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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雪正在默默地盘算着日后的计划,房门忽然被推开了,她连忙闭眼装死。有人穿过房间,来到床边,轻轻抚过她的脸庞,纤细悦耳的女声低低响起:
“姐姐……你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迟雪整个人汗毛倒立,不为别的,就为女主角叶半夏就在自己身边。
她想起她苏醒之前,意识朦胧间听见有人在床畔说话,如今想来,应当就是叶半夏,因为声线高度重合。
又有开门声响起,接踵而来的一阵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挲声。一个陌生的女声低低地对叶半夏道:“小姐,东西给您送来了。”
叶半夏道:“好,放在床头柜上吧。你下去吧,我来给姐姐擦脸。”
女声乖巧应好,过后关门声响起,卧室里又只剩下了叶半夏与迟雪。
掬水声响起,迟雪闭着眼,都能想象出叶半夏的动作:把毛巾浸入水中,捞起来拧干,叠成块状,再伸向病人的脸蛋……正想着,脸颊上便传来温热湿润的感觉,伴随着毛巾特有的触感。
叶半夏做事认真仔细,帮迟雪擦完了脸,又往下去擦脖子。迟雪简直可以说是感动得一塌糊涂:多好的妹妹呀,明明平日里屡遭姐姐欺负,可姐姐倒下了,她还是来照顾姐姐。动人,太动人,为比珍珠还真的姐妹情谊干杯。
做完了这些工作,叶半夏将毛巾放回水盆,在床边看了姐姐一会儿,慢慢地说道:“我既希望你醒,又希望你不要醒……我知道的,你不想嫁给他,这使你十分痛苦,那么我愿意代替你……”
迟雪猛地睁开眼!
她握住妹妹柔软细腻的手,诚恳真挚地望着她:“不要,半夏,姐姐嫁,不要你替姐姐牺牲。”
迟雪自己,万分动情:“没关系的,半夏,这些天我想清楚了,我嫁过去,对所有人都是一件好事。但你不行,你这样的好。”……总之你的婚姻大事不能如此草草了事!
就算你和唐晓翼最后也要在一起的,那至少不是现在!
叶半夏睁大了眼,惊诧地望着刚从昏迷中醒来、就对自己倾吐惊人话语的姐姐。
迟雪正想再接再厉、继续发表些慷慨激昂的讲话,然而她的满腹才华被剧烈的咳嗽打断。
……救命,太久没说话,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喘不上气了。
一只温柔的手掌抚上她的后背,轻拍着让她顺过气来。
叶半夏及时端上一杯水:“姐姐,润润嗓子。”
迟雪猛灌一口,清凉的水流滋润了干涸的喉口,她又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把台词忘了个精光。望进妹妹明亮的双眸,迟雪只会说一句话:“放心,半夏,姐姐不会委屈你的。”
闻言,叶半夏先微微低下头,眸底悄然盈出一片水色。“可是,”她声调低沉,仿佛在喉咙里塞了一团棉花,“姐姐实在是太委屈了。”
迟雪不明就里:“委屈什么啊?”
她觉得她自己,爹不疼,没娘爱,人际关系一塌糊涂,学习方面一事无成,也就只是活着而已。现在有一个真正关心她的人,出现在她面前,而她能为她做一些事情。迟雪觉得,当然要做,必须得做。
“不是姐姐自己说的吗?‘宁可去死,也不要嫁给那个废物’……说完这句话后,姐姐就从楼梯上跳下去了,伤到了脑袋,才昏迷了这么久……”说到这里,叶半夏的声音里溢出了几声哽咽,“我和妈妈说了,我说不管姐姐醒不醒来,都由我来嫁了。算作,我对姐姐的一点补偿吧,毕竟让爸爸误会了你这么多年……”
迟雪简直可以说是莫名其妙了:“呃,我说,叶正雄误会我,和你叶半夏有什么关系?”你未免也太能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她又想起了苏醒前从脑袋里闪现过的那段记忆,原来那时她是从楼梯上滚了下去……然后陷入了昏迷。但是。迟雪皱起眉头。叶半夏说她是自己从楼梯上跳下去的,可迟雪分明记得是跌了一跤,然后滚了下去。
……是意外。不是她的蓄意。
可,原主一个十六七岁的人,怎么做到从楼梯上摔下去的?况且从那段记忆来看,当时的原主似乎处于一个相当混沌模糊的状态,像遭受了什么重大打击,亦或者受到了药物的影响,整个人走路都不稳,所以才从楼梯上摔下去。
是啦,不是迟雪的蓄意,是他人的蓄意。
迟雪第一个怀疑继母,但原主的记忆实在是太过混乱,迟雪一时间无法抽丝剥茧得出真相,她决定先说服(应付)面前的叶半夏。
“半夏,我不需要你的补偿,这是我的命,我认命。”迟雪惨然一笑,“你那样好,不应该牺牲在一个废人手上,我去就我去,就当是我对你的补偿。”
叶半夏却说:“可是我们已经和唐家那边商量好了,让我嫁过去。”她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着自己突然进入石化状态的姐姐,“……姐姐,算了吧,就我了。”
迟雪觉得,这个世界好魔幻。
她:“……我早就想说了,你们嫁女儿这么随便的吗?就和销售商品似的,这个不行就换另外一个,怎么的,仗着女儿多,不值钱,随便卖啊?”
迟雪撸袖子,要找人干架了:“把叶正雄叫过来,我和他好好谈。”
叶半夏茫然地看着张牙舞爪的姐姐。
她觉得这个姐姐,有些陌生。
说她没变吧,以前的姐姐是不可能和叶半夏互诉衷肠的,更不可能直言“为她牺牲”。
说她变了吧,可和父亲对着干的个性不能说是丝毫没变,简直可以说是变本加厉。
叶半夏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姐姐,算了吧,木已成舟,即便你和爸爸谈,也改变不了我嫁过去的结局。我只希望你能有一个好的归宿,我们家能在唐家的帮助下起死回生。至于我怎么样,这并不重要。”
迟雪:“你去哪?”
半夏:“……唐家那边,安排我今天下午和唐先生见一面。”
迟雪:“我替你去。”
半夏:“?”
迟雪掀开被子下床,轻描淡写地解释道:“就在刚刚,我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我和叶正雄说‘换我嫁过去’,没有任何作用,还是直接和唐家那边接触,会比较高效。”
见叶半夏顿在原地不动,迟雪对半夏一笑:“愣着干什么呀?半夏,帮我挑衣服和鞋子,我要出去约会。”
叶半夏踌躇了一下,走去衣帽间,拉开衣柜门后又踌躇了一下,因为她实在是没办法从一堆打着“精神小妹”标签的衣服里筛选出哪怕一套适合穿出去约会的衣服。
最后她从衣帽间里探出头来:“姐姐,不然你穿我的衣服吧?”
迟雪正在洗手间里洗漱,闻言唔嗯了一声,接着听见了关门声,想必是叶半夏去取衣服了。
她洗了把脸,对着镜子照了照。原主与迟雪——穿越过来之前——长得有七八分相似,为数不多的区别在于,迟雪本人的气质更加温婉柔和,而原主则更偏向于盛气凌人。迟雪抚了抚眉眼,先练习了一下,做什么表情会比较好看。
好看的人做什么表情都好看。
迟雪心中稍微安定了些。虽说“以貌取人”并非什么好的社交规则,但有一张好看的脸蛋,在做某些事情时,总是比其他不够好看的人,要顺遂一些的。不过,也不需要太好看……万一那位唐晓翼少爷是个仇美人呢?毕竟这类冠着“废少”之名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怪癖……
她走出洗手间,叶半夏恰好回来,将一件裙子展示给她看。珠白丝绸质地,袖子与领口采用半透明蕾丝织花布料,腰间束紧,往下是一个优雅的鱼尾裙摆,波浪形裙沿恰好过膝。与裙子配套的,是一枚白玫瑰胸针,装饰着金色链条,以及一双白色粗跟鞋。
接收到迟雪探询的目光,叶半夏解释道:“这其实是我为今天的会面而准备的衣服,既然姐姐说要去,那就拿给姐姐穿好了。”
她打量了一下迟雪的身材:“……就是,姐姐穿着,可能会有点紧。”
迟雪说:“试试便知。”她接过裙子。
叶半夏说错了,迟雪穿上这条裙子,感觉刚刚好,也许是因为她在昏迷的这段时间里,清减了不少。半夏走过来,给姐姐别上胸针,看着姐姐弯腰将鞋穿上。鞋是新鞋,可以直接踩着家里地板走。
“你们约在哪见面呢?”迟雪简单地化了个淡妆,好歹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病容憔悴,况且原主年纪尚轻,化太浓重的妆也不合时宜。
叶半夏报了个地名,迟雪听都没听过,“啊?”了一声,叶半夏又说:“我们家常去的那一家茶楼。”
“……”那迟雪更加不知道了,“那你把地名发给我吧。”
她决定不追问了,等会儿用手机搜一搜,就知道在哪了。
“那我就先出门了,”迟雪正要出卧室门,临行前顿了顿,退回来,“你帮我打下掩护?我不想碰到爸妈。”
叶半夏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为别的,就为迟雪以前从来都不叫继母“妈妈”。
她决定把疑惑都压在心底,帮人帮到底,何况迟雪是为她而去。叶半夏开门出去,示意迟雪稍安勿躁,她站在二楼回廊栏杆边,对楼下喊道:“妈妈——可以上来一下吗?来一下我房间。”
迟雪虚掩上门,待听到脚步声从自己门口经过、响起关门声时,才出门去,一路下楼,直奔大门口。
那家茶楼,离迟雪家有二十分钟车程,又因为京城不容乐观的交通状况,这二十分钟被迫延长到了四十分钟。幸好现在才一点,叶半夏说会面定在两点半,时间尚算充裕。
迟雪不爱迟到,因为不爱叫人久等,总觉得似乎欠了一份人情。当她赶到茶楼时,离两点还差不到十分钟,她决定先进去找位置。她正要走上通往茶楼大门的台阶,旁边忽然有人说道:“抱歉,小姐,可以先让我们上去吗?”
她下意识往后让了一步,同时递过一段眼神。与她说话的,是位穿着竹青衣衫的青年男子,剪着短短的平头,平直粗眉下一双眯起的眼睛,嘴角含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看起来颇为温文尔雅。可是迟雪想起了一句话:眯眯眼都是怪物。
他陪在另一个人身边。夏秋交际的时节,气温依旧灼热,太阳光毒辣辣地炙烤着每一个人的头顶,然而这个人却整个地藏在一件黑色大衣里,大衣衣摆下露出一双皮靴,与一对拐杖的木制腿脚——他隐藏在大衣下的一双臂膀,正拄着一对拐杖,
这个人戴着帽子与口罩,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迟雪理解地点点头,推开几步,穿着竹青衣衫的男子友好地对她笑了笑:“谢谢您。”说完便用手护着身边人,陪着他拄着拐杖艰难地爬上台阶去。
迟雪疑惑地挠了挠脸庞。不知道是不是她敏感,方才那个眯眯眼和她说话时,藏在大衣里的那个人似乎看了她一眼。不过——她撇撇嘴,人家都把自己裹成木乃伊了,她又怎么判断的“看了她一眼”呀。
她跟在他们身后,也走上了台阶。黑衣人走得慢,眯眯眼也就陪着他,把步履放慢,门就那么大,这样一来也拖慢了迟雪的速度,她不得不耐住性子。好不容易终于进了茶楼的门,柜台那边竟然还排了一条队伍,不长,但店员处理订单的速度就已经够让迟雪绝望。
迟雪发消息问叶半夏:唐家那边没有订座吗?
半夏很快回复:没有,至少现在他们没有给我指示。
好,看来排队这个程序是免不掉了。
迟雪把手机熄屏,抬头盯着天花板,好一会儿才低下头。她发现眯眯眼和黑衣人就排在自己前面,他们正在低声交谈。
迟雪发誓,她不是故意想听他们说话的,实在是因为站得太近,而大堂里除去柜员操作机器、与客人交涉的声响,就只剩下他们谈话时的嗡嗡声了。
她听见眯眯眼说:“那叶半夏小姐可真好大的排场,不知道提前来订座?害我们还得排队订,太没礼貌。”
啊,果然,方才的礼貌只是他的保护色……迟雪模模糊糊地想到,好几秒钟后她才反应过来:刚刚他说的是,叶半夏?
迟雪顿住,再次好好地将这两人打量了一番。
不行……她完全看不出来,毕竟原主也没见过唐晓翼啊,哪里知道他就是……就算原主见过唐晓翼,这家伙把自己裹成这副样子,谁认得出来啊!
迟雪开始尴尬了。她该怎么办?她直接拍眯眯眼的肩膀,说“嗨!不好意思,没有叶半夏,只有叶迟雪。叶迟雪来了哦!”吗?可想而知,都不用唐晓翼下达命令,眯眯眼先把她丢出去。
那她说“不好意思,叶半夏没办法嫁给你了,我来做你的新娘。”?还是不用唐晓翼有所表达,眯眯眼先把她揍一顿。
迟雪:……救命,我快死了。
她来之前,所预设的一切处理方式,都基于她“先于唐家到达茶楼,并且订好座”这一前提。如今她居然和唐家一起抵达茶楼,甚至还在一起排队等待订座,局面顿时变得棘手起来。
她正思索着该如何表明身份,听见黑衣人悠悠开口了。他说:“叶半夏确实是来不了了,因为她的姐姐已经到了。”
说着,黑衣人转过身,看了迟雪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