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付
而旁边的乌洛,唇角微翘,则将我的手紧紧握住。
梁文敬的目光看到这一握,眸子里微一窒,再抬眸,脸上已恢复了帝王应有的威仪与淡然,微颔首对着乌洛定定道:“朕的皇妹,绝不能在柔然受半点委屈!”
乌洛看了我一眼,亦微笑点点头:“维护本王的王妃,本王义不容辞”。
离开大梁皇宫的时候,即将踏上车辇,自己回身看了一眼巍峨气势恢宏的大梁皇宫,那华盖下的明黄身影,负手而立,犹如兄长看着自己的皇妹,依依不舍,但是唯有自己,虽是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却分明感觉到那被风吹起的明黄衣袂似乎如他的心情,起伏不定,坐在华丽宽敞的车辇里,隔着眼前密密的珠帘,我的眼泪止也止不住地滚滚而落……
眼前气息均匀睡得正熟的男子,正是梁文敬将自己托付与其的良人。
自己临走前,月华澹澹之下,与梁文敬并肩站在棠梨宫的院子里,听着院里虫儿的啾啾叫声,微风拂过脸庞,带來淡淡的花香……一片静谧,谁也不愿先开口打破这短暂的宁静,静默了一会,耳边传來梁文敬淡淡的话语:“朕答应将你许与他,当日并非为了结盟打击高昌,而是,朕以为,你的心里从來就沒有忘记他,朕给不了的,他或许能给你……”
我顿时窒住,侧眸看向梁文敬,他面色平淡,眼睛却是望向远处,月色在他的脸庞上镀了一层淡淡的光晕,越发衬得眼底漆黑,细看之处却是有着淡淡的怅然,垂眸,望着夜风吹起的衣袂翩然,这似曾相识的话语当日在乌洛那里曾经听过,当日乌洛找到我的时候,按住我的肩头,郑重道:“你皇兄能给你的,我都能;他不能给你的,我亦能!”
顿时心底泛酸,怔怔看着眼前的大梁天子,似有若无的说不清言不明的情绪将自己重重包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大婚之夜通晓汉学的乌洛对着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彼时乌洛在我身后,拥住我,由我执笔,他则握住我的手,一起在合庚帖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他与我的名字:
郁久闾乌洛
沈卿卿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烛火摇曳,雕花长窗上映出一双亲密剪影……
我轻挪肩膀,向他靠近了一下,微微叹息了一声,命运兜兜转转,终是又回到了这个男人的身边。
嗅着身边男人刚硬强烈带着朔漠风沙的男人气息,心底油然而生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我闭上眼睛,缓缓进入了梦乡。
浑然未觉自己依偎在他胸前的乌洛黑暗里睁开了一双深眸,若有所思……
自己的身体慢慢“好”了起來,乌洛眼见着我身体一日强似一日,面上亦是高兴,不多久我已能下床在王府里到处转转。
芬姚更是高兴不已,每日替我梳洗完毕便是与其他侍女陪我在王府里散散步。
现在所居住的王府邸并不是原來的那座,而是新建的一座庭院,亦比原來的那座大了几倍不止。
整个王府极尽奢华,雕梁画栋,九曲回廊,很多地方更是仿照了大梁的皇宫,我素來喜花草,现在住的地方,亦是满眼绿意,各类奇花异草在宫里次第开放。
就连纳彩珠偶尔來过那么一次两次,都惊讶地睁大眼睛,左看右看,忍不住开口:“原來大梁的皇宫如此美丽!”
离去的时候对着侍女忿忿幽怨道:“王爷怎能如此偏心!”
话虽如此说,但她在乌洛面前却是半分不敢造次。
在院子走了一段,免不了要歇歇,坐在亭台里的长凳上,望着清澈的蓝天,朵朵白云悠闲地浮在上面,倒是难得的好天气。
芬姚过來,给我披上斗篷,一边道:“王妃,刚宫里來人,说是王爷今晚不回來了,让王妃早些安歇!”
我点点头,乌洛近些日子一直很忙,每日往返于皇宫与王府之间,不用说,自然是准备与高昌的战事。
想必大梁那边亦沒有闲着。
前些日子大梁的信使特意來到柔然,还送來给长公主的信。
两封火漆封住的信件其一是瑶贵妃写给我的,另外一封封面沒有字迹。
想了想,还是先拆开了瑶贵妃的信。
信里自然说的是我牵挂的三个孩子的事情。
除了报平安,便是说了三个孩子已经满周岁了,聪明伶俐,甚是可爱,还会叫梁文敬“父皇”,叫瑶贵妃为“母妃”了,言语之间,免不了感激长公主曾经对孩子付出的心血,亦感激长公主的知遇之恩。
最后说的是太后已于我嫁到柔然后不久薨了,临死亦未闭上眼睛,中宫皇后郭莹秋亦在前不久疯病发作,自行剪了长发,清醒过后,便每日痴痴傻傻,只双手抱着一个孤枕轻轻拍打如在拍打一个孩子,不得已梁文敬封闭中宫,对外只道皇后病体有恙,而协理六宫的权力便落在瑶贵妃及方昭仪等人身上。
我看完轻轻放下信件,又拆开另一封信,刚毅的字迹有些潦草,是梁文敬写來的。
寥寥数语,大意是漠北风沙不同于大梁,自己病体刚愈,让自己保重身体。
心里不禁一酸,梁文敬,终究是放心不下的。
看完后,我就着烛火,点燃了两封信。
看着淡黄色的信笺慢慢变为灰烬,只余几缕青烟渐渐褪去,心里竟是空落落的。
老态龙钟的太后,临死亦未闭上眼睛,我微微阖目,心里默念着这一句,想起临走前自己单独走进了慈宁宫,摒退太后的侍女,在太后的榻前慢慢坐下來。
眼前的太后郭宜,躺在那里,刚喝过药,似要入睡,毫无昔日威严的作态,若不是在慈宁宫,谁能看出眼前的耄耋老人竟是当日握主后宫几十载的太后。
或许是感到有人在,榻上的太后微微侧目,气息并不足,嗓音亦有些沙哑:“是秋儿吗?”
我上前,轻轻掀开榻前的帘子,淡淡道:“不是,母后,是孩儿!”
榻上的人瞬间睁开了凤目,或许许多年养成的习惯,对于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能有所警觉,一瞬间的警醒后,她又微合上眼,声音低沉却透着严厉。
“长公主,來做什么?”
我在她的榻前坐下,微笑了一下:“自然是來看望太后,孩儿进宫后,一直不被太后所喜,孩儿亦无机会对太后尽孝道;如今孩儿要远嫁了,特來看看太后,亦是來向太后辞行……”
太后郭宜凤目微睁,虽是病痛折磨许久,眼里的精光依然不减,她听我说完,微启唇淡淡道:“长公主不必到哀家面前來表孝心,哀家亦无福消受长公主的孝心,长公主如今要走了,哀家倒是觉得,这宫里,亦该太平了,哀家困了,长公主下去吧!”
任谁都能听出太后话里的厌恶,我垂眸轻笑一声,再抬眸的时候已是面上带着谦和的笑,曼声道。
“太后,,今日孩儿特意过來,好不容易见上太后一面,难道太后不想听孩儿说说知心话吗?”
榻上的太后霍然睁开双眼,眼神直直向我射來,清冷的眸光里,带着惯常的冷漠,上下打量了我一下,冷冷道:“知心话,哼……”
太后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声:“长公主明知哀家不喜你,为何还要在哀家面前演这么一码戏!”顿顿,凤目闪出凌厉的光芒,冷然道:“演给皇上看的是吗?”
屋子里的沉香缭绕,与浓重的药味混在一起,令人不舒服的感觉又上一层。
我避开太后的锋芒,扫了一眼榻前太后惯放于手里的佛珠,如今太后病重,一双手已是瘦骨嶙峋,苍白地几乎有些透明。
“太后,都道是久病成医,孩儿病了那么久,最终上天眷顾孩儿,几番死里逃生,到底是活了下來,这一病一好之间,什么也都看开了,倒是太后,反倒是什么都往心里去,依孩儿的看法,太后的病,怕是好不了了吧……”
我微笑着说完,静静地等待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女人暴跳如雷。
奇怪的是,听了我的话,太后郭宜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颤颤地双手扶榻,要从榻上坐起來。
我上前,将一个靠枕靠在她的身后。
她端坐好,使劲喘息了一会,凌厉的凤目仔细地盯着我,似乎是在看着我,又似乎沒有看我,那眼神,似乎透过我,看到了什么?意味深长。
我亦静静、坦然地看着她,直到她回过神來,咳嗽了几声。
“太后,可曾看出什么了!”我伸出纤纤手指,轻轻抚一下耳边的发髻,眸光流转,问道。
太后一怔,眼睛蓦地睁大,惊异神色一闪而过,厉声喝问:“你到底是谁,!”
我放下手,笑了:“太后,以为我是谁!”
郭宜看着我,一时有些惊住,以锦帕掩嘴剧烈咳嗽了几声,再抬起头脸上已恢复了平日的威仪,隐隐下垂的嘴角不屑地笑笑:“你的作为,倒让哀家想起了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