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破旧的木屋内,一对母子难以置信地看着床上已经咽气的女人。
“死……死了?”
“娘,咋,咋办啊,公主死了……”
“呸,老爹都死了,公主个屁,就是个赔钱货,死了就死了,去告诉皇后,让她再给你娶一个公主。”
“娘,那,那这个咋办啊?”
“还能咋办,挖个坑埋了!”
……
关门声响起,金玉奴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好奇地看了看自己的手。
她在青丘只是一只修为一百年的小狐狸,平时又喜欢偷懒闯祸,因此迟迟无法幻化人形。
待青丘咒狐一族被屠戮一空后,她便因机缘巧合,化为了天地间的一缕神识,飘飘荡荡,无知无觉,直到无意间捕捉到了一个女人临死前的滔天恨意。
「我要这王雍一家不得好死……」
金玉奴被她尸身所散发的煞气吸引,莫名其妙便进了她的身体,替她还魂,为她复仇。
原来这女子名叫赵多富,是当朝唯一的公主,几个月前,北蛮来犯,她爹脑子抽了,非要御驾亲征,结果被人活捉不说,还上演了一出天子叫门,害得京城城破。
她跟着叔叔出逃后,半月前又传来了她爹爹重伤死了的消息,于是叔叔登基为帝,婶婶便把她嫁给了叔叔生母刚刚封爵的远房落魄亲戚。
那家人打了一辈子秋风,突然有了个皇帝外甥,自然眼高于顶,对赵多富这个失势公主是百般看不上。
动辄打骂不说,就连生病了也不给请大夫,还骂她惯会装病,只让她自生自灭。
金玉奴狐眼微眯,脸上带着又可以大闹一场的兴奋神色,蹦蹦跳跳地推门走了出去。
“这就是人间皇帝住的地方吗,怎么破破烂烂的,还不如我们狐狸洞……”她狐眼瞪圆地看着四周破破烂烂的院子,不高兴道,“怎么连只鸡都没有。”
原来北蛮破了京城后,并没有劫掠一番就离开,而是干脆占了京城,随后挥师南下,追捕他们这支逃亡的队伍。
逃了三个月,一路城破,人困马乏,只能被迫在这个小山村落脚。
赵多富能跟着夫家分到一个破烂的木屋已是优待,要知道大部分的士兵将领,只能在村外安营扎寨,苦不堪言。
连日大雨,村里的道路泥泞不堪,金玉奴拖着裙子身姿摇曳地走出了篱笆围着的小院。
不远处有几个守卫的士兵在树下偷懒打盹,金玉奴吹了口气,污泥瞬间糊了几人一脸。
她撇了撇嘴,继续跟着赵多富的意念瞎走。
没多久便来到了后山的一个洞口,门口有重兵把守。
金玉奴双眼一亮,原来人间的皇帝也住洞里吗?
她旁若无人地走了过去,在士兵上前驱赶时,眼中金光一闪。
一群守卫瞬间像失了神志般,僵硬地原地不动。
金玉奴提着裙子兴冲冲地往里走,忽然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她抑制住狐狸耳朵想要冒出来的冲动,放轻了脚步。
忽然,她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
“少将军,你可别怨我,要怪就怪你投错了胎……”
“说什么废话。”是一个少年的声音,有点虚弱,像是在忍受什么巨大的痛苦。
男人叹了口气:“哎,其实我也是十分佩服少将军的,要知道,老夫这些手段,在多少人身上都使过,但像少将军这样,腿都打断了,还不松口的,真的少见。”
那个少年没再说话,不知道是不屑,还是疼痛让他张不了口。
“少将军,不如听老夫一句劝,干脆认了吧,你说你这是何必呢,沈家一系可就剩你一根独苗苗了,你认了,说不定圣上还能网开一面,让你们沈家有个后呢。”
“没……做过的事情,如何能认!”少年的声音越来越虚弱,却又带着几分坚毅与风骨,“我沈家上下满门忠烈,父兄四人具战死沙场……”
他顿了一下,喘了口气,继续道:“我沈翊便是被千刀万剐,也不会让这通敌的污水有一滴泼到我沈家的门楣上。”
大概是痛极,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咬牙切齿。
男人见状,知道劝说无效,便假惺惺道:“那……就对不住了,少将军,只怕你今日便要交代在这里了。”
金玉奴愣在原地,双目一片赤红。
她想起青丘被屠的那一夜,她的母亲也是这样,即使力竭现出了狐身,还是将小小一团的她藏在身下,就算被烈火焚烧,也绝不挪开一步。
而她的父亲,早就在保护族人的时候,被万箭穿身而死。
“杀……死……他……们……”
金玉奴无法控制地化为了半狐身形,黑色的雾气将她笼罩,双手化为利爪,带着浑身戾气走进了洞府深处。
……
沈翊醒来的时候,那些曾对他施以酷刑的人都倒在了地上,死状悲惨。
看样子像是所有人都突然狂性大发,互相砍死了对方。
他咬着牙,忍着剧痛,拖着被打断的两条残腿慢慢坐了起来。
正喘着气,一伸手,摸到了一个香囊。
此地怎么会有女子的香囊?
恍恍惚惚间,记忆开始回笼,他想起自己晕倒前,似乎看到了一个火红色的身影……
好像……是一个女人,长着狐狸的耳朵和尾巴……
“就是这里,快,随我将少将军救出来!”
沈翊抖着手指将香囊小心地收入怀中,没多久,一群手持利刃的士兵冲了进来。
为首之人看到沈翊的惨状,即使是常年战场厮杀的汉子也不由得红了眼眶。
“少将军……”
沈翊抬头,艰难地笑了一下:“郭叔叔,你哭什么。”
郭巨上前两步,怒发冲冠:“他们怎么能这么对你,他们怎么敢!”
他曾在沈翊的父亲沈岑的麾下,由他一手提拔,又受他救命之恩,对沈家感情十分深厚。
“战败国破之罪,总要有人背。”沈翊惨然一笑,“是我无能,不能为父洗清冤屈。”
郭巨怒道:“你放心,我已带回证人,沈将军乃是为救先帝而死,叛乱之事与他无关,定能还沈家清白!”
沈翊一愣,脸上神情似悲似喜,最终化为一片惨白之色。
这个十七岁的少年,被酷刑逼供时没有哭,被打断双腿时没有哭,却在父亲冤屈洗刷后,落下泪来。
他吃力地用手挡住眼睛,不想被人看到自己软弱的一面,可哽咽的嗓音还是出卖了他:“郭叔叔,我……只怕活不久了……若是有一日,查清了真相,别忘了,在侄儿的坟上……“
话没说完,已是晕了过去。
*
“母亲,这,这样当真可行?”
“你怕什么,那女人……”王母左右看了看,小声道,“是自己不见的,外面的守卫都可以作证,跟你我有什么关系!”
原来二人离开后便去挖坑,想等到晚上再将人偷偷埋掉,回头皇帝要是问起来,就说她自己走丢了,反正这里荒郊野岭的,谁会去在意一个失势的拖油瓶。
结果刚回木屋,就发现床上空空如也。
外面那些早就被她收买的守卫正忙着清理身上的污泥,只说没看到有人出入过。
王母只当她的尸身被野兽叼走吃了,全不在意。
她一心想着,这次再不能给儿子娶个次等货,要真公主才行,就算不是皇后生的,也得是上面坐着的这位亲生的女儿。
小点也没关系,先娶过来当养媳她也能接受,不过得多陪嫁几个好生养的宫女伺候他儿子才是。
母子二人进了帝后居住的两进小院,正满脸堆笑地走进去,忽然看到明堂中间站着一个女人。
王母与儿子忍不住一起失声尖叫:“你怎么在这里——”
金玉奴转过身,确认了此二人便是赵多富记忆中最恨的两个人——王雍与他的母亲,缓缓露出一个甜腻的笑容,掐着嗓音道:“婆婆、夫君,你们这是怎么了?”
王母吓得白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王雍的眼睛则瞬间瞪得老大,像是见到鬼一样,瘫倒在地上,嘴巴大张。
好半天才抖出了一句话:“鬼,鬼啊!!!”
金玉奴掩袖一笑,娇滴滴道:“夫君,大白天的,哪来的什么鬼呀。”
王雍看着四周的宫女和太监,抖着手不断挥舞。
“你,你们干什么,快给我打,打她,妖怪,妖怪。”
坐在正中的皇帝看到这等闹剧,不由得大觉丢脸。
他是宫女所生,从小备受冷落,原本以为一辈子就是当个王爷闲散度日,没想到还有自己坐上这个位置的一天。
因此陡然登上大位,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补偿自己生母的亲戚,以慰藉他那个福薄的母亲。
但他没想到,母亲那边的亲戚,一个比一个不成器。
这个就更离谱,直接在御前出丑,白让人看笑话。
皇帝不高兴地挥了挥手:“还看着干嘛,定阳夫人和永寿伯犯了癔症,胡说八道,快抬下去,找太医过来医治。”
王雍到底是个成年人,在极度的恐慌之下,宫女太监又忌惮他的身份,不敢用力,竟然几个人都制服不了他。
金玉奴学着记忆中姐姐们的样子,扭着腰走到王雍身边,满脸惶恐道:“夫君,你这是怎么了,奴家是好端端的一个人,哪里是妖怪呢。”
王雍一靠近她,便觉得全身发冷,牙齿打颤,连动都动不了。
“你,你别过来,我,我去找人,找人收了你。”
此时,一直倒在地上的王母偷偷睁开眼睛,原来她晕倒后没多久就醒了过来,听到赵多富与儿子的对话,便笃定她先前是装死吓他们母子。
她干脆双手一甩,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家门不幸啊,娶了个妖孽回来。”
王母的盘算是像以前在村里一样,污蔑那些不听话的小媳妇被妖孽上了身,然后自己就能借口要把那些污秽的东西赶走,用扫把甚至藤条好好抽她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