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05）
这顿饺子，林熠吃得很慢。
这些天的变故与奔波，让他每一根头发丝都带着疲惫。周月白瞧见头顶的吊灯映照出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泪光。
餐厅安静得落针可闻，直到林熠带着鼻音的嗓音响起：“今天……谢谢你。”
“没什么，举手之劳。”
林熠忽然抬起头，目光灼灼：“那通电话……你怎么知道是我的？”
“……猜的。”
周月白回想那时，她几乎从不接听陌生号码，却在看到来电归属地那个陌生的南方城市后，一瞬间就想到是林熠。
林熠的眼神又黯淡下去，低头搅弄着碗里的醋。
周月白心里忽然有些酸胀，偏头一看，落地窗外院子里昏黄的灯光映照出细细的雨雪。今年不知为何这么多雪。
大学里她忙着四处打工赚钱的时候，最讨厌下雪天了。可在她最倒霉的一个冬天，竟然意外从容地欣赏了几场过分美丽的雪景。
林熠同样也在看窗外，潮湿的目光映照着雪色，周月白忽然很想带他逃离：“林熠，能不能推我到琴房？”
林熠有些意外，忽然想起什么：“上次在公司遇见你从音乐教室出来，也是去练琴？”
“落下太多，怎么补都觉得不够。”周月白笑笑，“但起码这一次方向对了。”
林熠上次就去过周月白家里的琴房，凭借记忆轻车熟路地抵达。
“不困的话，听我弹完这一首？”
林熠点头。
曲调安静的就像窗外一片片落下的雪花，却从静谧逐渐走向波澜。
刚才望向林熠那一刻，周月白脑海里响起就是这段旋律——《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
舟车劳顿的倦意如潮水般涌上来，林熠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醒来时已近中午。
虽然只有短短几个小时，却是林熠自从接到家里那通电话后，睡得最香甜的一觉。
林熠没看到周月白的身影，只看到她留下的字条：醒来先去趟公司，我让司机等你了。ps.给你拿了件周唯见的厚外套，今天很冷，先对付穿。
林熠不敢耽搁，简单洗漱完就直奔公司。
听说林熠回来了，露西赶紧叫上人跟他碰头。
林熠向大家简单解释家里人去世，回家奔丧的时候弄丢了手机和证件，这才失联了几天。
众人知道缘由后也没多问，只说节哀顺变。
交代完工作事宜，露西拿出一部手机递给林熠：“之前手机厂商找你做推广给的样品，里面插了张公司跟运营商合作的手机卡，你先用着吧。”
林熠正发愁没空去买手机办电话卡，这下帮他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仔细一想，也明白了为什么周月白要叫他来一趟公司。
离开公司回基地的地铁上，林熠打开新手机登录微信，一大堆消息疯狂涌入。
陈思睿发了99+消息问他在哪里，他赶紧回了一句：没事，勿念，晚点跟你解释。
出乎意料的是，战队里的人也都很关切地发了消息询问他的情况。
还有几站就到了，林熠没一一回复，把手机揣回了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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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地里。
正是训练时间，林熠没有打扰众人，直奔战队经理的办公室。
他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因为缺席考核而被除名。可没想到只获得了无故离队的警告，再无其他。
林熠喜忧参半地回到了训练室，队友们见到他，七嘴八舌地问了几句，也就继续打游戏了。他坐到自己的电脑前，看着黑漆漆的屏幕好一会儿，才按了开机键。
进入游戏那一刻，他脑海里却骤然出现父母亲戚那些刺耳的字眼、外婆破旧的房间跟那一盒子贡糖。
一阵尖锐的耳鸣。
林熠猛地摘下耳机，旁边的周砾吓了一跳，问：“怎么了？耳机坏了？”
林熠缓过神，冲他笑着摇摇头，随即又戴上耳机。
周砾见他没事了，又回过头去打自己的游戏。所以没看见林熠的手指发颤，迟迟没能放到键盘上。
屋里供暖充足，林熠却生出一身冷汗。
他意识到，他真的出了问题。
良久，林熠起身，电竞椅滑出去半米远，林熠沉默地走出了训练室。
他得请个假，现在的状态没办法打游戏，至于要请假多久，他也不清楚。
走回刚才的办公室门口，林熠正准备要敲门，忽然听见屋里有人正在说话，他将手停在半空，对话清晰地传来——
“林熠归队了，没事，不是想去别家，他说是回家奔丧没来得及请假……
嗐，管他真的假的，回来了就行。我可知道你连他的宣传物料都准备好了，还想给他接个节目呢，这要是真走了咱们损失多大……
考不考核无所谓，教练说他水平一般，也不真指望他上场比赛啊，到时候好好配合做营销把队伍名气抬上去就行。”
更多的林熠没听，他又开始耳鸣，三步并作两步回了自己房间。
整夜失眠，他忍不住看了自己直播平台的粉丝留言。对于他长时间的消失，一小部分人在关心他去哪了，但更多的还是质疑和诘难。
林熠想解释，但是手指挪到手机键盘上，半晌也打不出一个字。
凌晨，林熠找出来试训合约仔细看了又看，因为不是正式签约，条款没太多约束。
最后林熠在房间里留下一封“因个人身体原因自愿退出试训”的告别信，在天还没彻底放亮时，独自拎着行李悄悄地走了。
离开前，他最后看了一眼基地，和刚来时没有什么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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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播平台的钱都已经被林熠取出来给外婆买墓地了，他似乎一夜之间又回到了最初孑然一身来到北京时的样子。
两个小时后，他出现在陈思睿的门口。
陈思睿明显还没睡醒，开门时因为起床气而不耐烦地问：“谁啊。”
林熠一身寒风，手里拎着一份沙县小吃，笑着说：“吃早饭吧。”
听说林熠放弃了LOG战队，陈思睿唏嘘不已。
因为暂时没找到住处，林熠暂住下来。很快，陈思睿发现了更恐怖的事情。
从小不惜翻墙逃课去网吧、初中肄业去打职业、在队期间每天雷打不动训练八小时以上的林熠，竟然整整两天都没有碰过电脑。
陈思睿有点怕，他甚至专门开了局游戏，跟林熠说：“我去个厕所，你帮我打一下。”
回来时，他只看到窗边坐着的林熠和屏幕上的挂机警告。
陈思睿彻底疯狂了，也顾不上游戏，跑到林熠旁边问他：“我知道你想歇歇，要不你直播点轻松的……手游也行啊，4399也行，你那么多观众等着呢！”
林熠只说：“再等等吧。”
这一等，又是一星期。
一年中的最后一天，林熠接到了周月白的消息：【帮我个忙吧。】
如同当年她请林熠帮忙去林巧庆功宴时一样，林熠还没来得及问做什么，就已经先回复了一句：【好。】
已经许多天没有踏出过家门的林熠，终于意识到要将自己收拾一下，至少要看得过去。他穿了白色高领毛衣和毛呢外套，去理发店修剪了长度已经挡眼的头发。
按照周月白发来的地址，林熠很快到达了保利剧院。
周月白头发盘起，露出一截光洁的脖颈，颈间是一条泛着柔和光辉的珍珠项链。
她正盯着门口的海报出神，手指下意识摆弄着衣角。林熠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海报上写着钢琴家吴山青的独奏会。
注意到林熠出现，周月白缓缓收回视线，笑着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进去吧。”
这是林熠第一次听钢琴演奏会。
他的目光时常瞥向身侧的周月白，她听得很认真，目光一直在舞台上，很少分心。
但那将衣角扯皱的手指仍然攥着，林熠不明白，她在紧张什么呢？
中场休息的二十分钟里，两个人都在座位上没有动。周月白侧过头问林熠：“是不是挺无聊的？”
林熠挠挠头：“有一点。”每次听周月白弹琴他都很专注，可是听别人弹琴……确实有些催眠。
“抱歉呀，跟上次去参加庆功宴一样，每次都临时叫你来给我壮胆。”
林熠听着，心里有点雀跃，他是来给她壮胆的耶！
他压住笑意，关切问她：“今天是有什么事吗？”
周月白盯着台上的钢琴说：“今天在台上演奏的这位就是我之前说的，小时候差点收我为徒的钢琴家。他很厉害，曾经也很看好我。但我还是放弃了。”
林熠了然：“但你现在发现，你很需要这样一位老师。”
“是。”周月白坦白了自己的顾虑，“可想找他做老师的人太多了，比我厉害的也太多了，更何况我还错失过一次机会，我想我可能没戏了，但听说他回国，还是不死心地想来看看……”
对于吴山青这样执拗认真的艺术家来说，周月白早就已经出局了。
身边的人陆续回来落座，灯光重新暗下去那一刻，林熠忽然伸手抚平了周月白被揉皱的衣角，指尖相触那一刻，他凑近低声说：“不要害怕，你今天晚上很美。”
跟庆功宴时他在酒店大堂说的话一模一样。
周月白记起那一夜，轻笑出声，飘忽的思绪也忽然安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