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如果我曾经经历过奇迹,是否还有运气经历第二次?”
韩晗的伤口愈合得很快,室内熏蒸的药汤还没有停,久处室内,身上也沾染了浓重的苍术与酒气的味道。褚继尧问白望舒,也像是在问自己。
“这世上所有看起来是奇迹的,背后都有各自的因缘。而所有因缘的起点都是自己。”白望舒回他:“与其相信运气,不如相信自己。因为自己种下的因,才会有结果。”
韩晗还在昏迷,但面上比之前多了淡淡的血色,手脚的浮肿也几乎全部消退。白望舒摸了摸她的脉象,神色上浮现淡淡的欣喜:“她很快就会醒的。”
白望舒说的“很快”,真的不虚此言。
但在韩晗感受,自己仿佛在峡江边走了很久很久,久到已经忘了来时的路。睁眼的瞬间,她已经完全认不出身在何地和身旁之人。
但那人身材高大,见自己睁开眼睛,便瞬间扑上来,握住她的手呜咽不停,竟显示出与外表极为不相符的脆弱。
他的泪珠甚至滚落到她的手背上:“你终于醒了,太好了,白先生说只要你醒过来,就表明脱离了危险,心脉已经稳定了,不会再有性命之虞。”
韩晗的眼神逐渐聚焦,聚焦到眼前这个男人脸上,他身形高大健壮、眉目凌厉,但眼中蓄泪,让他刚硬的线条竟显出脆弱。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这个人,这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晗晗,晗晗。”对方似乎发现了她的冷漠,努力地呼唤道:“你还好吗?你伤口可有不适?我去叫白先生来看看你好吗?”
良久,他终于等来了她的回应:“你是谁?我是谁?这是哪里?”
而后,韩晗看着他,清晰地看到了对方的眼神从欣喜含泪、到不可置信、到慌乱害怕这一系列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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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页里面并没有说明这种情况。”白望舒看着韩晗这奇异的表现,皱着眉头:“或许是因为此前她的心脉已经完全破损,心魂逸散,导致觉知出现了错乱?”
“你完全想不起来我是谁了吗?”褚继尧听到白望舒的猜测,心中绝望又添了几分,还是不死心地向韩晗问道:“郑潇呢?你还记得他吗?郑榕,你的孩子,你也不认识了吗?”
韩晗半靠在床头,眼神清澈,摇头道:“不记得了。你说的这些人,都是我的家人吗?”
褚继尧低下头,下颌线紧紧绷住,若是没有外人在场,他估计要哭出来了。
就在此时,一只手覆盖上他的侧脸:“你是我的家人?我的爱人?对吗?”
褚继尧抬头,韩晗手心温暖柔软,比之前冰冷浮肿的时候多了活力与温柔。
她说:“我确实失去了对具体事情的记忆,但我还记得感觉,我对你有一种感觉,那感觉告诉我,你对我很重要、很亲密。”
韩晗放下安慰他的手;“如果那些记忆对我们很重要,你可以慢慢重新讲给我吗?”
究竟是什么定义一个人何以为她自己?是一具肉身?还是一份独家的记忆?
倘若一个人失去了记忆的全部内容,她还是她自己吗?
但对褚继尧而言,这并不是一份困扰,从生死线上失而复得的爱人已经是足够的幸运。褚继尧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理解过韩晗对自己的情感,失而复得,是世上最大的恩赐,不敢再有任何奢求。
“好。”褚继尧眼中泪光闪动,哪怕她不记得他,甚至不爱他,只要她还能活着就是幸福。更何况,他此刻才明白,真正的爱是即使她不认识、不记得,但但她依然本能地感觉到爱的感觉。
“我们的时间还很长,我会慢慢地讲给你听过往的一切。”褚继尧说:“不过,过往不重要,重要的是未来,我们在一起的未来。”
韩晗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感受着那种熟悉的安心的感觉在心里流动:“现在,你告诉我吧,你叫什么名字?”
“褚继尧。”
“我呢?”
“韩晗。”
“你是我的?”
“爱人。”
韩晗笑了:“我的感觉没有错呀。”
褚继尧看到这个笑容,心里的阴霾一下散开。没错,那就是独属于韩晗的笑容,那是其他人无法复制的笑容。
她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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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望舒被神奇的文字彻底迷住了,几乎是废寝忘食地研究这些古老的内容。而韩昳,这个有生以来都在习武的武将,成了他的助手。
这古怪的二人组搭档在王府的西路院里,着手将泐文的文字翻译成北渊的文字。
在白望舒的调养下,韩晗的身体好转速度一日千里,很快可以下地活动。一种刻在筋肉里的记忆正在呼唤她,若不是大家拦着,她甚至想去那个小校场上活动拳脚。
怕她胡乱活动,褚继尧要求她时刻都在跟在身边。她很快发现,自己的这位夫君非常忙碌。“你在计划做什么?”在书房里,他批阅折子,她贴近问道。
“晗晗,如果一个国家,被人因为私利瓜分,百姓要因为这两国的对峙,平白无故要承担多出来的战争风险和税负,你说要怎么办?”
“打跑敌人,收回土地。”韩晗脱口而出道:“两国交战,本是一个宏大的问题,但任何宏大的问题落在百姓头上,就是日常生活的艰难。不考虑千秋功业和长治久安,只考虑百姓的安居乐业,也应该这么做。”
即使一个人丧失了她全部的记忆,但她内心对万事万物评判的标准仍在,那是人格的基石。褚继尧知道,她仍是她。
“我现在要做的,就是这件事。”褚继尧道。
“要打仗了?”韩晗很敏感地意识到。“可我不喜欢打仗。”
“害怕?”褚继尧关心道。
“不,我一点也不害怕,做正确的事不需要害怕。而且,当你说起这些,我似乎能感觉到心里有某些蠢蠢欲动的念头,杀死敌人、取得胜利,是一件我想去做的事情。”韩晗的眼神有一种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坚定。
“只是打跑敌人收回土地的目标,是为了让百姓安居乐业,但这个过程,如果会血流成河,是不是损害了目标,折损了我们这样做的意义?”
褚继尧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为什么看着我笑?”韩晗疑惑:“我说得不对吗?”
“不是,你说得都对。”褚继尧顺势搂过她的腰:“我只是在想你之前说过的话,爱一个人,就是爱她的不变的灵魂。”
韩晗对着这份亲密,略微一愣,但身体自然地倒在他的臂弯里。他的个子高,手臂很长,将她的纤腰结结实实地围了一圈,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侧。
“爱我的灵魂,干嘛贴我这么近?”韩晗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眼,几乎鼻尖要磕碰到他的鼻尖。
“倘若这灵魂还盛放在一个美丽的皮囊里,不就是最大的幸运吗?”褚继尧的声音低沉,一寸一寸靠她更近。
韩晗感受到了本能的压迫,眼神飞挑,反客为主笑道:“我还没有想起来你,你这么做,不是占人便宜吗?”
褚继尧靠近的动作一滞。
韩晗逮住机会,双手抬起,放在他肩上,将他放倒在书榻后的卧席上:“如果我一世都想不起来,你将如何?”
褚继尧原本火热的眼神略冷下去,几分委屈浮现上来。
“傻瓜。”韩晗伏在他身上笑起来,“就算我没有记忆,我也知道你是谁。”
她缓缓低头,在他唇上轻轻一吻。这个吻,勾起了前世未尽的心跳,火焰重新燃烧起来。
“名字、身份、记忆,即使丢失一切,你也能找到我,我也能找到你。”韩晗握着他手。
跟前世一样,主动的人是她,最勇敢的人也是她。
虽然有人换了身体,有人丢了记忆,但他们依然爱着对方。
矮桌上摞着高高的奏折,此刻因为被撞到而纷纷从桌上滑落。
褚继尧眼明手快,一个翻身用后背接住了滑落的奏折们,没有砸到韩晗身上。
“可以吗?”褚继尧的气息很乱,但心思更乱,顾念着她还未痊愈的身体。
韩晗伸手将他拉近:“这句话有点熟悉。你之前有问过我吗?我不知道我之前是怎么回答你的,但我现在的回答是,我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