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1
21.
商从洲的妈妈华映容在家排老二, 上头有一个哥哥,下头有一个妹妹。舅舅接管了外公的公司,工作应酬无数, 鲜少在家, 甚至鲜少在国内。
小姨妈华怜容在中国中医科学院中药研究所工作,工作内容保密, 工作时间不固定, 鲜有假期。
更遑论商从洲父亲这边的亲戚, 基本都从政,一年到头, 在电视里看亲戚的次数,远多于现实里见面。
是以作为高校教授的江五一, 竟然是和商从洲见面最多的家人。
江五一还是商从洲的外语启蒙老师,教会商从洲英语、德语。
所以江五一的寿宴, 商从洲没有拒绝出席的道理。
按正经流程, 寿宴都安排在晚上。
商从洲为此特意交代过“流光”的工作人员,让他们留一个包厢出来。
流光是本城最高档的会所之一, 保密安全度极高,内里设施极尽奢侈,会所设计感十足,许多明星艺人都会选在流光用餐。
可江五一却说, 寿宴分两场,中午一场,晚上一场。
中午那场, 出席的,都是江五一的学生。
晚上那场,出席的, 自然是江五一的亲戚家人。
商从洲想当然:“我去晚上的。”
江五一态度强硬:“你两场都得来。”
商从洲原先的人生轨迹,是早已设定好的。
进入外交学院,而后进入外交部。未来坦荡,光明。可他现如今,并非在外交部工作,而是从商。
商从洲成为商家第一个从商的人。
不论是从商,还是原先设想的外交工作,都极需人具备敏锐的洞察力。
像商从洲这种人精,立马察觉到了不对劲。
江五一手底下的学生,十个有八个是女生。
大动干戈地要商从洲出席。
——这不就是变相的相亲吗?
到底是对方的六十大寿,商从洲不想拂了他的雅兴,“行,中午我也过去给您贺寿。”
商从洲的个人问题始终是全家人关注的重点。然而他父亲去年刚升职,当上了司令。忙得很,他妈倒是退居幕后了,华女士的人脉有限,介绍的都是些娱乐圈的,亦或者是军区大院里,和商从洲一块儿长大的女孩子。
商从洲听得头大。
娱乐圈鱼龙混杂,他不想碰;
一块儿长大的,都是些打小跟在他屁股后头叫他二哥的妹妹,和她们谈恋爱,商从洲有种和自己亲生妹妹谈恋爱的感觉。道德和伦理都无法接受。
于是乎,华映容又再三叮嘱自己的亲朋好友,让他们帮忙着介绍。
华怜容对此很是上心,三不五时地给商从洲发微信。
“这个女孩子怎么样?”
“你看看。”
“长得漂亮,聪明能干。”
“你条件好,不要要求女孩子条件好的,有眼缘就成。”
“咱们家不要求门当户对,只要你喜欢就行。”
“你都要三十了,再不急,和你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都被人挑走了。”
念叨得多了,商从洲也没嫌烦。
他翻来覆去都是那一句:“姨妈,我暂时还没想谈恋爱,您别忙活了,也别耽误人姑娘。”
华怜容看似听进去了,没过几天,转头又给他介绍对象。
驱车前往柏悦酒店的路上,商从洲想,得和姨夫姨妈好好聊聊,让他们把心思放在别的地方上,别想着给他找对象了。
他是真没有结婚的想法,也没有恋爱的想法。
等到了宴会包厢后,里面的场景如商从洲所料。
放眼望去,都是女生。外语专业出来的女生,各个盘正条顺,各有各的漂亮。
大部分中指和无名指戴着戒指。
商从洲的位置安排在江五一边上。
周围交头接耳,屡屡投送来好奇的目光。有性子活泼的,问江五一:“老师,这位帅哥看着好眼生啊,他也是您的学生吗?”
江五一:“他是我夫人的外甥。”
商从洲坐在位置上,脸上挂着清淡的笑,礼貌又客套。
午宴定于十一点开始。
人差不多到齐了,江五一这桌还空了个位置。
有人问:“Sylvia什么时候来?”
英专生,每人都会有英文名,上课时老师提问,也喜欢叫英文名。
有同学在的地方,她们更习惯叫对方的英文名,就像好友之间也喜欢用小名外号一样。
“她说已经到楼下了。”
“她现在在做什么?”
“全职翻译。”
“是吗?我有个翻译的活忙不过来,到时候问问她有没有时间。”
“你给的价要是便宜的话,就枉费她叫你那么多声师兄了。”
“放心,价格保准她满意。”
众人聊的名字,事件,商从洲都听不懂,也与他无关。
正这时,他手机响了,来电显示,容屹。
商从洲大学时期在国外认识的容屹,容屹比他小几岁,后来他俩被霍以南挖到霍氏,成为霍氏的总经理之一。
容屹没什么事不会给他打电话。
趁众人聊天之际,商从洲出包厢接电话。
江五一眼疾手快地拉住他,很是警惕:“你要走了?”
商从洲大概能猜到,他的那位相亲对象,是还没来的Sylvia。
也是江五一的得意门生。
商从洲叹了口气:“我去接个电话。”
江五一:“电话接完还回来吗?”
商从洲无奈:“回来的,今天是您六十大寿,我答应了陪您吃饭,姨夫。”
江五一这才安心放他去打电话,随即,欲盖弥彰地嘱托:“打完电话就快点回来,都上菜了,太晚的话,菜都要凉了。”
商从洲懒得拆穿他,轻笑了声:“知道。”
而后,走出包厢。
他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往楼道口走去,拐角的地方,毫无征兆地,怀里一重。紧接着,身前衬衫被咖啡液浸得湿透。
始作俑者微低着头,棕色的长卷发蓬松轻盈,自然垂落。
她抬起头,露出的一张脸,巴掌大小,皮肤很白,眉眼清丽柔和。此刻,脸上写满了懊恼与愧疚。
记忆里,也是这样一张脸,脸上写着清冷淡漠。
似是挂在天边的云,温柔绵软,然而永远触摸不到。
高中时与她说话,都不过三五句,商从洲不知道她是寡言的人,还是说,只是面对他的时候不爱说话。
可她的声音是那样的婉转悠扬,如夜莺鸣啼。
她的名字里,也有个描述声音的词。
他的记忆向来很好,甚至于,大脑还未运转,唇齿已经喊出她的名字来,
——“书吟。”
仍是记忆里那般。
她会先沉默半瞬,似是在回忆他是谁。
然后,动作很慢地朝他点头,眼梢挑起,眼里带有些微的试探:“……好久不见。”
十七岁的书吟,最大的渴望,就是商从洲记得她。
时移世易,二十六岁的书吟,在听到他念出自己名字时,表现得很淡然。
她发现自己也没有那份执念了。
只是说话的时候,喉咙吞咽下去的,除了空气,还有动荡不安的情绪。里面的情绪究竟有什么呢?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商从洲。”她念着他的名字。
多年前她曾设想过无数次二人说话的场景,竟然是在八年后的今天,终于实现。
书吟的视线在商从洲脸上只停留了几秒,很快,移至他身前被咖啡液洇染的地方。
白色衬衫,一大片浅褐色的水印。
“……真的不好意思,我刚没注意到你走过来。”
商从洲轻描淡写:“没关系。”
书吟:“可你的衣服脏了。”
商从洲:“脏了可以洗。”
书吟沉默片刻,问他:“你到这里,是约了人吗?”
柏悦六十三楼,是专门用餐的包厢。
如果他约了人,书吟把他的衣服弄成这样,她心底属实是过意不去。
商从洲说:“家里人过生日。”
书吟是真的自责了:“……你要不要换件衣服?”
“真没关系。”
“可是……”
“一件衣服而已,脏了就脏了。”商从洲安慰她,“别往心里去。”
即便衣服都脏成这样,他也没半分气恼,站在她面前,与当初没什么两样。
温柔的包容一切,体贴的无以复加。
他身上是件白衬衫,下面穿着条黑色薄款直筒裤,精英的从容与清冷的禁欲感糅杂地恰到好处。衬衫上的洇渍,仿若不是污渍,像是白衬衫自带的,染色印上去的。
有的人就是能把衣服驾驭出他自己的味道来。
空间沉默了一小会儿。
直到过道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Sylvia?”
书吟下意识扭头,是学姐,熊子珊。
熊子珊视线在二人之间打转,“你们……在干什么?”
书吟略带歉意地解释:“我不小心把咖啡泼到他身上了。”
商从洲接过话来:“小事,没什么的。”
熊子珊的眼珠子在二人之间来回打量,有些不怀好意,她正欲说什么,手里的手机震动个不停,催着她,她同时也拉着书吟,催着书吟:“迟到啦,江教授生日,竟然还让他等我们!快走快走。”
离开前,她往后瞥了眼:“帅哥,真的不好意思啊,既然你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那我们就先走了,我们还有要紧事。”
商从洲望着她们离开的身影。
书吟快步往前走,复又扭头回望了一眼,很快,她视线收回。
下一秒,她推门进去。
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商从洲的眸光淡了下来,眼底铺了层淡淡的柔光。
刚刚,那个人叫她什么来着?
哦。
记起来了。
Sylv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