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
二人吃完饭回来，陆铭要把自行车放回仓库，他在门口放下李栩。
正待掏出钥匙，门先从里面被猛地打开。
林足用一脸怒容还未收回，“刚刚后头巷子那姓邢的……”
她亦没想到他俩一起出现，看到李栩站在门前，她的话说一半戛然而止，脸上表情转而狐疑起来。
门既然开了，李栩便也就自如地走了进去。
她和林足用擦身而过，自行进了客厅，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陆铭亦没有多说什么，把自行车收好后，就跟在李栩后头进了屋。
反倒是林足用见他俩这样，又探头出去左右望了望，才小心地掩上了门。
“你俩怎么回事？”
“刚好碰上了。”陆铭简单解释，转而拾起她方才话头，问：“您说后头巷子怎么了？”
有了倾述对象，林足用立时怒发冲冠，道：“后头巷子的大早上过来敲门，我以为又是要来跟我掰扯老大家的……”
“嗯。”陆铭应了一声：“您怎么从那边回来了？”
林足用也不乐意碰见李栩，因此早前就商量好了，她这几日就在许潜家里帮忙带小孩。
“老大那个家婆，不像话的，我实在受不了，跟她吵了一架，还怎么待下去？”
“先不提她，今早是后头的来敲门，我就没给她开，怕她又给我说老大生不出儿子，你说我们娘俩怎么就都这么没本事……”她埋怨了一句，才又继续：“结果你餐馆里采购的老吴回来了，她跟着进门，看到我在，劈头盖脸就问我，知不知道她车给石头砸了。”
“那我当然是不知道，我要是知道，第一个就开门去拍手叫好去了。”
林足用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大门，骂得唾沫横飞：“我当初是眼瞎了、耳聋了，让这么个婆娘给老大说亲事！现在好了，老大生不出儿子，我这几年愣是给她逮着了！”
林家家世单薄，那时李满已经得势，许凤飞的母亲瞧中林足用，只是觉得她好拿捏。
女的嘛，好生养也就够了。
不曾想生倒是一气不停生了三个，却是胎胎得女，林足用自己就没了底气。
好在许凤飞瘫了，再生是不能够了，林足用十年如一日地伺候，许家也不好再过分挑刺。
后头巷子是邢老先生侄子一家，来敲门的正是许凤飞表舅的侄媳，瞧着许潜模样不俗、话少又能干，虽则蹉跎到近三十，但还是替她保了媒。
谁知许潜婚后又接连生了两个女儿，遭了夫家嫌弃。
但谁又曾想，被视作许家半子的陆铭竟真的能够白手起家，真的给他熬到发达了，林足用连带着也硬气起来。
正好邢家的来撞枪口，林足用这是新仇旧恨，将她母女二人婚事不顺的债都记在邢家的头上。
林足用浮想联翩，嘴上也没门：“早知道今日，当初老大说要跟你……”
沙发上的李栩懒洋洋地伸手，她开完电视机，便把遥控器往茶几随手一扔，砰地一声。
林足用被吓了一跳，不由得噤了声，可仔细一想，李栩应当是听不懂联县方言的，她又拍了拍胸脯给自己鼓气。
陆铭正色道：“婶，不要提不相干的事。”
林足用讪讪点头，她攀上陆铭有力的胳膊，才觉得安心一些，“陆铭，你可不能忘本，我们老大现在就靠你撑腰了。”
*
李栩订下前往联县的车票，才给陆铭打了个电话。
通话记录还停留在陆铭前天凌晨叫她起床的时候。
那日拿到宗祠的资料之后，当天下午她就回了宁城，这几天都在忙着整理素材和商讨选题。
电话很快接通，陆铭的声音传来：“李栩？”
“嗯，是我。”李栩应了一声，直奔主题：“宗祠的事我基本敲定下来了，明天我会带朋友一起再去一趟……”
陆铭时不时应答一句，表示他在听。
他对采访事宜毫不过问，只是确定了李栩的行程，主动包揽了李栩和两个朋友的接送安排。
于是隔天傍晚六点，李栩一行三人就坐进了陆铭的车内。
陆铭来接人的时候天还晴朗无云，回程就开始下雨。
摄影师林珏占了副驾驶的位置，专注地捕获车窗外的风景，时不时调整着焦距。
“真美啊。”拍到了满意的作品，林珏心情大好。
李栩坐在陆铭身后，郑霖在旁翻看着她整理的材料，没人应和林珏的话。
林珏转向陆铭：“陆老板你不觉得吗？联县真美啊，我真羡慕你住在这样的地方。”
陆铭自然没觉出来哪里美，联县的泥土路都破破烂烂，一下雨就处处积水，这辆车底盘低，趟水容易熄火，他一路都开得小心翼翼。
“还好吧。”陆铭答，声音平平。
林珏觅无知音，只好独自欣赏，她把挡风玻璃往下调，半张脸凑到车窗边，雨丝飘落其上。
风灌进来，陆铭只穿了一件卫衣还不觉得什么，后座裹得严严实实的李栩先搓了搓胳膊。
郑霖从手头文件里抬头，“林珏，窗关了吧，李栩冻着了。”
陆铭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和郑霖撞上了视线。
林珏：“哦。”
她关上了窗，才回头打趣：“你就只关心李栩。”
郑霖推了一下眼镜，微笑：“你自己会照顾好自己。”
说着，他拿胳膊肘撞了一下李栩，把他修改过的地方指给李栩看，李栩凑近他，俩人的脑袋几乎挨在一起，接下来除了他俩二人小声的讨论，车内再无别的声音。
陆铭在酒店门口临时停车。
林珏和郑霖提着行李率先下去，郑霖一下车就撑了伞绕到李栩这边等她下车。
李栩却掰了两下车门都打不开，前座的陆铭已经准备倒车调头了。
李栩疑惑：“陆铭，我还没下车呢？”
外头大雨磅礴，陆铭一边打方向盘，一边扫了一眼撑着一把大伞还在原地等的郑霖，他问：“你不回家住？”
虽然是问句，他却头也不回，手上动作也不停，转瞬车已换了个方向，打着伞的郑霖从车窗前远去。
李栩对住哪里倒是可有可无，既然车已经掉头，她改口：“哦，那我跟郑霖说一声。”
发完信息，李栩又想起一事，她拍了拍陆铭的椅背：“我们这次算出差，你这几天给车加油都可以开发票，报销了我转钱给你。”
陆铭嗯了一声。
小车驶过方才黎珏开窗的地方，陆铭握紧了方向盘，若无其事的：“你朋友挺照顾你的。”
李栩正在给黎珏发信息，头都没抬，“是，他认识我妈。”
陆铭不语。
李栩发好信息，丢下手机，趴在车窗前看雨，问：“你的采访安排在明天下午方便吗？”
“嗯。”
“我今晚把采访提纲给你看看有什么问题？”
“嗯。”
李栩失笑：“你是不是现在开始采访都行？怎么一点意见都没有呢。”
她在开玩笑，陆铭却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才道：“现在不行，你得先去吃饭。”
李栩兀自捧腹笑了一会儿，才说：“那你先送我去你饭店吧，我想吃火锅。”
陆铭没同意：“回家吃吧，雨太大了别跑来跑去。”
李栩有点犹豫：“林足用没在家？”
“她给许潜带孩子去了。”
李栩估摸着这又是陆铭安排的，点点头，叉开话题，玩笑道：“林足用这名字起得不错，什么都够用了，不缺吃喝不缺钱，怎么就净跟我过不去呢。”
又是安静一瞬，才传来陆铭的声音：“她上面有四个姐姐。”
“嗯？”李栩不解，四个姐姐，然后呢？
“生女儿生够了，女儿足用了，盼着有个儿子的意思。”陆铭耐心地解释。
李栩没想到是这样一回事，一时哭笑不得，“看来我也足用了。”
车子停下来，陆铭在等绿灯，从车内后视镜看到李栩嘲讽又好笑的表情，他也露出个微笑：“你可能不知道，许潜、许莱的名字也都是这样的用意。”
潜，潜伏、潜藏，也取蓄势待发搏一子之意，莱就更不用提了。
李栩听他这么说，心下有些厌烦，习惯性地拽了一下脖子上的链子，才反应过来玉石已经不在了。
红灯还剩下一分钟，李栩拽住车座位后背，道：“我去前面坐。”
话音刚落人就跟着起身。
陆铭想制止她：“坐后面就好。”
“哪能真把你当司机啊。”李栩说着，猫着身子要从前座座位中钻出来，“拉我一把。”
陆铭无奈地扶住她，“好歹从前面进来。”
他的手臂确实很有力气，李栩觉得自己像被他从后座拔过来的。
坐定了，她吁出一口气，才说：“太麻烦了。”
她方才摸了一下项上的链子，又从后座爬过来，安全带一拉扯，现在她整个上衣都歪七扭八的，陆铭也瞥见了她颈上戴的链子。
绿灯，陆铭再次发动汽车。
“这是项链？”陆铭问，手指点了点锁骨的位置。
李栩随他视线低头看了一眼，把衣服整理好，一手提起链子，道：“算是吧，我从小戴着的，后来知道是林足用送的就没戴了，她说玉是她花了几万在寺庙求的，我就送给许潜女儿了。”
陆铭回想起李栩在许家暂住的那一周，那时她手上就把玩着一块玉，应该是知道身世后就没再戴过了。
但是，“你给许潜女儿送过东西？”陆铭问，这不像是李栩风格。
李栩果然讽刺一笑，“林足用找我要红包，她不是说这块玉好几万嘛，我就送过去了。”
至于林足用收到什么反应，从这几年避而不见的态度也能猜到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