一处寄托情绪的点位。
她对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周六清晨的自习室,她在电脑上敲着准备周三时针对他发言的文字,他却说周三见。
这让她突然看见瞻少微的时候泛起了一种心虚的感觉。
负责引导的同学将他们领入后场,向他们解释着一会儿需要听他提示,从两边的出口上台。
随雁远进来后,就倚着桌子笑眯眯地在和同队的选手聊天,手里不经意地抛着橙黄的橘子,看起来有些好吃。
晓星希不想多看瞻少微,转移视线时目光被橘子吸引,忽然有点想吃。
可能人一紧张,在激素催动下,就会不自觉地想吃点带着酸的东西。
她挪开眼,想着要不要等比赛结束后去买点橘子。北门外第二家水果店的单价便宜一点,但要是能遇上街头推着水果车的小贩还可以比一下价。
手心突然一沉,随雁远丢来了一个圆滚滚的橘子。
她顺势看过去,对方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旁:“我买了一箱,可甜了,尝尝?”
她这才注意到随雁远给后场的每个人都塞了几个橘子,连引导的同学手里都有。
剥开皮,溅出橘子的清香,随雁远拖了个椅子坐下来:“我最近天天在操场上踢球,就盼着幸运女神眷顾。”
晓星希:“为什么?想赢球吗?”
随雁远:“是想要个送水的时机咯。”见她不明白又笑着说,“分你点幸运的小星星, lucky star 祝福你,你最近都没跑步吗?”
她回忆了一下,他应该是在接着上次夜跑时偶遇的话题,就含糊扯了句:“偶尔会跑,最近没空,为了迎战你们,压力可不小。”
随雁远:“那咱们场上交锋时和平一点?”
“你场外就来套关系了?”华姐走到她身边,“希望一会儿你的嘴巴能和你的橘子一样甜。”
随雁远挠着头:“希望裁判的心不会和我的橘汁一样冷。你们看着场下观众的时候会不会紧张?”
晓星希闻言探头,透过后场的幕布看向台下,那里人头攒动,脸上挂着各异的表情,面孔却相互重叠得模糊,一眼扫过去,一个都记不住。
她坦然道:“不会啊。”
越临近开场,她反而越平静下来,没有太多的躁动情绪。
过去,她也经常在高中操场的讲台上,面对台下那些乌泱泱的人头,脱稿汇报。
那时,操场上的同学,一个个恨不得变身鸵鸟,只送给台上老师青涩脑壳,放眼望去,数千口人成了一片涌动的海。
相较而言,大学生活动礼堂这次都没坐满,台下人数远比不上高中操场。
随雁远叹了口气:“小的时候,我妈总让我上台表演,我一见台下密密麻麻的人就紧张。”
晓星希随口问道:“表演什么?”
随雁远:“唱歌……哈哈哈哈,她一直觉得我有音乐天赋,不断给我送去各种文艺汇演的舞台。于是,我就把台下的人头看成一个个圆溜溜的橘子,直到有一次需要选人上台互动,主持人把话筒给我,我一时没改口,就说我要那个大橘子。我妈坐第一排,我看着她脸都绿成了青橘。”
华姐:“真的假的?你这人又一本正经地胡扯。”
随雁远摇着脑袋叹气:“唉,又不信我,你看观众席坐着的那堆橘子,形状崎岖的是丑橘,瘦小嶙峋的是沙糖橘,削尖脑袋的是耙耙柑,扁平一片的是马水橘。”
她仿佛真看见了台下坐了一圈毛绒绒的橘子,摇了摇头,这想象中的场景太诡异了。
随雁远挑眉笑了一下:“该上场了,看在我逗你的份上,口下留情。”
她不免和华姐相视一笑,看来是真在胡扯。
不过算一下,一会儿随雁远打二辩,她恰好是三辩,当他发言结束,就会轮到自己质询他。
她质询风格又一向攻击性十足,对于随雁远这种口齿清晰却有一点温吞的人而言,会显得她过于强势。
但这次,她的整体思路都不在于和对方缠斗。
计划是花一点时间拆掉对方的论来补己方,主要时间用于推进讲述己方的内容。
她们这次的论点要深奥和哲学一些,需要几人齐心协力去将这些讲透彻,尽全力跑进观众和评委的心里。
台下,晓星希宿舍的三个姑娘坐等着比赛开场,见主持人快要结束陈词的时候,不免手心攥了把汗。
嘉白忍不住笑身旁掐着自己胳膊的老大:“你又不上场,你怎么比希希还紧张。”
老大:“啊,我看希希这几天都没怎么休息,又听你们说对方这么强,我当然紧张啊。”
思悦:“没关系啦,无论结果,享受过程嘛。”
老大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不行,我有点想上厕所。”
嘉白:“……坐好吧你,怎么一紧张就跑厕所。”
老大刚要起身,从舞台两侧入口走进来两队人,晓星希身材高挑,走在队里,一眼就能看见。
老大又立刻坐了下来:“我还能再忍忍。”说着转头看向四周,“咱们院的人都来齐了没?阵势不能输啊。”
思悦:“齐了齐了,最齐的一次了,他们平时门都不出的。”
嘉白冷笑:“呵,我都出门了,还有谁好意思不出门?”
老大又扯了下她的手臂,她差点摔在老大的身上,不禁瞪了一眼,只听得耳边老大的“嘘——”声,“安静,开始了。”
清脆的一声铃响,屏幕上出现倒计时,是双方限定发言时长。
时间一到,就要闭嘴。
依顺序,先站起来发言的是正方,也就是晓星希这队的一辩。
这次的一辩稿,是他们几个人共同磨出的结果,详略得当,不是单纯的泛泛而谈。
且赛前因为担心一辩扛不住对方的质询,他们几人都没有直接上手去改动稿件,而是拉着一辩去研磨那些表述得不那么准确、清晰的地方,确保他对自己的稿子和己方的论点熟烂于心。
当一辩口齿清晰,带着正向的感情色彩将稿件内容流利地读完时,晓星希看了眼时间。
基本达成预期。
她看了眼台下的反应,那些乌泱泱的人头都露出了脸,正扬着脖子,眨眼看他们。
果然,他们虽已尝试将一辩稿写得不那么深奥,准备循序渐进地论述,但这短暂的发言时间远远不够一辩将论点讲得浅显明白。
除了挂着一些迷茫表情的人,剩下人的脸上,大都腾满了好奇。
这些模糊不清的面孔落进晓星希眼中,忽然幻化成了一群眨着眼,忽闪忽闪的橘子灯。
她原本有些忧虑的心情,顿时松弛下来。
观众表现尚在意料之中,他们才刚被一辩稿带入状态,想要立刻深思并理解内涵,是不太可能的事。
这只是个开场,正方面临的第一次挑战和机遇随后便至。
随着主持人“有请反方四辩对正方一辩进行质询一环节”的话音落下,晓星希不由得握紧了拳。
这里才是一决胜负的真正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