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无妄镜国
天色重新暗了下来，胡此木仍是怔怔地愣在原地，就连月亮都被刚刚那道亮光吓得往高处跳了一丈，身体收缩一下，洒下一片水银般的光辉，像漂亮女人的纤纤玉手，轻抚着满庭白玉兰。
短短半天之内，接二连三的变故如暴雨梨花般砸昏了胡此木的头，他勉强整理思绪，振作精神，想到既然已经发生的事不可改变，那就只能着眼当下，做好眼前最要紧的事，父母的命案急也急不得，得慢慢调查，徐徐图之。
“雪若，我们先去医院，给你包扎伤口，免得感染。”
尹雪若心里暗吃一惊，她以为胡此木会像当年的自己一样在失去至亲的悲痛中沉沦许久，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收拾好了情绪，还牵挂着自己的伤，不觉心头一暖。
但只有胡此木心里清楚，丧父丧母之痛岂是片刻可以和缓的？它就像一块千吨巨石投入大海，或许在表面上看不出什么涟漪，但实际上早已沉向了心底的最深处。
......
在医院折腾了一夜，才将尹雪若彻底安顿好。
胡此木用身上剩的绝大部分零花钱，为尹雪若安排了一间高级单人病房。
一夜之间，万千富贵的市长公子，变成了身无分文的穷小子。
此刻，彻夜未眠的胡此木正坐在病床旁边，反复思考事情的来龙去脉，满脸愁容。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叫醒了病床上的尹雪若，她悠悠睁开眼，看到眼前的少年还皱着眉头，苦苦思索，又看了看窗外无垠的蓝天，轻轻叫了声此木。
“你抬头看看外面。”
胡此木转过头，阳光直刺，瞳孔收缩，可除了一株银杏，他什么也没看到。
看着胡此木满脸疑惑，尹雪若柔声开口：“你看那天上的白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人生离合，亦复如斯。”
胡此木明白，她这是借《神雕侠侣》里程英安慰陆无双的话来宽慰自己，意在说明悲欢离合本是人生常态，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不如放过自己，好好生活。
胡此木不愿拂了她这番心意，便回之以淡淡一笑。
“你好好休息，我出去给你买早餐。”
“对了，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吗？”
胡此木正欲起身，听到尹雪若这个奇怪的问题，一脸不解。
“如果你爸不是市长了，我们就在一起。”尹雪若的声音不卑不亢，眼神温柔而坚定。
胡此木惨然一笑，虽然他很小的时候就对尹雪若倾慕不已，但此刻哪有心情去想这些儿女情长，只是轻声说了句：
“等我回来。”
刚站起身，胡此木感觉积累了一天一夜的困倦如潮水般涌来，差点摔了个趔趄，他赶紧走向最近的洗手间，准备洗把脸醒醒神。
双手撑着面池，胡此木看向镜中，只见里面那少年面容冷峻，两道英气的浓眉之中，氤氲着一股亦正亦邪的气质，深邃的眼窝下起了两圈乌青，即便如此，也难掩帅气，反倒多添一抹神秘气息。
胡此木低下头，双手捧起一掬清水，照着面门扑去。
等到他再抬头时，身边却换了天地。
这哪里是什么医院的洗手间？分明就是荒草青山的乡下，还是不与秦塞通人烟的那种贫困乡。
这肯定是在梦里。
可胡此木踩了踩脚下的青石板，有点实感，又用力掐了大腿一把，疼得直吸冷气。
这可真是诡异他妈给诡异开门，诡异到家了！
远处忽然飘来阵阵饭香，引得胡此木肚子里的馋虫唱起了协奏曲，毕竟一天一夜没有进过半点油水了。
管它是梦是幻，先把肚子填饱了是天下第一要紧事。
走近一看，是一个支在路边的乡野面摊，铺面简陋，一盏白炽灯，一台锅灶，一个四方木桌子，再插上一面写着“步氏面家”的小旗子。
胡此木这辈子还没见过姓步的人。
别看摊子小，食材倒是不偷工减料，雪白的细面在锅中翻滚，旁白摞着满满一大盆青椒肉丝码子，每根肉丝上都裹满亮澄澄的猪油，被白炽灯照出满粼粼波光。
“小伙子来碗青菜肉丝面？刚出锅的，热乎着呢！”
老板是个慈眉善目的白发大叔。
胡此木咽了咽口水，右手伸到裤兜里数了数仅剩的碎钱，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给我来碗素面吧，多下点辣椒。”
“得嘞！”
捧着滚烫的面碗，胡此木找了张空桌子坐下，他用余光瞥了眼其他桌的食客，都穿着粗布衣服，虽是庄稼汉，但个顶个的背脊挺得笔直，不太像日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
这面说来也怪，老远处闻着香气扑鼻，可真捧到眼前，怎么闻也闻不出个味道来，但这和胡此木今天遇到的所有奇事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也顾不上这么多了，胡此木捞起一大筷子面，拌着辣椒，就往嘴里送，嚼了几口感觉不对劲，低头一看，吓了一激灵。
这哪是面和辣椒，分明是一碗乌黑的头发丝泡在猩红的血水里！
胡此木不敢声张，偏头看向旁边几桌，这才发现根本就没有食客，全都是套着布衣的骷髅白骨！
他惊得牙齿打颤，脖颈僵硬地瞥向摊铺那边，只见原先的锅灶不知何时变作了倒扣的人头，内部挖空，里面沸腾着鲜血，他再慢慢把眼神向上移，发现那摊主老头，
正紧紧盯着自己。
“拿原灵来！”
老头一声长啸，电光火石间，脸上松垮的皮肉褪去，变成年轻饱满的脸庞，原本几厘米的白发更是顷刻长到腰间，这人凭空挽起一把冰蓝色的弓，汤勺变作长箭，咻地一声射出。
如裂帛般劈开空气，直指胡此木心口。
射吧射吧！反正是梦，射死我就能醒了，胡此木闭上眼想道。
就在长箭即将嵌入血肉的瞬间，不知道从哪来的一团白线，轻轻松松卷住长箭，将其一把扯到地上。
“区区玄级山海卫，竟敢在我蓟清风眼前作怪！”
来人一声怒喝，声震苍穹，那白发怪人脸上变色，立马化作一道白光，飘然钻进身后的荒山野林里。
胡此木睁开眼，见到眼前站着一个手执拂尘的胖老头，身上穿着油腻腻的破烂道衫，胖老头身后是一个有双狐狸眼的少女，这少女个头虽矮，一头茂密的长发却垂到大腿间，搭配着齐刘海，颇有一分不属于人间的可爱。
“没想到我的梦里能有您这种高人。”
胡此木对蓟清风微微点头，表示谢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师父，这笨蛋还以为这是梦呢！”少女仰头大笑，直到笑够了才正了正色，伸手指向旁边的骷髅，“要不是我师父出手，你现在应该加入他们桌吃‘面’了。”
胡此木既后怕，又不解，“不是梦的话......那这鬼地方是哪里？”
“无妄镜国。”
蓟清风一抬手，拂尘在半空中化作白玉簪子，插入头顶发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