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且不说石弘离开后，羊琼接到了崔氏的任务，襄助赵郡公寻找他的救命恩人，于是自己关起门来，写写画画，不知忙些什么。
羊信自从得知事情始末，有几日夜不能眠。羊琼为什么不挂羊穹的名号、石弘又为什么不找羊穹的麻烦、保守了石弘的秘密会怎么样、未来妻子会不会比羊琼善良，都让他辗转反侧。
他自己睡不着，当然去找罪魁祸首妹妹。
羊琼也很心烦，羊信过去的时候，她正在整理字纸。
羊信一看那又是研究地形、风土的，道：”你我一同到大兄面前商议计策。“
羊琼道：”我和你有何计策相商？“
羊信惊道：”你莫充愣！干下这一件大事还不想着告诉大兄吗？“
羊琼拉下了脸。
“我就知道会麻烦，”她开始叨叨地说，“母亲说，这位郡公执着报恩。我施恩不图报，他却一番操作，我得找我自己！阿兄你说，他先陷我于不义，再陷我于不智。谁家聪明的人自己找自己？！不若我直接提出，问赵郡公要谢仪，事情是不是就圆满结了？你也不需管我如何同郡公交代，我自会圆回来，不过就是一羞涩、二不知、三家里不许罢了。“
羊信道：“你忘了我们家是三不沾，就算想沾，别人也不让沾。这位郡公一向主战。如今朝中天天争吵不休，你现在跳出来说，是你救了他，主和的得恨我家恨得牙痒痒，主战的要把我家架起来供着。”
过了一会儿，羊信又开口道：”你不是说，其实谁也不知你救的是否就是赵郡公。你看，你未见过他的面容，你也没见过我的。也许当日你救的就不是郡公，郡公是被别人所救的。“
羊琼从桌上拿起一封信递给他，道：”原本还有自信瞒人，如今自己心虚了，恐怕当面撒不出谎来。“
羊信好奇地打开，只见石弘的字生动、刚劲，他却欣赏不得，只因里面清清楚楚地写着车夫与车、救人小娘子和侍女的形貌，还有小娘子对医者的吩咐，连给了多少银钱都写了。
羊信看见羊琼和他点头，吓得陷入了沉思。其实，若不是羊琼当时吝啬，给的钱有数，她也不会这样快就看出，石弘信中所写的的确就是她自己！
她是要称许医馆的人没有贪墨的，但是不是自身难保的现在。怪不得美男子会被看杀！美女子知道自己被详详细细地看了也是会很惊慌的。
“既然朝中在意，若是真的到了不得不坦白的时候，我们何不悄悄行事。待郡公悄悄奉上谢仪，你便悄悄说，你收下的条件是他成全你低调的名声。我们既然有恩于他，他不会不从。“
羊琼道：”你如此一说，我可真的会相信的。“
羊信道：”放心，一切皆依礼而行，又不会落下话柄。我们如此劳心费力地避着他作甚呢？你受凉好了，出门去玩罢！”
羊琼站起来道：“真的？阿兄说的是真的？天塌下来你顶着，我出去也。”她从帖子里一通翻找，拿着郑寿新写的一张窜出了门。
郑府，郑寿接了小姐妹进来，笑道：“木瓜，嘻嘻，‘赵郡公特别貌美’ ，我已知你心思了。”
“如何，听说他最近还去了你家赴宴，是羊伯父亲自邀请，该不会也是你的意思罢？”
羊琼道：“自然，我乃家中宠儿，我父我母都听我的。“
郑寿垮下来面色：“我就知道，你不是这样好心来找我玩。你是来看我的笑话。”
羊琼挠头道：“别介，我是混说的。你的事情--其实，我外家崔氏家风清正，那远远房表兄更是百年前司空公那一房的裔孙，门第更高，听说本人也好。父母爱子，为计深远，你如果信你父亲一回，也许会有惊喜。”
郑寿一脸烦躁：“这样好的人，换给你。“
羊琼只好严词拒绝。
郑寿也知道她德性，絮絮道：”我家门第不够高？我性子不好？我父我母我兄不爱我？为何他们不能养我一辈子，让我也跟你一样舒舒服服，想干什么干什么。“
羊琼轻声仿佛叹息道：”人生在世，哪有全然随自己心意的。“
郑寿止住念叨，道：“那么，你会做不随心意的事情吗？”
羊琼道：“当然不会。”
郑寿气得往她身上一通捶：“你真的就是来看我笑话的。”
捶完，她靠在羊琼身上，无精打采：”我不是真的厌恶崔家那人，我也不是非要同你走一样的路，我只是还未想清楚，我想不想嫁人罢了。但是我不懂，为何逼我的是我的家人。你不知道，我去拒绝的时候，那时的父亲有多可怕。”
羊琼喃喃：”家人反目起来，是特别可怕的。”
“不过，”她又道，“你也知道你父亲最是说一不二，你兄被打还少吗？兵部尚书、总管数十州军事、可不是吃素的！他也许并非有意要显得特别凶悍。”
郑寿疑惑道：”可是儿女的婚事上，也需要如此杀伐果断吗？”
羊琼拿了点心，塞进她的手里。、
只听郑寿编排了一个姓崔的半晌，才开始问羊琼，如果她改变主意的话，会想嫁什么样的郎君，又说可惜平之已经要结婚了，不然就许给羊琼。
“我总觉得平之很喜欢你，不然，为何他被打的时候就没有供出是你要知道‘沙罗’的身份。”郑寿还在诉说着。
羊琼道：“你知道平之兄的性格，从小就没见过他供出我们什么。这次他也没理由会说。“
郑寿摇头道：”但是你不知道，那次父亲没来由地就很生气，说平之擅闯，平之回来叫屈，说以前赵郡公来过的时候，还好好的。“
羊琼皱眉道：”沙罗老是来吗？“
郑寿白了她一眼，道：”说来是郡公出使凉国那段时间之前。虽然现在大家都知道了他是六个月前去的凉国，但是你知道他是秘密出使，出发的时候谁也不知道。在六个月之前，阿兄碰见过郡公多次了。”
羊琼道：“也许郡公和郑尚书私交比较好，但他们说的是政事，刚好碰上严重的，阿兄比较……官小，所以不能听。”
她想起羊信说的保守秘密，石弘现在可是有秘密的人。果然，她就感觉他那天特别神神秘秘的，为什么会一个人在官道，又不说出自己的名字，好像在防着什么。
郑寿抓住她的手：“你怎么发起抖来了呢？”
羊琼想，还是赶快要办石弘的事，万一他看她不尽心尽力……但是又不能真办。她求了休沐的羊穹陪着出发杜陵，一起做样给人看。
上了自己的车，她定定神，偷看一眼羊穹。羊穹发觉她的偷看，也回赠一眼。
羊琼在新车里藏了一幅黑色的幕篱，想了想找出来装扮起来。
羊穹不知她何意。
羊琼道：“路过郡公府，万一被郡公看见了，知道我去杜陵帮他查案，要问我话……”
羊穹悠悠道：“藏头露尾的做什么？你是去外祖家里。郡公又是守在大门口找人问话的吗？”
羊琼也觉尴尬，这旅伴不好相处。她盘算着，究竟要不要让大兄也知道事情的真相，与他的一弟一妹结成同盟。她不知道说了以后，他会有什么反应。也许当他知道了，他会押着她去石弘那里受他大礼。
羊穹突然开口道：“到了城外就停车，不去杜陵了，去南山。“
羊琼愣住，对着外面道：“这是做什么？不许听他的。”
羊穹道：“你怎么回事，忘记了在羊家，谁的车夫听谁的。”
羊琼扒开车帘子一看，羊穹使得好一招偷梁换柱。
只听他继续道：“我明日还得上班。不如我们下车，骑马快些。就到南山。“
羊琼道：“大兄，那我的任务呢？“
羊穹道：“什么狗屁任务。”
两人交代了车夫和从人，借了两匹快马，就朝城外飞驰而去。
一路上，羊穹好胜之心起，势要比常年游荡在外的羊琼跑得更快。他想起自己幼时，父亲在幽州掌兵，幽州广袤，他新学骑马，渐渐得了诀窍了，能够地恣意奔跑，后面就开始缀着一大串担心得哇哇叫的从人。再长大一些，回京了，开始享受自由的变成了自己的弟弟和妹妹。他有很久不曾如此没有终点地跑过了。
羊琼哈哈笑着，从后面追了上来，大声道：“大兄，你廉颇未老！”
羊穹一噎，不想理她，当即一夹马肚。
都这样跑了，到了南山不过转眼间。这时的南山真是美极。羊琼多日不来南山，常常得从城里远望，心里想着到南山脚下附近看阴阳割昏晓的场景。若是准备得当，能够爬到山顶，然后夜宿山里，又是另一番眼耳鼻舌身意的体会。
羊琼向往道：“真想快些到夏天，我们好小住南山。”
羊穹慢悠悠地策马上山，开口道：“你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羊琼在后，马蹄踢踏地响着：“我没什么话。”
羊穹到了一座小山的峰顶，见羊琼依旧不紧不慢地跟着上来，指着山下道：“你看。”
羊琼道：“一览无余。”
他又指着身后更高的绵延山脉道：”这儿呢？“
羊琼道：“挡住我了，使我无法尽览天空之广阔……”
羊穹露出神往之色：”若是站在南山那突破天际的主峰，会是何情景？……都说南山一脉到了风云涌动的季节，山的一侧云雨密布、湿润暖和；另一侧则万里晴空，干燥冷冽。一山之隔，差别竟若此。我还看到书上说，有比南山更高，仿佛长在空中的山。人站在远处望去，那山同它左右数座护法神山，高大足以令人心生恐惧，又令人天然生出无比崇敬。如果真的能够见到，该有多值得。”
羊穹道：“你的一生，该如这南山上飞的鹰。虽困囿于天地之间，却不受任何羁绊。“
羊琼道：“大兄，是不是羊信告诉你的？”
羊穹瞪了他一眼：“叫什么羊信……”
羊琼下马，找了一个石墩子坐下，道：“先前赵郡公托我们找他的恩人……就是我救的他。母亲嘱咐我帮他留心的时候，还笑着说，也许这一找还能找出一段姻缘。我先前还在想，郡公报恩心切，真的想以身相许该有多可怕。现在想想，其实我倒不怕他以身相许。我是怕，越和他这样身份的人多一层关系，越容易像他自己一样被卷入暗流之中—倒卧路边，等人来救！我知天地神秀，藏于山川脉中，并不在人与人的争斗间。”
羊穹道：“你是知道时局的。但是你要相信父亲，他绝不会让我们家再处于那样的境地。今日我们杜陵回来，便说不知道、找不到。若是问起，便是在找了，也许真的找不到，再多劝他放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