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负
夜幕降临,月明星稀。
鸿炉城外三十里处,有一个荷花池,只是现在未到盛夏,只有伶仃几片荷叶散发着清新的香气,池塘里有好几条小鱼游来游去,甚是欢快。
而荷花池旁,不知为何有一个木屋,周围打扫整洁,屋身像是被翻新过,从外面看来像是新建的一般,只有墙角边长出的蘑菇杂草让人知道这间屋子有些年份。
此时正是亥时,月亮高挂,山杞孤身一人来到荷花池旁,在屋外观察着这间木屋。从屋外望进去,里面灯火照明,从紧闭的窗户还能隐隐约约看出屋子里站着一个人。
如果她猜得没错,里面站的是萧灼华。
山杞闭着眼睛,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迈着沉重的步伐慢慢走向木屋,轻轻打开了木门。
听见开门声后,原本背对着她的萧灼华缓缓转过身来,差不多一个月没见,没想到他竟消瘦了这么多,整个人像是一夜之间老了一百岁。
对上他那双愧疚的眼,山杞本觉得难过,只是刚看到他的脸,母亲消亡的那一幕又再次重现在她眼前,她的双眸不禁铺上了一层冰霜。
看见山杞如期而来,转过身的萧灼华紧紧盯着她的脸,想从她的表情中捕捉她的想法,可看了一会后,他发现他无法从山杞平静的脸庞中得知任何情绪,他只能紧捏着拳,微低着头,像是在思考如何开口。
在萧灼华思考的过程中,山杞也一言不发地打望着他,只见他穿了一件墨黑色锦服,绣有金色条纹,还配有红色腰带,发冠上束有黑金色发带,这身亮眼的装扮与他之前的打扮十分不同,有一种与众不同的神气和贵气。
“你...过得好吗?”经过一段时间的斟酌,他小心翼翼开口。
听到这问题,山杞只觉得可笑,看着萧灼华的眼睛认真问道:“你觉得呢?”
从她的语气能听出,她对自己失望透顶,不过也是,做了这种无耻的事情,又怎么能得到她的原谅呢?萧灼华这么想着,随后又听到她说道:
“你今天约我见面,不应该只是对我嘘寒问暖吧?有什么事直接说吧,我没有太多时间。”
原来和我相处已经变成一件浪费时间的事情,萧灼华心痛地叹一口气,终于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今天来,是想和你说一声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他们也不会来梁女乡,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真的很对不起,我知道我没有脸面再见你,但是...”
萧灼华吞吞吐吐的,像是有苦难言。
“但是什么?”山杞轻声问道,双眸已在不知不觉中泛红,“有话就直说吧,毕竟,我们下次再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只见萧灼华深吸一口气,像做了很大的心理准备,一口气说道:“事已至此,我不求你原谅我,但我只想告诉你,他们要加害程姨这事,我事前也不知道,这一切都是燕知祸和我爹的密谋。”
听到这里,山杞将自己的视线从他脸上转到窗外,不做任何的反驳和询问,只是安静听着他的解释。
“当我看见他们对程姨和程子瑶出手的时候,我真的有去阻止!可是我身后的魔兵全都架着我,我实在动弹不得,才让悲剧发生了......”萧灼华的声音越说越小,心虚得十分明显,到最后已经不敢看着山杞的眼睛,只能低着头做出苍白的解释。
木屋又陷入了寂静,山杞还是没说话,脸色恢复一片漠然,静静地看着萧灼华,陷入了思考。
过了半晌,山杞终于开口了:“好,我知道了。”
萧灼华疑惑地抬头,对上她的眼神,不解地问道:“你没有别的要问的吗?你不生气吗?你不应该气得要骂我,打我,甚至想杀了我吗?”
“那天的情形,我有看见,我知道你被他们施法,动不了;我也知道你想让我走,不想我受到伤害。这些我都知道,可是你知道吗?”,山杞停顿了一下,缓缓说道,“伤痛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他永远都在那,不会消散的。自从我收到你的信,我就一直在想,我应该要以怎样的态度去面对你,可是我思来想去,还是想不到所以,我做不到若无其事的当这件事没发生过,你明白吗?”
看着她冷静理智的神情,萧灼华自嘲一笑,说道:“我知道,我的道歉一文不值。可是我真的很后悔很后悔,我宁愿我从未认识你,起码这样,我不会带给你伤害。”
听后,山杞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正如维清所说,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没有定数,是聚是散无人知晓。不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说再多忏悔的话也是无益。从此以后,我们就算见面了也当不认识,就当我们从未认识过吧。”
说完这番话,她就干脆转头,准备往外走。
萧灼华见状连忙起身拉着她,不顾身上被水牢折磨的伤口的疼痛,皱着眉看着她的后脑勺,卑微问道:“山杞,我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听见他这么称呼自己,山杞觉得恍如隔世,心酸得很,接着又听见他缓缓说道:
“昨天晚上,我看见你和江维清一起赏灯游湖。你和他在一起,开心吗?”
山杞缓缓转身看向萧灼华,意想不到他居然问的是这个。
没等山杞回答,萧灼华瞬间变出一件油光发亮的狼袍。
她记得,他曾经也将它披在自己身上,秦语佩说过,这是他死去的娘亲给他留下的东西,狼袍是由他的狼毛做成的,在他心中,这是非常宝贵的东西。
只见萧灼华将手中叠的整整齐齐的狼袍递给山杞,真挚说道:“我们狼族有个传统,如果心爱某个女子,就将自己独一无二的狼袍送给她,表示自己会爱她一生一世,至死不渝。”
山杞看着他手中毛茸茸的狼袍,一想到她也曾感受过它的温暖,心情便无比沉重。
“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如果我没背叛你,你会不会愿意和我在一起?”
手中的狼袍安静地躺在自己怀里,萧灼华静静等待着回答,木屋一瞬间又陷入了安静,静得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山杞看着他的眼睛,他的双眼像两池黝黑的潭水,深不见底,她看见了他们打打闹闹的初遇;看见了他们一起携手并肩打魔怪的过程;看见了他们在雨夜中相互扶持;最后她看到了躺在地上的母亲的尸体......
脑海逐渐变得理智,山杞收回所有的思绪,收回自己被抓住的手,努力微笑说道:“这世上没有如果,恕我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至于这件狼袍,你一定能为它找到一位更有缘分的女主人。”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然后萧灼华听得满眼都是期待和悔恨,原本清澈的眼眸渐渐浮上一层水雾,努力得把她的每一轮廓都记在脑海里。
等他反应过来,才发现她的背影越走越远,渐渐消失在自己朦胧的视野中。
而那件狼袍,还安安静静地躺在自己手上,她从头到尾都没有碰过。不知怎么的,这件被他视若珍宝的狼袍,被落了一滴泪,晶莹剔透、夺目非常。
“你可以放开我了吧?”
身后的声音将萧灼华的思绪从悲伤拉回现实,对了,他差点忘了,那个被他施了法的秦语佩还被关在身后的屋子里。
“你刚刚明明可以说话,为什么不说,是因为想看好戏吗?”萧灼华落寞地收起狼袍,抹干脸上的泪水。
“你放走了她,不怕主上怪罪你吗?”
“我本就该死,还怕他什么?”萧灼华轻蔑一笑,坐在木凳上撑着腿,语气全是苦涩,“你尽管向他告我的状,让他来杀我罚我,什么都好,只要别让我为他做事就行,我无所谓了。”
感到身上的法术已解,秦语佩打开房门,看着萧灼华不解问道:“我虽是细作,但我不是没有感情的怪物,难道我们之间的情分,在你看来是我用来邀功的筹码?”
萧灼华撇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很复杂,但你也不能不为自己着想吧,若是被主上知道你是主动放她走的,你会有什么后果你不知道吗?”秦语佩激动地质问,额头的青筋若隐若现。
“我今天必须让她走,走得越远越好。”萧灼华再看了一眼山杞离去的方向,最后才不舍地垂下眼眸,“这是我欠她的,不管有什么代价我都不在乎,只要她开心平安就行。”
秦语佩听得火大,一抛往日的含蓄,上前抓住他的衣领喊道:“你真是无药可救,那个意气风发、潇洒自如的萧灼华去哪了?为了她你连性命都不在乎了是吗!”
丝毫不留情面地甩开秦语佩的手,萧灼华整理一下自己的衣领,斜眼看着她,不屑地反击:“秦语佩,枉我们认识这么多年,谁都可以责怪我,但是你有什么资格责怪我?像你这样的妖精,根本不懂什么是爱,什么是情!”
说罢,他便化为一缕黑烟消失在秦语佩眼前。
“谁说我不懂了,萧灼华,你真是个混蛋。”
她不得不流下一行清泪,但不过一瞬就被她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