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因为昨夜失眠，小六早上醒的晚了些，踩着辰时的末梢才半睁着眼从床上爬起，阿峰带了两三名侍者进来伺候他梳洗。
热水敷在脸上，小六才清醒了些，回想起昨晚所见，他看向正在香囊里添置香料的阿峰，问道：“金乌有一名将叫金诀，想必你也听说过。”
阿峰听完在心里轻嗤一声，面上虽然维持着恭敬，但是语气却是不屑：“小人自然是听说过的，冯将军的手下败将嘛，五年前金乌战败，被冯将军押解回京。”
未经沙场的人只知道凭借结果判断人的能力，金诀既然败了，无论其中细节如何，他终究是冯翊的手下败将，代丽百姓闻其名号便会嗤之以鼻。
然而小六儿时却听说了这位将军，听闻他的丰功伟绩后很是钦佩，不过那时候他的温饱都成问题，也没时间去做这些将军梦。
代丽国民看不惯金乌英雄小六也能理解，因此并不做反驳，继续问道：“那位金将军被押解进京之后，陛下是如何处置的？”
这种历城尽人皆知的事，阿峰没有隐瞒，直言道：“陛下本想招揽，留金诀做皇室客卿，但是金诀宁死不愿，在牢里自杀了，不过陛下可没有将其曝尸于市，而是以将军之礼厚葬了。”
小六观其神色，不像说谎。
他略微思索，又想起一个问题，转头继续看向阿峰，问道：“那你可知住在凤仪宫的那位殿下的尊姓大名？”
陛下迎娶凤后之时，闹得满城沸沸扬扬，宫里自然也少不了有人议论和打听这凤后的来历，不过他们也只打听出一个名字。
阿峰答道：“小人也是道听途说，凤后殿下好像名曰吴鸣。”
刀枪无鸣，意为止戈。
小六这才确信代丽百姓恐怕并不知晓此事，她们尊敬的女皇陛下迎娶了敌国的将军。
“主子，您若只是一时好奇问一两句也无妨，但若是出了千禧宫的宫门，千万不要任何人提起此事。”
毕竟小六平时得了好处都会分给阿峰一些，出于这份人情，阿峰忍不住提醒他一句。
“本宫明白。”小六起身让他伺候穿衣。
忽然宫门外传来一串吵闹之声，似乎有人在催促着喊‘快些！’
接着就是一片混乱的脚步声，从千禧宫宫门前掠过。
听声音，脚步声很是匆忙。
“最近宫里有什么大事吗？”小六不由地好奇。
阿峰为他系好腰带，将备好的香囊佩于其上，听见小六发问，也朝宫外看一眼，随后笑道：“大约是接风宴。”
他伸手捞过木椸上的缥色外衫照在小六身上，继续说道：“冯翊将军就要回京了，陛下命人在观月台设下酒宴，为冯将军接风洗尘，尚衣局和御膳房都在为这件事忙碌。”
“原来如此。”小六眸光悠远地落在宫墙上，轻声呢喃道。
功臣回京，黛思尘少不了要大操大办一场。
“御花园百花齐放，生机盎然，殿下身形高挑，双眸明亮，面容俊朗，穿缥色最佳，殿下觉得呢？”阿峰看着他一袭缥色长衫，
阿峰抬头看他，恍然道，立刻敲了敲脑袋，面露愧色：“小人记性极差，差点忘了告诉您了，陛下正在御花园读书赏花，絮卿和澜卿两位殿下都过去凑热闹了。”
小六听了这话，连忙拍了下他的肩膀，低声责怪：“不早说，快走。”
他前两天才努力钻进黛思尘的被窝，这要是那两位再唱首小曲，搔首弄姿地跳上两段，那他这些天的努力恐怕都要付之东流，化为泡影了。
想到这他连忙命阿峰备下轿撵，绕过重重宫墙，去了御花园。
——
想到冯翊要回历城，黛思尘心情都好了不少，命人在御花园的八角亭内简单摆了一桌糕点，在矮桌前铺了一条暖席。
黛思尘斜倚着凭几，席地而坐，手上拿着一本黛思华送她的话本，时不时从面前的餐盘中捏一块芙蓉酥递进口中。
然而还没等她将暖席焐热，就听见一声九曲十八弯的‘陛下~’，隔着层层草木刺进她的耳朵里。
兰沁听了也忍不住笑了一下，朝花园小路看了一眼，对黛思尘说道：“陛下，是絮卿殿下到了。”
黛思尘看着脚下生风，渐行渐近的白衣身影，心想这动静不用通报她都知道是谁。
“陛下！”又是一声婉转的呼唤，直撞入黛思尘的心窝，差点撞出心梗。
还没等絮卿靠近，黛思尘就捕捉到来自身后的脚步声，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人倒是没有像絮卿那样‘动听’地唤她，但是神色和絮卿却如出一辙，喜悦之色浸染眉梢。
来人正是澜卿。
“去多备些酒水糕点吧。”黛思尘看着从两面包抄过来的人，不得不对着兰沁吩咐道。
兰沁欢快地应下：“是。”
她转身出了八角亭，对着迎面过来的澜卿欠首施了一礼，便带着人匆匆去了御膳房。
澜卿看着絮卿比他离八角亭要近些，便一手拎着长袍加快了脚步，絮卿跳舞多年，脚步比他轻盈许多，最终还是比他早一步跪在亭外朝黛思尘问安：“侍身给陛下……。”
还没等他说完，另一道清雅泛冷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侍身给陛下请安。”
絮卿不满地转头看他一眼，回首将自己的话补完，然而说的时机正好，声音也与澜卿请安的声音叠在了一起。
黛思尘斜躺在暖席上，懒得起身，只是伸手朝他们示意：“平身吧，进来坐。”
“陛下，刚才侍身叫您，您都不看一眼。”絮卿起身直奔黛思尘右边的位置，扶着宽袖跪坐在暖席上。
“朕没听见。”黛思尘面无表情地扯了个谎。
她好心地收了腿，给他腾出块地方，免得一会儿台子太小，不够他舞的。
澜卿见心仪的位子被人抢了，只好绕过桌案，一旁的侍女见状，眼尖地伸手递过去一块蒲团。
然而黛思尘却主动将手边的凭几撤掉，也为他腾出块地方。
做帝王要雨露均沾不是？
比起蒲团，澜卿自然喜欢黛思尘身边的位子，于是侍女又将蒲团收了回去，澜卿揽着长袍对着黛思尘道了声谢，便俯身落座。
黛思尘原也只是打算在亭内独自看书，只让人备了够她一人所用的暖席，此时这张本就不大的暖席上却做了三个人，黛思尘盘腿而坐，也只与旁边两人留了一拳之距。
没过一会儿，兰沁便带着人回来了，命人将托盘上的茶水糕点摆在矮桌上，委身退到一旁。
絮卿也知道黛思尘的脾气，就算再放肆也不敢碰她，只好将手搭在黛思尘身后，倾身虚虚地靠着她，视线落在她手中的那本书上。
他只善舞艺，并不识字，只好瞅着那几行陌生堆叠的文字，轻声问道：“陛下，这书是讲什么的？”
“故事。”黛思尘被挤得难受，答得随意。
“是一只游魂和一个女孩的故事。”澜卿显然也是看了黛思尘手上的那本书，忍不住开口道。
“你读过？”黛思尘倒有些意外，想不到她那个姐姐随意淘来的话本，竟然在人间广泛流传。
澜卿一开口，黛思尘的目光也转到了他身上，絮卿心中不服，眼神不善地看了澜卿一眼。
澜卿规矩地跪坐在一旁，腰背挺直，双手叠于膝上，迎着黛思尘的目光答道：“臣侍进宫之前辗转于各城之间唱堂会，为了排戏读过不少民间话本，陛下手上的这本书，侍身曾经碰巧看过。”
黛思尘看了一眼翻了还剩一半的话本，又追问道：“既然澜卿看过这话本，可知后来结局如何？”
澜卿眉间舒展，笑了一下，说道：“陛下，臣侍不善言辞，描述的恐怕也没有这话本写得精彩，陛下不妨慢慢读，免得失了趣味。”
黛思尘闻言只好将那话本翻了一页，继续读下去。
絮卿看不惯澜卿罗里吧嗦地对着女皇教导一通，立刻直起身看着澜卿说道：“澜卿真是好口才，连陛下的问话都能避而不答。”
澜卿也不甚服气，瞪眼看他：“我只是担心陛下无聊，再说读故事本身就是一种享受，像絮卿如此大字不识一个的，想必是无法体会的。”
絮卿被那句‘大字不识一个’戳中了怒点，将身子往前倾了倾，声音也跟着高了不少：“你说谁大字不识一个？就您那那双腿走起路就跟乌龟爬似的，我都不好意思说呢。”
澜卿平时在戏班子也跟着学过不少基本功，并不只是靠着嗓子吃饭，只是有一次意外伤了脚踝，他便与武生失了缘分。
这件事一直是他藏在心里的痛处，被絮卿这么一桶，他很是不快，回怼道：“您那双腿也只有见了陛下才能走的这么快吧？”
絮卿耸了耸肩，满眼不屑：“那也比您见了陛下都走不快的强啊。”
两人眼睛瞪直了，越吵越起劲，手心握拳险些朝对方抡过去。
远处不知何时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止住了两人的争吵。
那笛声如初春的碎冰，碰撞间伴着清脆的声音纷纷跌落水中，激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絮卿和澜卿同时清醒过来，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们俩吵架把陛下吵没了……
黛思尘原本就觉得挤，那二位一吵起来就地方就更挤了，她只好往后挪了挪，消失在两人之间，最后干脆起身离开，同时顺走了桌上的那碟芙蓉酥。
吵完架的两个人抬起头，就看到女皇正坐在亭边的一道长椅上，靠着身后的栏杆，手边还放着一碟芙蓉酥，视线依旧垂落在手中的话本上，似乎也是听见了那道绵延不绝的笛声，循着声音朝亭外望去，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小六身着缥色外衫，长身玉立在花团之间，身影背对着八角亭。
黛思尘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不再关注。
小六在一群盛开的月季花团中吹得卖力，然而却迟迟没有听到黛思尘让人来接他的动静，他也不急，继续挺着腰背，身形未变，仍旧吹得认真动听。
然而一刻钟过后，黛思尘仍未宣他过去。
兰沁也注意到小六的动作，弯腰凑在黛思尘耳边提醒道：“陛下，需要请明卿过来吗？”
黛思尘摆了摆手：“无妨，他吹累了自己会过来。”
兰沁只好默不作声地站了回去，盯着小六倔强的背影，似乎有些好奇小六什么时候会过来。
絮卿和澜卿因为刚才当着黛思尘的面争吵，自知失礼，只好乖乖安静下来，起身站到一旁，心中琢磨着黛思尘的想法，担心她会生气，不敢再往她身边凑。
果然不出黛思尘所料，兰沁提醒过没多久，那笛声便歇了。
明卿原地站了一会儿，似乎被逼无奈了，才转身气势汹汹地朝着八角亭走去。
走到靠近黛思尘的一个出口，却并未行跪拜之礼，只是俯首作揖：“臣侍给陛下请安。”
黛思尘记着自己曾经免了他的请安跪拜礼，于是抬手让他起身进来。
小六毫不客气地走了进去，直接贴着黛思尘的身侧坐下。
黛思尘看了一眼长椅两旁宽敞的空位，无奈地瞄了小六一眼，又看了站在一旁自我反思的两位，心中甚是不解。
这一个两个的为何如此喜欢往她身边挤，难道她身上沾染了仙气，连带着身边的位子也有仙子保佑？
这么一想，黛思尘又觉得说得通了，也许皇帝身边的位子却有不同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