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六月初二送别了秦修,长安城中再无一个成年亲王,惊风惊羽闷闷不乐了好久。
六月初六,往日里最是期待的生辰也过的索然无味,两个人看上去都恹恹的,提不起来精神。
皇后也知道他们心里面难过,皇帝的旨意将时间卡的很死,连让秦修最后参加一次他们两个的生辰宴都来不及。
他们小小年纪,人生还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离别,一时接受不了也是很正常的。
于是皇后也不强求,虽然是他们第一个逢十的生日,但是还是低调的办了,只请了一些亲友过来。
不过如今长安城中一个亲王都没有,来的除了惊风惊羽的一些同龄玩伴之外,也就只有几个长公主同家眷罢了。
不过小孩子的适应能力也强,到了八月,皇后已经能够明显感觉到他们两个的情绪好了许多。
惊羽也不再时常闷在屋子里连寝殿都不出去,而是除了出宫习武之外还多少会在宫中逛一逛了。
看着他们的情绪好转,皇后心头也舒了口气。
惊魄翻过年就要加冠以及大婚,加上后宫事务众多,皇后的确是不得闲。
更何况,皇后年龄也慢慢上来了,渐渐有力不从心之感。
她生惊风惊羽的时候就已经是三十上了,如今他们两个都十岁了。
更何况皇后这也着实不是什么养尊处优的位置,每日辛劳不容言表。
再加上惊风惊羽也已经渐渐长大,不再像小时候那般不知事,皇后也就慢慢的放松了对他们的要求和管制。
只要不是闹出来什么大事,她也着实没有那个精力再去事事操心了。
这种变化不是突如其来,而是日积月累潜移默化,所以惊风惊羽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
惊魄日渐长成,在朝中越发小心谨慎。
东宫地位特殊,行止皆有数双眼睛盯着,不能冒进,不能贪功,不能怯懦,不能无能,如何把握好这个度,是惊魄如今最需要做的事情。
且不论亲缘,仅仅作为利益共同体来说,皇后是必须要尽全力帮助惊魄的。
目前皇帝看上去对惊魄是满意的,但是帝心难测,而且帝王春秋鼎盛,谁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变数,皇后和惊魄必须时时刻刻做好准备。
等到来年惊魄同宋家结亲,就是另外一个拐点,之前之后他都要做的,就是把握好他在帝王心中的态度。
而且翻过年惊恒都要十四岁了,皇帝如今已经允许他上朝旁听政事,秦修秦仪在他这个年纪也已经获封亲王了。
到时候不知道帝王态度如何,但是皇后会安排自己的人在朝中建议,是否要将惊恒和惊毅封为亲王。
虽然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会很难改变,但是若是帝王到时候同意加封二子为王,那至少说明在那一刻,他心中并不会将惊恒或者惊毅作为储君人选。
朝堂之争瞬息万变,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惊魄一日没有坐上那个位置,皇后一日没能入主慈宁宫,那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惊风惊羽还小,朝堂上的事情皇后和惊魄虽然都不约而同的都没有瞒着他们,但是也着实是没有指望他们能帮上什么忙的。
在他们看来,如今他们两个能安安静静的不要惹出祸事来,就已经是最大的帮助了。
皇后前朝也关心着后宫也操心着,自然是没有太多心思可以分在惊羽身上。
惊羽从送别小皇叔的情绪中走出来之后就恢复了之前的状态,每日出宫游玩,只是将之前每日去修王府的行程改到了皇子府。
日常信件来往,多多少少还是能抚慰一下他们被离别伤害过的心灵。
秋高气爽,最后的暖和日子,谭国公夫人之前特意从洛阳接回来一株极品墨牡丹,虽名牡丹,却是菊中精品。
谭夫人精心养着,中秋过完,好容易等到打苞,便定了日子办花会,帖子撒的范围极广,并极力邀请大家都带上可赏的花来。
惊羽不好养花种草,但是若是有奇花异草,她还是很乐意观赏的,于是收了帖子便想着去看看。
但是惊羽本打算去找安平约人一起去的,尽管没有什么可以带去供欣赏的花,但是多带些旁的彩头也不成问题。
但是谁知道安乐回信,说她娘打算带她去京郊祭拜她的父亲并小住半个月,重阳过完再回来,同花会的日子撞上了,就去不了了。
安乐生父出身寒门,科举取士之后赐同进士出身,昌平长公主看中其容貌才华,招其为驸马。
大秦驸马不许参政,尽管其父同进士出身,但是仍然未能有一官半职。
也不知道是不是郁郁不得志的原因,安乐出生不久后其生父便病逝了。
昌平长公主厚葬了驸马,同时处理好了其族中关系,上书皇帝,将安乐改姓为秦。
与此同时,也上书了一份请求封安乐为县主的书信,以示哪怕安乐姓秦之后她也绝对不会觊觎皇室郡主之位之意。
昌平长公主是皇帝活下来的最大的姊妹,一向安分守己,同前朝没有什么瓜葛,没弄出什么幺蛾子。
所以顾念着血脉亲情,再说不过一个皇姓而已,皇帝思索了一番之后到底还是同意了,只是给出的也的确只有县主之位罢了。
安乐生父去世之后昌平长公主也一直未曾二嫁,看着像是伤透了心,但是她在长安城中又颇为活跃,尤其是马吊桌上,真的是一点都看不出来丧夫之后的情深意重来。
惊羽也不知道昌平姑姑和她驸马之间的具体情况,只知道一些边边角角的,还是大家七嘴八舌乱七八糟的传的,根本不知道准确性。
不过不管昌平长公主和其驸马关系到底如何,那好歹是安乐的生父,逝者已逝,她去祭奠一下也是情理之中,惊羽自然也不会勉强她。
安乐不去,惊羽兴致就去了一些,想了想最后还是还没有去赴宴。
让人送了信给谭夫人,并且送去了御花园里快开花的一株金盏菊,虽然肯定是比不上那株墨牡丹的,但是心意到了就好。
安乐不在长安,惊羽在宫外的去处就少了不少,再加上她心情恢复的差不多正想出去到处玩呢,结果满腔精力无处发泄,成日里少了许多乐趣。
皇后见她无聊成这样,就给她安排些活:“你若是无事做,明日就替我去趟普济寺,母后给你们兄弟三人向方丈求了平安符,本来是打算让汉女去取的,正好你闲着,便去取回来。”
闲着也是闲着,惊羽自然是满口答应,第二日打早出宫直奔皇子府,打算约着惊风一起去普济寺。
谁知道惊风一大早就被惊魄带走了,惊毅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皇子府中就剩下个惊恒。
惊羽谁都找不到,去普济寺来回光路上都得两个时辰呢,一个人走实在是太无聊了。
虽然有陵云在旁边,但是陵云是个闷葫芦,又吃过她的亏,非必要根本不同她说话,于是便哀求着惊恒同他一起去。
惊恒性子相对沉稳,虽然皇子之间肯定存在些明明暗暗的竞争关系,但是他对惊羽一向不错。
好歹是他亲妹妹,她又撒娇撒痴的,惊恒最后还是答应了陪她一起去普济寺。
普济寺乃国寺,地位特殊,香火自然也旺盛的很。
其位于长安城外六十里处,骑马过去不过一个时辰,惊羽计划的便是取了东西就回来,佛寺里香火味道重,惊羽向来不是很喜欢。
若是帝后亲临普济寺,那定然是有仪仗随行的,不过就惊恒同惊羽两个人,自然是怎么方便怎么来。
秦先祖是马上打的天下,如今历时不过三代,皇室子弟除了身体不好之外都会弓马功夫。
惊羽大多数时候都是轻装出宫,骑马是大多数,如今再让人套马车也耽误时间,惊恒便干脆也让人取了马来,同惊羽一起出城前往普济寺。
因为都是骑马出行,所以两人也都未带什么宫人侍卫,惊羽身边仍然是那个寸步不离的陵云,惊恒也只带了个随行的侍卫。
那侍卫叫严屹,同陵云差不多,是随身保护惊恒的。
不过同陵云不同的是,严屹年已满十五,又不是皇城中的侍卫,不能同惊恒一起出入宫廷,所以一般惊恒入宫的时候身边只会带另外一个小太监。
而陵云翻过年去也要十六岁了,不可能再像如今这样同惊羽寸步不离,这也是皇后为什么一直心心念念要给惊羽找一个贴身的女护卫的原因。
只可惜找了这么多年也没有碰见什么合适的。
女子习武本来就少 ,武功高强的女子又多是江湖人士,很多都不愿意同朝堂扯上关系。
惊魄手下倒是有一些女子死士,但是修炼的多为轻巧功夫,外家功夫不行,说白了可能还没有惊羽自己的功夫高,所以这个想法就一直搁置了。
不过眼看着惊羽的武功水平逐渐提高,皇后也随之放弃了给惊羽找个女护卫的想法。
她打算明年等陵云年满十六之后就送他出宫,正好惊羽的公主府也已经建成,便让他守卫公主府,但是惊羽但凡出宫还是让陵云随身护卫。
至于皇宫之内的危险则向来不是真刀真枪可以靠武功抵御的,而且皇宫戒备森严,总归是比外面要安全一些的。
退一万步说,若是真的有人胆大包天到准备在宫城之中动刀动枪,那他们的目标肯定不会是惊羽一个小小的公主。
虽然惊羽几乎没有在宫中见过严屹,但是对他却并不陌生。
毕竟只要是在皇宫之外,惊恒的身边就肯定会有他,就像几乎所有人都已经对陵云熟视无睹的程度一样,大家都默认了这个人是跟其主子共同出入的。
严屹和陵云都有武功在身,弓马自然不在话下,于是惊恒惊羽带着严屹和陵云,四个人四匹马,一路往普济寺去了。
长安严令,内外城的主要坊市所有街道都不许纵马,惊恒同惊羽便特意挑了些偏僻坊市穿城而过,其中虽然绕了些道,但是实际上是省了不少时间的。
等到出了城门,便就可以放心的纵马疾驰,拢共花了一个半时辰,两人就到了普济寺。
普济寺声名远扬,来往香客十分之多,没有深山隐庙那般寂静空幽,香火气十足。
有知客僧在寺门前等待,虽做的是迎来送往的事情,但是半点不见市井之人的谄媚之意,只谦恭有礼的指引着每位香客。
惊恒如今是半大少年样子,哪怕是寻常百姓人家的孩子这般大了也是可以单独出来做事的。
惊羽虽然看着年纪还小,但是身边跟着个惊恒,倒是也不显得突兀。
惊羽同知客僧打过招呼:“麻烦这位师傅,我母亲同方丈有约,派我来取几个平安符,劳师傅指引个路。”
寺门口人来人往,皆为普通百姓,人多口杂,惊羽也不好直接表明身份,只能迂回告知,希望知客僧能明白。
知客僧看上去壮年之龄,面容慈祥,闻言,仔细看了惊羽同其身边的惊恒一眼。
他做知客僧,每日接待香客如过江之鲫,普济寺又是国寺,来往权贵更是不知凡几,颇有几分眼力。
见此二人贵气不凡,面前女孩又不过总角之龄,想起之前方丈的知会,便会意道:“方丈师祖提前吩咐过了,两位施主这边请。”
虽然不知道为何原先说好的皇后身边的女官变成了长安公主,但是总是需要方丈师祖亲自接待的,他只遵循吩咐将这两位贵客带往师祖处就行了。
知客僧绕过了香客众多的前殿,从旁边穿过进入后堂,瞬间寂静了不少。
大秦不禁佛道,设国寺国师,所以不管是惊恒还是惊羽,对普济寺都不陌生。
虽然皇帝本人看上去并无怎么向佛向道之心,但是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就没有真正的不信神佛的,更何况佛道还能给他的帝国管理带来一些十分直接的好处。
普济寺占地广阔,普通香客能进入的前殿不过占其三分之一,其后只有权贵和皇亲国戚能进入的中殿和后殿占另外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一便是一些供僧人或信众休息的禅房。
同时普济寺后还有一片连绵起伏的群山,风景独好,僧人们多会在山林中清修。
不过对于惊羽来说,那处后山便是小时候来普济寺不喜欢香火气时候的避难之地。
知客僧一路将惊恒惊羽带到后殿一处禅房:“方丈在前殿诵经,小僧已让人告知师祖有贵客来,劳几位施主在此稍作等候。”
惊恒表示无碍,知客僧很快告退,又有小沙弥及时送上茶水,惊恒和惊羽便耐心的在这明显是待客的禅房中等候。
那小沙弥看着同惊羽差不多岁数,虽然看着比她要瘦弱一些,但是长的倒是比她要高点。
或许是被吩咐过来的是贵客,上茶水的时候也是恭恭敬敬的。
反正方丈也还没有来,惊羽闲的无聊,便逗这小沙弥:“小师傅,你多大了啊,法号为何啊,你师傅是谁啊,你几岁入寺的啊,有没有受戒啊,要不要跟我进城去玩啊……”
一连串问题又快又准的抛出,惊恒眼睁睁的看着那小沙弥刚想张嘴回答就被她下一个问题给打了回来。
寺中清修的僧人如何能比得上惊羽那嘴皮子功夫,没一会儿就见那小沙弥急的从脸到耳朵到脖子根都成红色的了。
怎么说都是出家人,惊恒看不过去,就让那小沙弥先下去了。
回头教训惊羽:“人家小师傅出家之人,你干嘛去逗弄。”
惊羽摊摊手十分无奈:“我不过是看他可爱想多问两句嘛,之前来都没有见过他。”
说话的时候也知道自己不占理,声音越说越小。
不过要说真的理亏,惊恒倒也真的没有看出几分来。
哪怕同太子惊风甚至是惊毅相比,惊恒没有那么了解惊羽。
不过到底是亲生的兄妹,皇后娘娘死命对外瞒着的惊羽惹出的那些祸事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秘密。
这丫头从小就是个喜欢招猫逗狗的性子,而且人又活泛,就没有一刻能闲的住的。
惊恒又好笑又无奈的教训着惊羽。
反正方丈还没有来,而被教训是惊羽自小到大被动掌握的绝佳技能,她也不去同惊恒争嘴,随他说去。
至于小沙弥上来的那两盏茶,无论惊恒还是惊羽都是十分默契的只抿了一口便放在了一边。
皇室子女,从小学的就是在不能确保安全的前提下,外面的食水都尽量少碰。
象征性的抿一口,进不进口都是另说,不过是为了显示自己的礼节罢了。
他们等了小半个时辰都没有见方丈的人影,再耽误下去就赶不上在中午之前回城了。
惊恒下午有课业要做,不能再在这边等了。
正当惊羽想着要不要找个人去向方丈取了平安符然后直接回城的时候,方丈终于出现了。
普济寺的方丈法号玄空,乃先任方丈的关门弟子。
年岁虽不高,不过知天命之年,但是位得道高僧,颇具慧眼,当时便是他建议皇后等惊风惊羽养到三岁生魂已稳之后再大宴宾客广而告之。
惊羽于佛道并无什么信仰,但是架不住皇后信佛,每年光是往普济寺捐出的香火钱都不知道有多少。
甚至可以说,普济寺能成为国寺,皇后功不可没,毕竟皇帝本人似乎更为偏向道教一些。
正因如此,玄空法师同皇后的关系也不错。
这次皇后向他求了三张平安符,他便亲自描画出来,并且特意在佛前诵了几日的经文,加庇佑于这三张符纸。
来人传信说来的不是一位成年女子而是两个小孩子的时候,结合对年龄相貌的描述,玄空法师便猜到来的是惊羽本人。
至于另外一位男孩子,就不知道具体是哪位皇子了。
等到见面,长者为先,虽有身份加持,但是惊恒同惊羽还是向方丈施了全礼。
玄空法师则竖手在胸,还以佛家礼仪。
双双打过招呼,玄空法师招待二人坐下。
作为国寺的方丈,他对皇室成员其实并不陌生,一年到头总是要见上那么两三次的,所以见了面之后便知道来的男孩子是二皇子惊恒。
普济寺到底是国寺,一些跟皇家相关的法事基本上也都是玄空法师亲自出面的。
再加上惊风惊羽出生之后的祥瑞加持,他们俩还在襁褓之中的时候玄空法师就已经十分了解他们了。
出家人身上都是有佛性的,惊羽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佛性,但是总是感觉他们似乎格外的豁达慈祥一些,玄空法师自然也不例外。
“老衲琐事缠身,劳两位小施主久等了。”
惊恒作为年长者自然要代二人发言:“普济寺身兼国运,香客众多,方丈事多,是我们叨扰方丈了。”
方丈道言重,让小沙弥去取了平安符过来。
方丈事情繁杂,送完符纸,问候了帝后两句,又同惊恒惊羽讲了两句话,便起身告辞,让小沙弥代替他送客。
他离去的时候特意嘱咐了一下:“刚才听来往的香客说,回城的路上似乎聚集起了一些流民,老衲等会儿就让寺中弟子去查看情况,两位殿下回城的时候要小心些。”
惊恒惊羽对看一眼,都觉得有些奇怪。
他们来的时候为了赶时间一路快马,还真的没有见到什么流民,总不可能他们就在寺里待了不到一个时辰,流民就能聚集起来吧。
不过也有可能是他们同那些流民错过了,又或者是不在同一个方向,没有碰上也不足为奇。
于是两人谢过方丈,也双双告辞,同严屹陵云一起,驾马离开了普济寺。
东西已经拿到了,时间看上去也还早,两人便不像来时那般快马,路上谈话之时还有些疑惑:“没听说最近有什么地方遭灾,怎么突然会有流民。”
惊恒也有些不解,不过也没有放在心上。
刚才方丈也没有说清楚,或许可能就是附近一个村子里面突然遭了天灾损了粮食来长安乞食,毕竟现在是秋收时分,这种事情并不罕见。
他将自己的分析说给惊羽听,合情合理,惊羽便也没有再过多怀疑,不再放在心上,只想着等回宫之后去跟母后说一下。
心里过了一圈,刚想转头同惊恒说话,突然发现惊恒的脸色有些异常:“皇兄你脸好红,不舒服吗?”
惊恒也觉得有些不舒服:“可能是昨晚歇的太晚了有些着凉,今日早上起来便觉得有些发热,晚上早些歇了应该就会好,不碍事的,咱们先回城吧。”
中秋过后,早晚冷的出奇,大中午的则是格外的热,若是休息不好,有个三病两错的也正常。
她和惊风刚出生的时候身体不好,老是生事,后来小孩子养住了身体倒是好了不少,再加上常年习武,身体很好,也就很少生病了。
不过她和惊风都是那种要么不生病,一生事就很难好的体质,惊羽也有过风寒的经历,是真的难受,所以就说:“那我们加快速度赶紧回去找太医吧,皇兄你要不让严屹带你骑马。”
惊恒虽然有些难受,但是倒是还不影响活动,要么早上也不会跟着惊羽一起出来了:“就剩小半个时辰的路了,我自己骑反倒是还快些。”
惊羽不再劝了,只默默加快了速度。
而惊恒虽然嘴上说着没事儿,但是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他能感觉到现在比早上的时候更加难受了,只想赶紧回去歇着。
刚从普济寺出发没多久,他们就看到了方丈说的那群流民。
就在官道边上,不小的规模,目测足有上百人,男女老少都有。
而且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不像是刚遭灾的样子,应该是长途跋涉才从灾地辗转到的长安。
亲眼目睹惨状,惊恒瞬间就皱了眉头:
能造成这般规模的流民,这灾事必然不小。
但是他如今也已经上朝旁听,略知政事,这小半个月不管是宣政殿日常朝会还是朔望含元殿大朝会,都没有听任何一位大臣说各地有灾的事情。
然而事实却是,这样大规模的流民,就这样艰难的走官道到了长安,快到城门的时候才被人发现,途中无一人上报。
惊恒当机立断,勒停马匹下马,惊羽也有样学样,下马立刻跟在惊恒的身边。
严屹同陵云连阻拦都来不及,只能也双双下马,赶紧去护卫在他们周边。
惊恒追上流民队伍最后的一个人,问她:“嬷嬷,你们这是遭了灾吗,是什么情况,可以同我说说吗?”
惊恒一口正宗的官话,那老妪面黄肌瘦,佝偻蹒跚,但是应该是听懂了个大概。
看他们两个一个半大少年一个垂髫少女,想回答,一张口只有一嘴有气无力带着隆重乡音的话,不管是惊恒还是惊羽根本都听不懂。
虽然听不懂,但是不管是惊恒还是惊羽,都清晰的在心里有了认知,此事绝不算小。
此种乡音,根本不是长安附近的人,这么多人,一路从灾地到长安,还不知道路上死了多少人,长安城居然无任何消息。
且不说长安城内有没有欺上瞒下之人,光是这一路上多少猫腻,就已经不是惊恒同惊羽能够想象到的了。
那大娘见惊恒惊羽根本听不懂她说的话,也有些着急,想找人来帮忙说话。
但是举目四望,都是遭了灾一起逃难的乡里乡亲,大家都只顾埋头走路,根本分不出一分多余的精力和力气来说话。
放眼都是麻木。
旁边一位江湖上的大哥,也是衣衫褴褛,但是眼神坚毅,腰间一把豁了口的大刀,不太像一起的流民。
他见惊恒惊羽衣着不凡,应该是长安城哪家富贵人家的子弟,便帮这老妪说了:
“他们是河西贺兰山下几个村子的村民,暑日里遭了水灾,之后更有大疫,村子被淹了个彻底,县里城里郡里都没人管,便往南行,不信一路到长安还无人管。”
惊恒惊羽听了心中大骇。
河西平原一马平川,常年少雨,居然能遭了水灾。
更何况,贺兰山到长安八百里地,暑日遭灾,如今已是秋后,这么多灾民,一路上京,沿途居然一点报告都没有。
此事很明显已经超出了惊恒惊羽的能力范围,他们得赶紧进宫将此事报告给父皇。
惊恒惊惧之下已然忘了自己身体的不适,急匆匆就要上马,却趔趔趄趄踩空了两次才上去马鞍。
上马坐定之后立刻伸手招呼惊羽:“惊羽过来,我们得赶紧进城。”
惊羽也不敢耽误,走到自己的马边,飞身上马。
惊恒不敢将惊羽单独留在这灾民群里,便吩咐严屹同陵云:“严屹,你持我的令牌先行进城,令京兆尹立刻着手安置灾民。”
“以防万一,也通知五城兵马司,城门守卫都要加强警戒。”
“陵云,你留在此处,将所有情况仔细打听清楚。”
陵云是要随身护卫惊羽的,虽然惊恒也是主子,但是闻言他还是立刻看向了惊羽。
惊羽冲他点点头:“听三皇兄的,我同三皇兄在一起不会有危险,你打听清楚情况了之后也不用去寻我,直接去京兆府同严屹回合。”
简短的吩咐过后,惊恒立刻驾马带惊羽离开。
经过流民队伍的时候,惊恒专心驾马可能并没有注意,但是惊羽快速的扫了几眼,发现这队伍里面好多人脸色都带着诡异的红,而明明他们的身躯已经几近瘦可见骨了。
而严屹同陵云对视了一眼,互相点头示意,之后也立刻出发,皆是一骑绝尘。
刚才那个仗义执言的江湖大哥见这两个少男少女三言两语便定好了行程,口中不是京兆府就是五城兵马司,甚至还有那少女口中不甚清楚的两声“三皇兄”,便知这群灾民这次的确是能得到重视了。
他身无长物,孑然一身,一路不远不近的护送着这群灾民走到这里,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换另外一个方面来说,若不是他身无长物,他还真的做不到能跟着他们这么久。
毕竟,在饥寒交迫的情况下,人性是最不能指望的东西。
留在原地的陵云目送了惊羽离去,之后便将目光转向了他。
毕竟,那群灾民的话他也是实在听不懂:“这位大哥,你能听懂他们的话吗?麻烦你帮我跟他们交流一下情况,我家主子能帮他们。”
他爽朗一笑,送佛送到西,他当然不会推拒,立刻便将陵云带到了流民队伍最前端一个看上去是领头的人面前。
几人分头行动,惊恒带着惊羽一路疾驰进入长安城。
惊恒的马是皇家良驹,疾驰起来速度很快,不过小半个时辰便直入长安。
守门士兵见两匹骏马疾驰而来,待要让他们下马询问,惊恒不闻,惊羽大声喝退来人:“吾乃长安公主,要事进城,莫要阻拦。”
她小小年纪,但是带上了内力的喊话颇具气势,让士兵们不由自主的退出一条路来。
长安公主这个封号惊羽虽然很多时候都是弃之不用的,但是这并不影响长安城之人对其的了解,必要的时候拿出来镇场子还是颇具威严的。
士兵们让开道路,但是长安城内民众众多,惊恒果断选择绕道而行,选择僻静的坊市绕行,一路到了皇城。
两人在达到皇宫门口的时候立刻下马。
惊恒身体不适,一路疾驰又耗精力,下马的时候直接趔趄了一下,惊羽赶紧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他。
神武门守卫自然是认的他们的,见惊恒不适,立刻上前从惊羽手中接过惊恒扶住了他。
惊羽也实在架不住惊恒的重量,确保那守卫扶稳了惊恒,立刻便问:“父皇此刻可在紫宸殿?”
神武门守卫自然是不知道皇帝每日行程的,但是他见惊恒惊羽神色焦急,便将自己知道的据实以告:“属下不知,但是兵部尚书大人同左侍郎大人半个时辰之前刚刚入宫,陛下此时应该在见两位大人。”
惊恒恢复了一些力气,自己站稳了,同惊羽说:“我们先去紫宸殿吧。”
皇城之中不准跑马,便是此时他们两个再心急也只能老老实实的靠双腿前行。
好在紫宸殿离前朝比较近,两个人加快了脚步,很快也就到了。
他们出发之时已经有人快马加鞭去告知紫宸殿二皇子和大公主要事情要找陛下,所以他们刚到紫宸殿的时候田培源便立刻迎了上来。
田培源本以为惊恒同惊羽是有些私人的事情要找皇帝定夺。
毕竟惊羽到底是同太子以及四皇子一母同胞的兄妹,平日里很少能看见她同二皇子两人单独在一处的。
但是看到他们两个焦急的神色,田培源便知此事应该不是私事,惊恒问起皇帝:“田公公,父皇可在?我有要事禀报。”
田培源连忙答到:“陛下在御书房,两位殿下先稍等等,老奴这就去通报。”
没过一会儿,田培源就回来了:“陛下请殿下们进去。”
御书房他们两个也没有少来,小的时候皇帝兴致来了便会把他们都叫过来考他们的功课,对御书房的布局熟悉的很。
进到屋中,皇帝坐在御案之后,兵部的尚书和侍郎大人站立在侧。
刚刚应该是在同皇帝谈事情,待田培源进去禀报,两位大人才被皇帝叫停稍候在侧。
皇帝见他们两个进来:“你们两个慌慌张张,有何要事,速速说来。”
他刚才在议事,被人突然打断,心想两个小孩子能有何要事。
八成又是惊羽惹了什么祸事要来找他讨说法,没见他在忙正事儿嘛,这孩子怎么一点事儿都不懂。
尽管皇帝没有什么不悦的表情,但是惊恒也不敢怠慢。
放寻常他们自然是不会在父皇同大人议事的时候找他的,但是现在情况又紧急又特殊,不能耽误时间。
于是惊恒尽可能精简的将所见所闻给皇帝转述了一遍,皇帝听完之后本来还喜怒不惊的面色突然变的沉重,追问道:“你们是在何处遇到那群流民的?”
惊恒答道:“普济寺往长安方向十里处,不过他们一直在往长安方向前进,应该很快就会到长安城。”
又说了他做的一些布置,派人去了京兆府和五城兵马司等等事情。
皇帝听后,叫来了田培源,让他去京兆府同五城兵马司再传一道旨,帝王圣旨可比皇子口谕来的有份量的多。
另外顺手也安排了旁边的两位大人,既然他们刚好在,这事儿就交给他们两个了,连同大理寺和刑部,调查这整起事件的来龙去脉。
安置灾民的事情交给京兆府和五城兵马司。
这其中背后多少弯弯绕绕,惊恒都能想到的事情皇帝如何会想不到,刑部和大理寺最好抓紧时间调查个水落石出。
兵部尚书和左侍郎也没有想到,自己就是例行入个宫讨论一下明年的军备军需粮草储备一事,居然就能被盖上个差事。
而且看帝王的脸色,很明显这波都快到了皇城根儿底下才被皇子公主偶然发现的流民在帝王自认为天衣无缝的内外朝政把持中狠狠的戳了一刀,这事儿要不解决好,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眼见着兵部的两位大臣脸色不明的领命辞去,惊恒同惊羽倒是松了口气。
此事已经告知了父皇,接下来如何已经是他们两个能力所不能及的了。
毕竟年龄岁数摆在那里,便是心有余也力不足。
皇帝将任务吩咐下去,回过头来倒是褒奖了他们两句,赞他们心有百姓,之后便让他们先回去休息。
两人退下,惊羽觉得惊恒的脸色似乎越发的红了。
伸手试了试,被烫的吓了一跳:“皇兄你身上好烫,我让人去找太医。”说着就要招呼旁边的小太监。
惊恒拦住了她:“我没事儿,就是跑的有些急,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没必要惊动太医,到时候让母妃知道她又会担心。”
入了皇子府的皇子进宫给皇后请安的频率都是三天一次,能见到生母的机会则更是少之又少,若是让母妃知道自己生病了,又是平添多少担心。
他都这么说了,惊羽也没有办法,便吩咐人去准备马车,惊恒这个情况再骑马回皇子府也不太方便。
“那我送你回去吧,都是我不好,你生病了还要让你跟我一起出城去。”惊羽有些懊恼的说。
她虽然很多时候有些嚣张任性,但是到底不是小孩子了,是非好坏还是分的清的。
惊恒早上的时候就不舒服了,要不是她非要他陪着一起,他估计今日都不会出门的。
难道见惊羽这么讲道理的样子,惊恒笑着摸了一把她的头:“好啊,那就麻烦你照顾我了。”
惊羽是真的不喜欢被人摸头,尤其是知道了经常被人摸头容易长不高的传言之后。
但是看了一眼惊恒通红的脸色,虽然不喜欢,还是把到嘴边的拒绝给咽了下去,谁让她心虚呢。
出宫后马车已经在神武门门口备好了,惊羽同惊恒一起上了马车回皇子府,期间她还尝试用自己三脚猫的医术给惊恒诊脉。
只可惜小时候对医术的那点兴趣早就随着年龄渐长而消失殆尽了,曾经为了惊风惊羽而留下来的郭老太医也早就告老还乡。
她现在的医术水平,也极具仅止于比寻常人多认识几个草药罢了。
把了半天除了肺部虚热之外什么也看不出来,惊恒虽然生着病也不影响他笑她。
笑着笑着,就听惊羽嘟囔了一句:“父皇也真是的,你脸都红成这样了他也不问一声。”
她的声音很小,小的最后几个字甚至不可闻,但是惊恒听见了,听见之后也沉默了。
但是不管是惊恒还是惊羽,哪怕再多想法,心里也都能清楚的认知道,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从来都不仅仅是他们的父亲而已。
回到皇子府,惊毅和惊风还是不在。
谢师傅也托人送了话来说,他家中老父病危,家中来了急信催他回家,他已经出发,待定了归期再去信于他们。
不用习武就在皇子府照顾着惊恒的惊羽越来越觉得冥冥之中事情似乎都朝着不可控的方向进行着,心里有些慌慌的不舒服,有种什么事情都脱离了掌控的感觉。
所以哪怕惊恒说了无事,但是她还是遣人去请了太医。
结果,随着京兆府调查出来的大量流民都身患疫症的同时,仿佛与他们八杆子打不着的惊恒也被确诊患了疫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