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注 3
如今,车吉安大军被风雪困在苍岭之上,行动缓慢。
乌洛一早进宫莫不是因为此事,御寒军需在乌洛昨日收到密折后便又八百里加急发往苍岭,想來不出意外,两三日便可以收到,而离苍岭较近的柔然各大部落今晨收到急报,就近为苍岭急送御寒军需。
午时宫里传來的消息:
可汗大檀听说此事,雷霆震怒,当场摔了车吉安的奏折,下令严查此事;
因告病已久不上朝的国相斛律齐上朝领罪;
军需处所有人俱下大狱;
……
一时朝中人心惶惶,议论纷纷;虽有人为车吉安辩解,但车吉安冒险行军的罪名,却是牢牢坐实了。
……
昨夜一夜大风,一早虽是清冷,却是日光明媚,少有的晴朗天气多少驱散了一些多日來胸中淤积的沉闷。
冬日的窗外寂静无声,少了夏日各种鸟儿的欢叫及姹紫嫣红的花儿带來的芬芳,闲來无事芬姚几个人便会撒些陈谷在寝宫前面的空地上,不多时就会有冬日飞过的几只麻雀前來觅食,时间久了,便会有成群的麻雀飞來,叽叽喳喳的叫声和小心翼翼觅食的灵巧模样倒为平日冷清的寝宫添了不少的乐趣。
宫内西南一隅去年移栽过來的素心腊梅已盛开,纯黄色的花瓣晶莹剔透,阳光洒在花瓣上,似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光晕里,明亮似丝绸,暗香四溢。
我披了暗金狐毛滚边貂皮大氅,走在青石铺就的甬道上,一边观赏着不惧霜寒依然傲风而立的腊梅花,一边听着霍太医说着曾经宫里的事。
霍太医一身柔然族老者装扮,失去记忆的长孙鹭眉则皱着眉头,一脸漠然地跟在霍太医的后面,虽是霍太医的孙女,看上去却对自己的祖父、眼前与我缓步而行的霍太医并无多少亲情。
心下不由慨叹,昔日让她饮下丧失记忆的药汤,是不是有些残忍。
眼睛瞄向长孙鹭眉的时候,亦不掩心里所想,对霍太医叹息道:“本宫虽是离开了大梁皇宫,但总是时不时念起昔日之事,皇兄后宫粉黛三千,却只有两种心理,一是争宠,二是争子嗣,入宫之时哪个不是以慕天颜、伴君侧为荣,却不知有时倒不如民间百姓举案齐眉、相偕到老……”
我看着一脸漠然的长孙鹭眉,淡淡叹息道:“可惜了长孙鹭眉……”
霍太医本在认真听着,听我提起长孙鹭眉,不由眉心一紧,忙停身道:“王妃言重了,眉儿性情直爽,性子不饶人,这深宫当真不适宜她,昔日长孙佑念草民在宫里无亲人,便将眉儿送入宫中,这样草民亦会常看到她……眉儿自小在长孙佑大人膝下长大,娇宠惯养,草民知晓眉儿的性子,争强好胜,不懂人情世故……草民一直担心哪天惹龙颜不悦,便会拖累长孙大人一家……”
说到最后,他叹道:“说來还得感谢王妃,手下留情,保全了眉儿……”
我折下一支盛开的素心腊梅,交到旁边的芬姚手里,一面道:“长孙鹭眉已该有双十年华了,总不能一辈子跟着霍太医吧……”
霍太医侧眸看一下正望着盛开的腊梅若有所思的长孙鹭眉,不由苦笑一声。
一路走來,芬姚收集的梅枝已有些抱不过來,我便顺着旁边梅林旁边的近道穿了过去,往寝宫方向走,又与霍太医顺路说了些家常,霍太医便告退。
我看着霍太医微显佝偻的身子渐行渐远,这才淡然道:“吩咐下去,今日天黑便将霍太医送往苍岭!”
……
乌洛是夜并沒有回宫,内侍传回的消息是王爷明日天明便会赶往苍岭,让王妃早些安歇。
我的心缓缓沉了下去,此番军需处因贪污赃银致御寒衣物营私舞弊致回归兵士死伤惨重,又在发送御寒衣物至苍岭时贻误军机,若说国相斛律齐有着不可推卸的监管不力的责任,那当初乌洛力挺车吉安上前方,并教其带兵打仗,车吉安虽是立下汗马功劳,而今却在这途中出此大事,乌洛则不可避免地有识人有误之嫌。
心底顿时纷乱如麻,一夜未合眼,直到四更时候才靠在榻上眯了一小会。
恍惚间就听到锦屏外传來急急的脚步声,和侍女小声说话的声音:“王妃方才歇下,你这急急忙忙为何事!”
“是王爷回來了……”
我倏然从梦中惊醒,一下起身,赤足散发奔出锦屏之外:“王爷在何处!”
话音未落,就见侍女打起门上御寒的帘子,一股冷风吹进,激得我打了个寒颤,随即乌洛进來,几个侍女随即行礼后告退。
乌洛一身雪亮甲胄,见我如此衣衫不整,先是一怔,暖意渐涌上漆黑的眼底,上前一步,执起我微凉的双手:“怎不多睡一会!”
我只是怔忪望着他,伸手抚向他微皱的眉心,看他眉飞入鬓,挺直的鼻梁,唇线分明的薄唇,良久才痴痴道:“王爷这就要走么!”
乌洛笑笑,大手抚向我的肩膀,轻轻摩挲着,语调淡然:“不是什么大事,本王去去就來,不出半月便会回还……”
冰凉的铠甲在烛火下射出的森冷的光芒,在这寂寥的夜里更增添了几分惆怅,偶尔烛火“毕剥”一声清晰可闻,心里亦随之一跳。
抬眸刚要说些什么?就听见外面内侍催促:“王爷,时辰已到,该出发了!”
乌洛紧紧拥抱了我一下,沉声道:“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回來!”
说完,乌洛转身,半步不曾犹豫,径直向门外走去。
侍女早已打起帘子,在他踏出房门的瞬间,我脱口而出:“王爷,!”
乌洛身子一震,脚步亦停了下來,却并沒有回头。
“臣妾……等你回來!”我将喉间的苦涩生生压下去,明知乌洛看不见,还是对着乌洛的背影展颜一笑。
“好!”乌洛低低应了一声,迈出门槛。
乌洛的脚步声终于消失,我仿佛被抽干力气般无力地走到榻前,软软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