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愧疚
法瑞斯再次见到瑞凡已经是傍晚了，他刚刚将胡萝卜洗好就看见了双眼红肿的少年，瑞凡的嗓子已经彻底沙哑，说话时像一只奄奄一息的渡鸦。
也不怪瑞凡太过感性，在他的记忆里根本没有母亲这一角色，于他而言，母亲只不过是墙上的黑白照片，是别人口中叙述的故事。
他的每一个朋友都有妈妈，唠叨的、温柔的、泼辣的……最重要的是，她们都是鲜活立体的。她们不是冷冰冰的照片，更不是只有通过故事才知道其性格的人。
在孩童时期，他也曾想象母亲的模样，格里芬太太的头发、安妮姐姐的鼻子、斯诺德女士的眼睛……
直到瑞凡第一次看见了母亲的照片，母亲很漂亮，但是却没有一点色彩……
瑞凡羡慕每一个拥有妈妈的孩子，他渴望母爱，但直至今日他才从信里体会到了些许来自母亲的关爱，他压抑十数年的思念和委屈化作这场声嘶力竭的哭嚎。
法瑞斯特地把晚餐做多了些，他也经历过那样的感觉，哭得撕心裂肺后人会变得很饿会很想吃东西。
瑞凡狼吞虎咽地吃着东西，科德林难得没有给他脸色看，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他的眼里隐藏着愧疚。
科德林已经忘记瑞凡上次在他面前哭泣是什么时候了，眼泪，似乎在一次次地殴打和责骂中消失在他的眼前。
奥琳达和瑞凡的眼睛很像，每当他看着瑞凡哭泣，总会想起妻子在病痛的折磨中流下的泪水。科德林将瑞凡视为害死奥琳达的凶手，所以每当他看见瑞凡哭泣，手上的力道就会不断地加大，直致瑞凡遍体鳞伤或是直接昏过去。
瑞凡也渐渐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当他被科德林殴打得想哭时，他会硬生生忍住不让自己的泪水流出来。
直到今天，直到科德林听见那句“我想妈妈了。”，科德林才觉得自己错的有多么得离谱。
那个雪夜，他失去了自己的一生挚爱，瑞凡也失去了自己的母亲。
瑞凡只是一个无辜的孩子，他又有什么错？瑞凡自小便没了母亲，就连父亲也视其为罪人，将他百般折磨。
奥琳达死后，科德林的心中的爱也随即扭曲。他对奥琳达爱得有多深，就有多憎恶瑞凡。
瑞凡只是一个孩子，是他与奥琳达的孩子，唯一的孩子。
可惜，科德林的醒悟来的太迟太迟，瑞凡内心的创伤已无法愈合，那些痛苦的回忆将会伴随他一生，甚至需要他用一生去治愈心底的创伤。
更要命的是，科德林的生命已经进入倒数，他无法亲自去治疗瑞凡的伤痛，更无法看到瑞凡创伤治愈的那一刻。
瑞凡很快吃完晚餐便回房休息了，科德林坐在椅子上看着那扇关上的小门暗暗出神，他不顾法瑞斯的劝告，喝得烂醉如泥。
这晚，科德林梦见了死去的妻子，他们一同站在瑞凡的身侧，瑞凡笑得很开心，是科德林从未见过的笑颜。
科德林已经不知道第二天看见瑞凡时是怎样的心情，爱与恨都消失，唯独留下的是他无法言说的愧疚，如海潮般将他吞没的愧疚。
父子之间的关系并没有缓和多少，二人独处一室时，依旧是冷冰冰如同窒息般的沉默。
他们默默打量着对方，却在眼神交汇的那一刻骤然低头，瑞凡拿书回了卧室，留下科德林一人看着壁炉中的火焰欲言又止。
这天下午，科德林吩咐法瑞斯将二楼的一间卧室收拾了出来。
科德林的房子很大，是一栋传统的英式别墅，总共有两层外加一层阁楼。
但瑞凡从来没有去过二楼，二楼的三个房间里，有两个房间都放满了和奥琳达有关的东西。剩下一间拥有浴室和阳台的客房，在当初装修房子时，奥琳达就把这里设计为他们孩子的房间。
晚上，科德林就让瑞凡从小卧室搬到了二楼，他爬上爬下收拾着东西，科德林就在一旁默默看着。瑞凡的东西不多，之前他都已经收好了一行李箱，只用把柜子里的杂物搬上去就可以了。
瑞凡不明白科德林突然的良心发现，但能住更好的房间他便心安理得接受了，他可不是什么受虐狂，有更好的自然要选更好的。
二楼的床又大又软，枕头是软软的鹅绒枕，衣柜里还有昂贵的羊绒毯，就连床头灯都是铜制的。
这是瑞凡住过第二好的房间，第一好的房间在乡下的爷爷家。
瑞凡的爷爷是一位有钱的农场主，拥有一座农场和漂亮的庄园。不过自从爷爷去世后，瑞凡就没有回过那里了，农场被科德林转让，庄园也只雇佣了两个人做日常维护。
科德林想要去弥补瑞凡，但他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想法，除了在壁炉旁和餐桌上，他与瑞凡根本没有交集，一次次想要开口，却又一次次选择了退却。
他无奈翻看着日历，想着过段时间是瑞凡的生日，科德林准备给瑞凡准备一份生日礼物。
他想了很久，却没有任何头绪，他从来不知道瑞凡喜欢什么，也没有给瑞凡准备过一份生日礼物。
科德林叫来了法瑞斯一起商量，旁敲侧击询问下，法瑞斯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准备找个机会询问瑞凡喜欢什么东西。
科德林回房午睡，法瑞斯和瑞凡坐在壁炉旁喝茶。
“瑞凡，你平时有什么爱好吗？”
瑞凡喝了口红茶，想了好一会儿，摇摇头，道：“我哪有什么爱好，只是想好好活下去而已。找份工作，赚钱，能够养活自己就足够了。”
法瑞斯没想到瑞凡的回答是这样的，他接着问：“那之后呢？如果你赚到钱之后呢，你会用钱买什么啊？”
这个问题瑞凡确实没有想过，他只是想离开科德林，但却并没有具体地规划过未来。
风把他吹到哪他就在哪，毫不在意目的地是什么，只要离开这里就好。
“我不知道，如果在几年前，我可以毫不犹豫的说出我想要什么。但是现在，我已经不知道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了。”
瑞凡的眼神黯淡，他突然觉得迷茫，他连自己想要什么都找不到了。
或许有，是那个如月光般温柔的青年……
脸上浮现一抹笑意，随即被更冰冷的表情代替了，瑞凡从未忘记，他们两人自始至终都不是同一世界的人。
看着瑞凡脸上冰冷的表情，法瑞斯觉得自己将老板交代的事情搞砸了，既然瑞凡说了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那他就只有去猜了。
“你喜欢乐器吗？”
“乐器……”
瑞凡的脑海中浮现出伯纳德的房间，靠近阳台的地方有一架钢琴……
他看见过伯纳德弹琴时的模样，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舞蹈，琴声就像他那个人一样，像月光、像清泉……
他在弹琴时还会冲自己微笑，阳光撒在他的面颊，还有微小的尘埃在光亮中跃动。瑞凡记得那双眼，清澈柔情的双眼。
“挺喜欢的。”
他在回答法瑞斯的问题，又仿佛是对伯纳德的告白。
法瑞斯眼前一亮，迫不及待问：“那你会什么乐器啊？”
“口琴。”
瑞凡的口琴是爷爷教的，不过他已经很久没有吹过口琴了，那些回忆和物品随着爷爷的去世，一起埋葬在了那座庄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