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翌日。
小风起了个大早。
洺希不同往日一袭黑色，今日一身白衣飘飘，他原本苍白的脸庞不知为何竟有了些血色，薄唇轻抿，目光沉沉，俊美的脸配上他风华无二的气质，好看的竟让小风一时失了神。
“你看什么？”洺希抬眼，看向已然愣住了的小风。
“咳咳，没什么，从未见你穿过其他颜色的衣服，今天这样，甚是好看。”
小风心底如何作想，她都是自然流露的，反倒洺希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其实洺希与小风外貌上看着是差不多的年纪，可洺希毕竟以残魂之躯比小风多活了十六年，心态和气质自然是与小风有很大的不同，尤其与小风相识后，他身体里觉醒的力量越来越多，一些莫名的思绪也越来越重，从初相识的愁语满腔到此刻竟有些无言以对，也不过短短的一些时日。
洺希淡淡的应了一声：“嗯”。然后施术将“小风”变了出来。
“小风”只着一身里衣，冲他们笑笑后乖巧的上床躺了起来，等待着小兰她们前来伺候梳洗。
洺希给小风幻了身粉雅的衣裳，妆容也是雅淡，衬得原本白皙的肌肤如初雪一般，纯白晶洁，原本就好看的五官更加清丽脱俗，与小风独有的少女气质相得益彰。
洺希看了一眼，点点头还算满意，拉起小风便隐了出去。
燕州。
和都城相隔千里，不过洺希带着小风一路飞行，到此也不过两三个时辰。洺希本可以瞬移的，可是他发觉小风凡人的身体似乎有些难以承受，故路上还耽搁了些时辰。
到燕州时将将正午，小风已然有些疲惫，洺希收回了小风的隐身，两人到茶馆点了壶茶水和一点点心。
却不料送茶上来的不是小二而是敖翼。
“林小姐。”
敖翼微微颔首，随即坐了下来。
“敖翼，你怎么来了？”小风震惊之余，不忘拿起杯子喝了口茶。
敖翼朝着小风目光无意侧去的地方微微颔首道：“我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救命之恩，实无以为报，有需要什么敖翼做的，自是义不容辞。”
小风看了一眼洺希，他还是一副淡淡的样子：“你帮我寻到这里，已经是报恩了。而且我救你，更多的是为了都城的百姓。”
敖翼闻言一滞，难免有些愧疚，他本为仙，照拂不了苍生就算了，还因一己之私，差点酿成祸事，属实有愧。
洺希身上的清冷感是越发重了，初见时虽然周身也是冰寒，可还有些少年的气性在，如今……
小风见气氛凝滞，端起茶喝了几大口，把碗往桌上一置：“走吧，办正事要紧。”
燕州陆府，陆明珏，洺希记忆中的父亲，宋雅，记忆中的母亲。
敖翼打听到的消息，十六年前陆明珏痛失爱子后，转让了很多生意，和夫人搬离了都城，辗转几个地方后，最终定居在了这里。如今陆家只是普通的商贾人家，早已不似当年的风光。
三人行至陆府门口。顿了许久，因他们都隐着身，自无人看见。
洺希之事，小风也不敢过多插嘴，见洺希迟迟不动，只能扯了扯洺希的衣角：“怎么了？进去吗？”
洺希：“嗯。”然后对着敖翼说：“你就不用进去了，我去看看他们。”小风是不得不跟他进去，旁人，就罢了。
敖翼虽然看不见洺希，却还是点了点头道：“你们这般隐身而入，也就真的只能看看他们了。”
洺希没应，拉着小风一恍便至了内院。
想想十六年轻的撕心裂肺，相比此刻平静了不少。敖翼刚把双亲的消息告诉他的时候，他心里是有些道不明的滋味的。
他们安好，定居在了燕州，宋雅后来又生了个女儿，陆明珏纳了两个妾室，生了几个儿子，后来宋雅也生了个嫡子，他们是幸福的。
他们安好便好，一瞬的失神和道不明的情绪不过是十六年孤寂后突然有了消息后的诧然，洺希如此是想，他此刻只不过是想见见他们。
小风见洺希一直不说话，思绪繁重的样子，她也没开口，只是紧跟着他。
他们穿过长长的亭廊，一路上遇见很多人，有家仆，丫鬟，杂役，嘻笑打闹的孩童，姨娘装扮的妙龄女子。看洺希步伐丝毫没有停顿的样子，这些应该都不是他想见的人，小风跟得更紧了些。
直到洺希猛地一滞，小风顺着他目光所及望去，凉亭里，两人在下棋，一长一幼，长者头发已半白，已然天命之年，温和慈爱，耐心的教导着幼子下棋，幼子也就七八岁的模样，稚气未脱，偶尔耍个皮撒个娇，长者便能被逗得开怀大笑。
小风陪洺希看了很久，洺希一脸平静，实在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他是……他是你的父亲吗洺希。”
“是。十六了……”
“你……还好吗洺希？”
“他们安好，就很好。”
洺希语气平静，说话时目光也没有离开过那对父子，好像透过他们在看着什么。
他已经是一个死了十六年的人了，人间十六年，沧海桑田，他连打扰他们的资格都没有了。
他们站了良久。
直到有下人来传话，传的什么他们也没听进去，只知该是夫人派来传话的，他们就跟着来传话的人，这人总归是要去回话的。
又走了很长的廊亭，拐去了一处院子，屋里坐着一位妇人，好像在绣着什么，下人回了几句，妇人点了点头，下人告退，她又开始仔细地绣了起来，因为上了年纪的缘故，绣的很慢，手也是微微抖着的。
洺希没有走太近，就在一旁看着，他记得十六年前，他走后，她时不时去他屋里痛哭，他也在一旁跟着哭，那时她还没有这么多白发，脸上也没有那么多皱纹。
洺希的父亲和母亲都老了，他还是十六岁的少年模样。
“母亲。”一声清脆的少女声音打破了这份安静。
少女一脸喜悦的扑在妇人膝下撒起了娇，妇人一脸慈爱，把手上绣的半成品在少女身上比了比，一脸的笑意。
母慈子孝，其乐融融，
“走吧。”
洺希开口，有种释然，也有些放松。
小风点点头，乖乖地跟着他转了身。
身后妇人唤的一声“希儿”，令转过身的洺希愣了好长时间。
那声“希儿”是妇人对她女儿唤的。
最后，洺希还是带着小风离开了这里。
他们出陆府时，敖翼还在门口等着，身边还站了戚月。
“小风。”戚月颔首道。
“戚姨……戚……”
“你就叫我戚月吧。”戚月主动开口。
小风微微尴尬：“戚月，你怎么也来了。”
戚月看了看小风旁边的一片空空，沉默了下去。
“有什么，先离开这里再说吧。”
洺希的声音凭空而起，敖翼和戚月的表情终于有了些变化，似激动。
陆府出来已近薄暮，城内人多，他们一行人难免有些惹眼，小风毕竟是凡人之躯，总归需要休息，敖翼便找了城外的一处脚店稍作休息。
小风本就一直养在深闺，很少与外人接触，她怎么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和自己父亲的小妾同一个男人和莫名出现在自己身边的洺希一群人偷偷跑到了千里之外的燕州，而且他们都“不是人”……
小风一直埋头喝水。
小风和洺希坐在一起，对面是敖翼和戚月，旁人看不见洺希，只见小风一个小姑娘对着一男一女，三人穿着打扮都是大户人家的模样，小姑娘只顾埋头喝水，一直没人主动说话，也难免别人会好奇的时不时打量一番了。
“咳咳咳……”
小风终于被呛了，即使不被呛，她都快撑死了。
戚月连忙把自己的帕子递给了小风，洺希担忧的看了一眼小风，悠悠开口道：“你们想说什么？”
这话一处，敖翼和戚月便知是对着他们的，之前感谢的话已经说了太多了，可旁的话，也不太好开口……
思忖片刻，戚月开口道：“不知道怎么称呼贵人您？”
戚月问出口后，她和敖翼二人都显得有些紧张。
只因，能如此轻松留在凡间并随意救下她和敖翼，恐怕得是上神实力了。可六界上神屈指可数，除六界皆知的神界神尊座下的五大神君，火神，雷神，风神，雪神，水神，和一直随伴神尊左右的杳杳上神外，其余几界也就天帝黎慕，妖王拂止和被神尊封印在魔界的魔神琉玉有上神之实了，无论这位贵人开口说出哪一位的名字，都足够让他们消化许久了。
小风不懂这些，只觉得敖翼和戚月古古怪怪的，问个名字而已，不明白他们为何这般紧张，她抬头望了眼只有她能看见的洺希，只见洺希喉结微动，淡然开口：“陆洺希。”
敖翼戚月明显一愣。
敖翼：“那陆府和您有什么关系？”
洺希：“陆明珏宋雅夫妇，是我生前的父母。”
“这不可能”，戚月突然有些激动，此话脱口而出，忽觉得不妥，又缓了缓道：“你的意思，你只是凡人之躯，死后弥留人间？”
“是。”洺希淡然。
敖翼亦愕然，一脸的不可思议：“怎么会。”
小风着实不解：“这有什么不可能的，洺希就是洺希啊，你们何必这般吃惊，一开始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后来也想通了，毕竟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洺希有这么大的能力，即使无据可寻，也并不代表就不可能呀。”
敖翼和戚月看了眼一脸天真的小风，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神尊庇佑六界，御令之下，岂真是一介凡人便能随意撼改的。
他们看不见那“贵人”是什么个神色，也不解为何他能这般。可若这“贵人”是众上神中的任一个，他又为何到此？又为何救下他们？然又何必对她们隐瞒呢？
神界有令，各界不得干预人界，随意入人界久久不去者，终会灵识消散，灰飞烟灭。然，修炼至上神之身，若要毁掉一个人间界，不过一念。
不论小风，即使洺希自己也不懂这二人为何这般辞色。
良久的沉默后，敖翼终于开口，恭谨地道了一声：“陆公子。”
戚月虽一脸疑虑未消，也朝着小风一旁的空位跟着恭谨地施了礼数，也道了一声：“陆公子。”
小风看了眼洺希，他依然淡淡的，好像从陆府出来后，他便比原来还要冷淡了些许。
一个仙界上仙，一个万年花妖，对洺希这般恭谨感敬，小风募地心里一紧，似有些恐惧，不明为何，总之密密麻麻道不明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