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体会什么!这表姐也太可怕了一点,她真的是崔家孙辈中最像外祖父的人吗?从翠云峰下来,羊琼一连几日睡不安稳。她想着要到外祖父面前问一问,又不敢将崔葳蕤所为说出来,故此纠结不已。
不说给崔家的人,说给羊穹总没有事吧?她素来是内事不决问兄长。想着羊穹一定懂得如何开解她,她跳起来,一心想现在就飞到他身边。这使得回京原本要走两天的路程在她的催促下足足缩短了半日。
马车刚从东边的城门入城,向着北边行走,羊琼的心就已大定——马上可以归家了,归家就可以见到为自己解惑的人。
还不等马车停稳,她便扒开车帘准备自己跳下来。
“羊三娘子,我们郡公有请。”
只见一骑从后面飞快地赶上来,好险在羊府门口拦住了他们苦等多日的这一位。
羊琼惊讶地探出头:“你们郡公是?”
她看了一眼那人身上穿的衣服,记得是石弘手下的装束,便道:“你们郡公找我何事?”
来人被问住了,老实道:”属下不知。“
这人怎么是个憨的?羊琼忍不住嗤了一声,见来人疑惑,她重新整理了表情:”我外出归来,精神有些不济,郡公若是有急事,直接传书于我便可。“
那人思忖了一刻,摇摇头道:“郡公着我将您请来。”
羊琼无语,怎么油盐不进?见过请人的,没有见过在人家门口拦着请人的。
她急着回家,一边下车一边说道:“连有什么事都不知道,我去做什么?郡公断不会有此要求,你不如回去问清了再来。”
石弘的手下没有她嘴利,此时进退两难,满脸都是怕回去被主人责骂的纠结。
羊琼见了,觉得自己有点凶。正好她见过崔葳蕤行事,开始告诫自己不要如此不近人情,便软下口气,道:”也罢,我便去一趟。“
她遣了一个从人回去报信,然后前去郡公府。一下车,就有人引了她去见石弘。羊琼从未踏足石弘府上,自然不知道这是他给她的特殊待遇。
郡公府邸大气磅礴,在装饰上却朴素平和,羊琼心里暗暗赞叹。
此时,本该在上班的郡公正一身青色的便服等候在正堂。羊琼踩着通报声走进去,就见他起身来迎,面色温和。
她再不懂事都该咂摸出他的礼遇来了。本不太情愿来的羊琼向他行了礼,口称郡公。
石弘笑道:“劳你跑一趟,上次之事,还未向你当面道谢。”
“郡公折煞我了。”此时的她显得非常乖顺。原来是因为石弘长年在外风吹日晒,面容威严,穿上便服以后又有一身不属于年青人的悠然闲适。
羊琼不着痕迹地观察他,心想,他年纪还比羊穹大两岁,得当成小叔敬重。
石弘没有注意到她的打量,直奔主题,道:“我有事,想请羊三娘子帮忙。”
羊琼心想,自己已经算帮过他一次——果然是能者多劳,郡公莫不是见人就抓壮丁的性子,看她好用,赖上自己了。这次他这样正经寻求她的帮助,又会是什么事?便斟酌着道:”郡公为何要我帮忙?“
石弘抬起手似要触碰自己的肩膀,却在看见羊琼探询的目光时放下:“听说你在杜陵交游众多,上回我答应魏娘子要在杜陵行善一事……我想请三娘子代我出面。”
这,羊琼怎敢答应!
只见她垂眸思索,石弘也不催促,少顷,羊琼才开口道:“郡公有情有义,我十分感佩,这是积功德、得民心的好事,可是我怎么敢代您出面?”
石弘的目光极为专注地落在她面上,静静道:“三娘子也知道,我是在杜陵附近遇袭的。”
羊琼不安地动了动刚刚坐稳的身子:“我只知郡公是在杜陵外的官道被人发现,却不知就是在杜陵遇袭。”
石弘朝她安抚一笑:“我本可以私下找杜陵的上官,托他为我办妥此事。然而有了这前情,我再以杜陵事相托……”
他收回目光,落在身前不远处的地砖上,像是说着说着出了神,方才还带着光彩的面容沉寂下来。
半晌,他语带自嘲地道:“杜陵并非全然安全。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我才会安心。”他重新抬眼看向羊琼,那目光从她脸上一拂而过,像一条狸尾卷着翘起来又轻轻地躲开,只余尾尖勾着羊琼的心绕了绕。
羊琼大震,差点从坐榻上跳起。乍然面对一个在朝中叱咤风云的权臣在自己面前示弱,她第一次深深感到了攻心之计狠毒的有效。
即使他硬往自己的脑子里塞了一个大秘密,她震惊之余虽然感到些许烦躁不安,却依旧不得不承认,受人信赖托付的感觉好得很。
“郡公说的,我明白了。即使我人微言轻,无法代您出面,也会鼎力相助……”
“我想将此事全部交托给三娘子,不行吗?”
那条狸尾又回来了,拴在他疑问的余音上,挠得她发慌。
羊琼不用看也能想象他此刻失望的眼神。她咬紧牙关,抗拒着同情心细细密密钻进自己的四肢百骸。叫你心软!叫你心软!
她想做最后的挣扎。
“我父亲同意了吗?”
石弘坦诚道:“我尊重娘子的意愿。得了娘子的首肯,我才会去信令尊。”
羊琼被他逼到了角落里,只得答应从此以后会按时到郡公府报到研究此事,然后得了石弘一堆礼物带回家。
留守的侍女见她回来很是高兴,将礼物一件件拆出来登记造册。本该一回府就到处找兄长的羊琼到崔氏那儿停留了一会儿,含糊报告了旅途见闻和郡公召唤,就进了自己的院子再没出来。
此时回过味的羊琼正龟缩在书几前,深深后悔自己又捅了一个大篓子。她哪里懂怎么行善?去了寺庙,她会添香油钱;见到乞儿,她能施舍一些饭食;除此之外,修路造桥?开粥棚、建学堂、办育婴堂?杜陵并非没有这些。送钱?都说公门之中好办事,石弘若是想行善,在皇帝面前动动嘴皮,拆掉一位郡主建在流经杜陵的一条水源上游的水车,都能惠及很多农田和农人。
得罪人的事他全不做,而她更做不了——表姐倒是可以!
羊琼前有崔葳蕤秀了一手权贵的随心所欲,后有石弘一脸委曲求全算计自己,实在心情平静不起来。
这边愁容满面,那边侍女撩了帘子进来,欲言又止。
“何事?”
侍女也学起她皱眉道:“您看看吧,这郡公都送了些什么来。”
送了什么——不过是前前朝大书家亲自琢磨的砚台、吃了橘子说好的书帖,前朝一统三国的司空常在手中摩挲的二十六面印,还有一盆南地只有最清幽的谷中才能采得的兰草——看那根系壮得,能在羊家活个千年百载的吧。
羊琼看着看着,紧紧抿住嘴也免不了露出了一个笑涡。赵郡公,是懂得如何让鬼推磨的……呸呸,说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