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系 2
良美人幽幽道:“长公主,无论他是谁,俱已不重要了……我已是将死之人,这是我心中那个曾经奉为天神的良人赐予我的,我想我是不是也该知足了!”
我紧紧握住良美人的手,喉间似被团团棉絮堵住,酸涩莫名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道:“你不会死的,本宫会为你请來最好的太医诊治!”
我转头看向门外,怒道:“太医,太医來了么!”
李公公吓得一哆嗦:“回长公主,太医,马上就到,!”
良美人竭力扯起唇角,笑笑:“我命如草芥,到死却是不相干的长公主來看我,以前亦听人说过,说长公主妖媚迷乱皇上……皇上,真的是钟情于长公主么!”
我窒住,握住良美人的手不由松了下來,怔怔看向她。
她看看我,嘴角凄苦一笑:“现在我倒想明白了,皇上钟情于长公主,亦是因为在这如黑水潭般的深宫里,长公主还有一颗悯人之心,!”
说完,良美人眸子里的光亮一闪而过,头一歪,手随即垂了下去。
太医匆匆赶到,我愣愣看着太医上前搭上良美人的脉,瞬间便摇摇头,退了下去。
烟翠将良美人轻轻放下,扶我起來。
浑浑噩噩回到宫中,一推门,便看到那明黄的身影在窗前负手而立,淡淡的脸庞望着窗外,似乎在专门等我归來。
我颓然转身,头靠在门框旁,此时最不想面对的便是眼前的人。
提起裙裾刚要踏出门槛,身后传來淡淡的声音:“既已回來,又要去哪里!”
我懒懒回眸:“臣妹方才失察,让菏贵嫔受了惊吓,臣妹去看望一下!”
“不必去了,她很好!”身后声音依然淡淡如水。
我只得转身再回來,进入中厅,梁文敬正静静看我,面容淡淡,不辨喜怒。
我凝眸看向眼前的人,眉眼间略过一丝陌生,端端下拜:“皇兄,今日之事,还是怪臣妹考虑不周,以致让良美人被梅枝绊倒,惊吓了菏贵嫔,臣妹特向皇兄领罪!”
良久无语。
我微抬眸,梁文敬漆黑的眼眸定定看我:“这就是你去看良美人后给朕的答复!”
心下不禁感叹,这皇宫里一举一动俱逃不出他的眼睛。
喟然道:“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那良美人确实不是存心要伤害菏贵嫔!”
“哦,那么,按长公主的意思,无心之过,朕就该原谅了!”
良美人的话响在耳边,眼前的人就是她生前封为天神的良人,生前不曾半眼瞧过她,如今即使她死了,仍是不原谅她。
我直起身,看着梁文敬直直道:“皇兄,良美人已死,虽是死无对证,谁又能保证她不是遭人陷害!”
梁文敬看我半晌,蓦地笑道:“朕今日才知道,长公主原來是如此急性子,竟对一个不相干的人如此上心!”脸上虽是有笑容,声音却是少有的冷漠。
我胸口顿时窒住,许久才呐呐道:“臣妹只是……看良美人可怜罢了……她对皇兄一片深情,又怎会去害皇兄的子嗣!”
梁文敬上前几步,拉起我冰凉的双手,看着我白色的袖口已沾上了褐色的药汁和血迹,淡淡道:“朕记得给长公主两天的时间,长公主又何须急于一时,两天后再与朕说吧!,给长公主更衣!”
躺在水汽氤氲的木桶里,不由怀念起在漠北的时候,乌洛带我所去的温泉,一池清澈见底的热水,暖暖的,泡在里面,让人浑身放松下來,大梁皇宫里的水俱是从距凉京数十里地的清泉山上引來,水质甘甜细腻,宫中饮用水都是如此,但是引自清泉山的沐浴的香汤却不是人人都可以享用的,只有婕妤以上的嫔妃或者要侍寝的贵嫔、美人和才人才可以享用皇宫中的清泉山的水。
宫里有皇帝和皇后专门的沐浴泉池,龙泉池和凤泉池,如今皇后被禁足,凤泉池已是空的。
我只是每日在棠梨宫用硕大的木桶洗浴,里面放满花瓣,再放上太医开的药草,自上次大病后,身体总是恹恹的,太医便道每日用药草泡上个把时辰。
在桶中嗅着淡淡的药草香昏昏欲睡,耳边传來喜儿轻轻的声音:“公主,刚内务府來人,皇上已走了!”
我慢慢睁开眼:“什么时辰了?”
“公主,已是晚膳时分了!”
我从桶里出來,换好衣服,心下苦笑,幸亏走了,不然自己得泡到什么时候,看看身上,泡得都有些起皱了。
我草草用过晚膳,疲惫躺在榻上,只叫人让燃上细细的烛火。
烟翠刚回來报适才良美人扑倒的地方早已被清理干净,地上一无所有,连根茅草已是不见。
我叹口气,好快的手法,是自己疏忽大意了。
那惨死的良美人,又是一个错付终身的女人:“后宫不缺美丽的女人,不缺多情的女人;一朝动了情,來日必是伤心!”这是母亲在冷宫的时候说过的话,我印象颇深。
想起良美人临死前凄惨的话语:“泪湿罗巾梦不成,夜深前殿按歌声,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如今良美人香消玉殒,想必不全是内伤造成,一颗心错系了人,心已伤透,颓然活下去又有何意义,心里不禁慨叹,天下为情所伤的又何止你一个,转念一想,心已死,徒留躯体又有何意义。
那句“皇上,真的钟情于长公主吗?”让自己不禁当头棒喝,不经意的一个动作,哪怕一个眼神,已让宫里的人,不禁自嘲一笑,或许只自己还活在梦中,自欺欺人罢了。
如此一想,惆怅顿生,母亲的仇尚且未报,如今凭空多了如此的话題,看來,自己在宫中,更得小心了。
内心之前虽是对良美人并无深刻的印象,但是,因为与吕昭仪一起被禁足,想來是和吕昭仪一起的,吕昭仪对自己敌意不浅,这个良美人恐怕亦不会对自己好到哪儿去,不然,梁文敬不可能让她们一起禁足。
心下慨叹,皇兄,你一意孤行,自认不让我受委屈,让我得到无上的荣宠,却不知暗里已为我招惹了多少的埋怨和敌意,这次的事情,可谓一箭三雕,除掉菏贵嫔肚里的孩子,嫁祸于良美人,又让自己受到牵连。
难怪连临死前良美人都说过深宫如黑水潭,遍体凉意顿生,这些女人,被嫉妒折磨得真是发疯了,。
我从榻上霍然起來,令烟翠更衣,烟翠惊讶地看着我:“公主,如此晚了,你这是要去哪儿!”
“自然是太后那里!”我淡淡道:“今日之事,太后怕是早等不及了!”
烟翠飞快替我更衣,披上厚厚的白色狐毛披风,往太后宫中走去。
果然,刚到太后宫中,太后跟前的侍女福福身道:“太后等待长公主多时了!”
随侍女进得太后宫中。
这是第一次独自一人进得这后宫最有权势的女人宫中。
慈宁宫自太祖时就在,后來历经几朝太后,到现在的太后,经过几番修缮,比之前的慈宁宫大了一倍不止。
进得里面,雕梁画柱,无处不透着威严。
侍女引我进得太后的寝宫,太后郭宜正半倚在榻上,凤眼微闭,旁边一个侍女正为其轻轻捶着肩膀。
我恭敬跪下:“皇儿卿卿拜见太后,愿太后万寿金安!”
太后睁开眼睛,看看我,示意侍女扶她起來,方才淡淡道:“皇儿平身!”
我起身站立一旁。
太后先是接过侍女递过的茶,轻轻啜了口,这才缓缓开口道:“今日之事,哀家都听说了!”
我恭谨道:“是卿卿思虑不周,让菏贵嫔受到惊吓!”
太后看向我的眸子里闪过不易觉察的机芒,淡淡道:“说起來,此事也不怪你,这个良美人,确实莽撞了!”
我垂眸附和道:“太后所言极是,此番让菏贵嫔受到了惊吓,又惊动了太后,卿卿着实心里不安,如今良美人已去,卿卿特來向太后领罚!”
太后只管低头拨着手里热茶,片刻抬眼淡道:“此事,长公主自然是要担责的!”
她放下手里的茶盏,面容肃然:“此番赏梅长公主虽是好意,但是此事关系到宫中子嗣,若是菏贵嫔肚子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这个良美人即便死千次都不足以顶罪,如今一去,倒是便宜了她!”
提起良美人,太后鼻子微哼一声,微眯的凤眼里闪过一丝厌恶,仿佛这个良美人是个什么不吉祥的物事一般。
我站在那里,良久沉默后,太后对我闲闲道:“自敬儿将金宝赐予长公主后,哀家认为长公主能效仿皇后,担此重任;却不知今日发生如此大祸;之前长公主对有孕的菏贵嫔爱护有加,如今怎么反而大意起來!”
太后句句带刺,暗里藏刀;先是认为我不如皇后,导致发生“大祸”,而一切责任都是自己的“大意”,听后,禁不住要抚掌称赞,所谓姜,还是老的辣。
我忍不住跪下,悔恨道:“太后教训得是,卿卿甘愿受罚!”
余光里闪过太后的眼中细碎的光芒,她片刻叹道:“起來吧!哀家老了,管不得这些闲事,长公主回宫后仔细思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