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临边镇是一个小地方，镇上十分萧条，住在这的几乎都是一些家贫年老之人，凡是有些能耐的，都举家搬走了。原因无他，就是这的山水太差了，不说养人，就连这里的树，都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听村子里的老人说，很多年前，临边镇还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那时此地的人也多，地里的收成也还不错。只因两位不知从哪儿来的仙人在这附近打了一架，把此地的清气耗光了，才变成了现在的穷山恶水。

在临边镇北边的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算命摊，摊主是位上了年纪的老婆婆，天色已经见晚，老婆婆的摊上还是冷冷清清的，她伸长脖子瞅见这条街上连个人影都没有，就收了摊。“呸！这鬼地方，连个鬼影都没有。”她弓着腰走了几步，一边走一边骂，转身进了一个又破又小的院子。这院子只有三个屋子，正中间是正堂，走进去里面有张瘸了一条腿的桌子，那桌子瘸腿处垫着一块石头，整张桌子保持着微妙的平衡。正堂的左边，是一张普通木床，那床上铺着用麻做的布衾，只是这布衾原来的颜色已经看不出来。院子的左边是一个厨房，里面有一个黄泥做成的灶台，那灶台已经熄了火，旁边垛上还剩着一小捆的木柴。院子的右边是另一个屋子，进门后发现里面有一张木床，上面盖着一个草席，一些稻草毛躁躁的露出头来。旁边还拉着一根绳子，绳子上搭着几件衣服，灰色的衣服缝着几块其他颜色的补丁，有些打眼。

老婆婆推门进去，正房里飘出饭菜的味道，老婆婆走了进去，一屁股坐在瘸腿桌子旁的木凳上，骂道：“一定是你这个扫把星，你害我今天连一个上门的客人都没有，和你那丧门星的母亲一样，把我儿子害死了还不够，还要祸害我，我的命啊，哎呦，怎么那么苦啊！”老婆婆话音还未落下，就利索地拿起桌子上米粒较多的那一碗米汤，另一只手拿起筷子开始吃饭。桌子对面，是一个大概刚及笄的年轻女子，那女子一脸麻木，穿着一身极为老气的灰色衣服，一双圆圆的眼睛里看不出什么情绪，长得不高，身体很瘦弱，脸上也没有什么血色。待老婆婆吃完后抹抹了嘴，撂下筷子，离开桌子，回旁边躺了起来，这女子才轻轻坐下，捧起另一碗没几颗米粒的米汤。这女子姓容单名一个桢字，是这个算命老婆婆的孙女。大概十五年前，容桢出生在一个下大雪的冬天，因为娘亲说自己儿时家里种着女贞树，便给女儿取名为桢字。因没有稳婆，容桢的娘生产时落下了病根，不到一年后就去世了。五年前，容桢半夜高烧不退，容桢的爹外出上山采药被蛇咬死。从那以后，奶奶一直把她当成不祥之人，认为是容桢的八字太硬，才克死了父母，对她从来没有什么好脸色。容桢小时候没有反抗的力气，挨打也只能硬抗。前两年奶奶扭伤了腰，没多余的力气修理日渐长大的容桢，就改为了每天都骂容桢一顿。容桢吃完收拾好碗筷之后，到院子里打了几桶井水，刚打上来的井水颜色有些发黄，需要提前一晚放在水缸里让沙土沉淀下去才能入口。

夜色渐深，一轮月亮悬挂在天上，月光照进这个小院子，把容桢房外的树影沿着窗户投射到地板上。容桢躺在床上，因吃不饱饭，她的胃开始发痛。容桢只好侧躺着，弓着腰强忍着，一个影子靠近了她，说道：“那妖婆真是刻薄。”在月光下，那影子隐隐绰绰，准确地说，不是影子，是一只快消散的鬼。容桢从小就能看到这些鬼，或者说，鬼总是来找她，那鬼也不是什么吃人的恶鬼，只是亡人未消散的执念，时间一长，执念消失，鬼也就消失了。与鬼说太多也是无用，他们说话一般都颠三倒四，毫无逻辑可言。这鬼待在容桢身边几个月，执念也已快消散，容桢没多余的力气说话，就没理会这鬼。

容桢碰到过很多鬼，第一次碰见鬼就是十岁时碰到的，当时她吓坏了，一直发烧，也就是那次，爹去采药，却再也没有回来。当时的她还不明白死亡意味着什么，只是不停地哭喊着想见爹爹，一开始奶奶还拿糖哄哄她，后来，镇上的人帮忙从山上把尸体抬回来之后，她就被锁在院子右边这间屋子里整整两天，那只鬼也一直待在她身边，她似乎是个孩子的母亲，总是念叨着自己的孩子才刚刚启蒙，自己的孩子身子有些弱，离不得母亲，一人一鬼就各哭各的。容桢还记得当时自己哭累了，就趴在那鬼的身上，就这么睡了过去，梦中娘亲模糊的身影在给她唱童谣，唱的好听极了，她简直不想醒过来。

那天以前的事，容桢都记不大清了，那天以后的事，容桢都开始记得。也就是在那场梦之后，容桢不再害怕鬼。况且从小到大，她遇到的大多数鬼都是良善之鬼，除了唠唠叨叨并不会做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有人跟自己聊天，不对，是有鬼跟自己聊天，容桢还蛮开心的，他们清醒时会和容桢聊各种事情，从吃食到饰品，从自己小时候聊到自己成亲。三年前，容桢遇到一个极年轻的女鬼，她刚刚成亲不到半年，却得了急病去世。她给容桢讲自己与夫君是如何青梅竹马的一起长大，成亲时如何欢欣雀跃。她讲述这些时，脸上总挂着笑，她还教导容桢写字，可惜容桢没有纸笔，只能用木棍在地面上写写画画。容桢非常喜欢听她讲故事，两人每晚都聊天。可两个月后，她却忽然消失了。容桢非常伤心，她都还没来得及与她告别，那是容桢第二次直面死亡和离别。

一夜无梦，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容桢就起床了，她推开门，拿起扫帚开始打扫。远处走来一个老者，他看起来年过五十，穿着个灰色长袍，拄着一根拐杖，面容有些憔悴。他停在门前，向容桢道：“姑娘，能否讨杯水喝？”他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容桢愣了一下，面前这个人有些奇怪，虽然鬓发灰白，但行动利落，不像其他拄着拐杖的老人那样行动不便。他看起来不像是本地人，像是风尘仆仆地在赶路，只是路过此地讨杯水喝。容桢点了点头，从缸里取了一碗水出门递给老者。老者捧着碗喝完后，问到：“姑娘，你想修仙吗？”容桢吓了一跳，她听鬼魂们提起过仙人，她们说仙人能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在容桢看来，修仙是世上大能们做的事，她从未想过自己也有机会。眼前这其貌不扬的老者，怎么会问自己修仙的事。这老者见她不语，便放柔了声音，说道：“你莫怕，我师父五十年前在贵地惹出些麻烦。他既已不在，就由我这个做人弟子的来收拾残局。”顿了一顿，老者继续说道：“你命中有仙缘，不应在此，跟我回山上去吧。”容桢低下头，她有些恍惚，只低下头不语，过了好大一会，才小声地回道：“我家中还有奶奶，恐怕......”老者笑道：“莫要担心，只要你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