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筋
昨天那么一折腾，毓和眼底发黑地爬起来去上早课。一到门口就听到了说清河又又又闭关了。所以今天的早课不上了，要等到明天掌门那边派人来教学。
毓和打着哈欠往回走，一不小心撞到了他人怀里，这边道歉还没有说出口。对方先惊喜：“纨纨。”
她一抬头——大师兄曹嘉迦正喜笑颜开看着她。
“大师兄，你怎么就回来了？不是说要去个几十年嘛？”毓和欣喜道。
曹嘉迦还没有来得及换校服，正穿一身青衣，左腰悬剑，右腰挂着一枚玉佩，长发高束。与毓和一样，曹嘉迦固颜年龄是十五岁。
十五青衣少年郎，剑眉星目，唇齿间笑意盈盈。“妖族不过尔尔，百年未到便已溃不成军，过几天，你便能听到镇妖大会大获全胜的消息了。”曹嘉迦突然停了嘴，垂下眼睛，嘟囔一句，“我这不是赶回来见纨纨你嘛？”
“见我干什么？”毓和知道却不戳破。
“我得了一个宝贝要送给你。”曹嘉迦说着便要掏出储物戒，环顾四周，转念一想，又道，“在这里看不方便，去你那处吧。”
“好吧，我到要看看是什么好东西，让师兄你如此鬼鬼祟祟的。”毓和揶揄道，“可别如此大费周章，还叫我失望。”
这边毓和刚刚合上门，那边曹嘉迦已经唤出了灵洞。他从中取出长匣递了过去。“打开看看。”毓和看了一眼曹嘉迦，他似乎比自己还要期待。她郑重地推了推衣袖，按下了铁扣口。
是一把长鞭。
“喜欢吗？我听师父说你一直还没有选出护身剑，胜利品便讨要了个龙筋，给你打了条长鞭来护身。”曹嘉迦得意挑眉。
“龙，龙筋？”毓和嘴角抽了抽，不由自主地看向床塌。她暗自祈祷旭一现在最好还在睡觉，听见这话，他不得吐几口血。
就算现在不醒着，她也瞒不住这龙筋。
曹嘉迦见她面无惊喜，苦恼道：“怎么了？你不喜欢嘛？”又说：“龙百年难得一遇……罢了，师妹不喜欢便不要吧。”
毓和余光看着床榻，这是收也不行，不收也不行。龙筋何其珍贵，她不是不知，大师兄为了龙筋要有多浴血奋战才有资格要得，她不是不知。只是……
总得选一个。
毓和咬咬牙心一横，合起长匣，“师兄是觉得珍贵不想送我了？我哪里说了不喜欢，这不是昨日没有睡好，今大清早又有早课的气色也不好嘛。”说着，她生气地嘟起了嘴，又一把长匣抱在怀里生怕对方夺走似的。
见状，曹嘉迦欣喜地起身，连说了两次“喜欢就好”，又一拍脑袋，拎着自己的领口道：“我这急着回来献宝，衣服都忘记换了，待会被执法的长老发现了……”
“谢谢师兄，我收下了。”毓和道。
“你开心便是最好，那我回去换件衣服，你先休息，下午我和你去试试这鞭子。”曹嘉迦道。
他一走，毓和哪里有什么心思休息。床下动了动。最糟糕的情况来了。
旭一飞身一掌劈到了长匣上。木制的匣子就这么在毓和怀里四分五裂了。旭一抬眸，满腔怒火地看着毓和，下一刻，一口鲜血呕了出来。
“小龙儿。”毓和伸手想要扶着他，却被他推开了
“你别碰我。”
毓和知道他又要哭了。这次旭一却没有哭，眼眶里面连泪花都没有。他手指颤抖着拂过长鞭哑声问道：“你知道这是谁的筋骨嘛？”
“不会是你母亲的吧？”毓和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是我的族人！”旭一带着哭腔轻吼一声。
“……”毓和沉默。不是你娘，你哭什么。
旭一抬手劈下去。毓和连忙一个转身躲开了，道：“你干什么？”那架势是要毁了这长鞭。
“你不知道我想干什么嘛？”接着他朝着长鞭又是一劈。毓和飞身远离他，皱眉道：“那龙都死了，扒它的筋骨有什么不对，你有本事便去要得，而不是毁人家给我的礼物。”
“你有本事冲我发火，你怎么不去冲扒了龙筋的修士发火？惯得你。”
此话一出，旭一脸更黑了。他怒火中烧地盯着毓和，气得嘴唇止不住地打颤，接着又一口鲜血呕了出来。
“你是不是有病？”毓和把那长鞭一扔，连忙过来扶住他。旭一脸色苍白，唇无血色，发丝上沾着污血，手紧紧攥着衣服，指尖紧得发白。
“若不是你们要龙筋打灵器，龙族怎么会……”
旭一一合眼，那铺天盖地的哭喊声音，带着血腥气刮破脸的邪风，贪婪的修士捧起龙角向众人炫耀，一切一切似乎就在耳边，就在眼前。
毓和见他全身发抖，脸上也不知道是虚汗还是眼泪，豆大的水珠有些从鼻尖流到脖颈，有些滴落在地。她慌乱翻出手巾想给他擦个脸。
“我刚刚说话是……”毓和话还没有说出口，旭一一掌打在了她的肩头。
她眼前闪过很多画面，一幕幕如走马灯在眼前回荡，快乐的，伤心的，就连昔日她偷剪了文曲星的长须这件事情也在脑子里闪回。记忆骤然一收，一道白光刺入眼睛。
她不会这么给他打死了吧？
一直放在胸口的福袋骤然发热，落到她右肩的灵力明显比预感的少了许多。她就知道她娘怎么舍得让她就这么一个人下来。呜呜呜，世上果然只有娘最好。
旭一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她也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法器只是把灵力降到了她的身子能接受的程度。钻心的疼痛还是从右肩蔓延到全身。一种从未有过的诡异疼痛。毓和想估摸是打到了灵脉。
她怒不可遏地看着旭一，长那么大都没有人这么打过她，打穿了骨肉打到了灵脉。诡异的疼痛推出了她的眼泪。
“小王八蛋，我娘都没有这么打过我，我是不是和你们龙族有仇啊？”话到嘴边，毓和又憋了回去，只是抹了眼角。又编织了一些扎他心窝的话，想了想，毓和还是没有说，千言万语化作冷哼一声。
“毓和……”旭一想要上前搀扶她。这次轮到毓和一把推开他。
“你干脆打死我算了。都是我的错行了吧。”
“我没有……”
“那你冲我发什么疯？”毓和摸了摸自己的右肩，不摸不知道，一摸吓了一跳。这个神经病是用全力打上来。
好在她带着法器，也好在她底盘稳，忍得住，这一掌没有把她击出去。击出去了，他还能好好待在这发疯。
“下死手，你可真狠啊，我和你什么仇什么怨啊。”毓和嘟囔一句，运作起灵力给自己疗伤，“亏得我还救你于水火。”
一旁的旭一不言语地垂下头，走到桌子边。他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匕首。
寒冷的刀影一闪，毓和吓出一身冷汗。他不会要捅她。她头皮发麻。她就不该同情心泛滥去救他。吃力不讨好。
正当毓和在心中暗自揣度如何自卫时，旭一反握住匕首，抵到了自己的手掌中。他面不改色，表示疼痛的抽息都没有，匕首切开了皮肉。那鎏金色的血滴入茶碗。
毓和瞪大了眼睛，试图理解旭一的动作。他要什么干什么？他要害自己神魂俱灭？毓和害怕极了。她一脚蹬在床，滚到床角，抱紧了自己。
见旭一端着那杯龙血走向自己，毓和尖叫一声：“你别过来啊！”上次她沾了一点，疼得要死要活，腹腔如同刀割剑刮。这一杯，是要她的命啊。
“龙血可以治……”
“治个屁，你想恩将仇报便直说，我也没有招你惹你，你至于动那么大怒要杀我嘛？”毓和气急败坏地扔出自己的枕头。
枕头砸在旭一脸上，他却不气，仍然道：“龙血可以疗你的伤。”
“我不需要，你快拿开，拿开。”
“乖，可能会有点腥。”旭一脸色苍白，却好声好气地哄着她。这不就是话本上的“大郎该吃药了”嘛？她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我不喝，你要喝自己喝。”
旭一轻声一叹，把那碗龙血搁置在桌子上，虚握着拳头，道：“我不会害你。”他旧伤未愈，今天又气急攻心呕了两次血，为了给毓和疗伤又放了一碗血。屋漏偏逢连夜雨。现在旭一面色苍白，唇色发青，身形不稳，他一手撑在桌角才勉强支撑起自己。
“我，不，喝。”毓和斩钉截铁地拒绝他。
他素来是得不到人喜欢的。那些人一开始再怎么喜欢他，对他好，最后都会远离他，视他如洪水猛兽。同一族的人是，人族也是。从前是，现在也是。
他就是个怪类。
旭一一口鲜血吐在地上，把毓和吓住了。这是打算嘴对嘴喂她？没等她想明白，旭一单膝跪倒在地，嘴里还嘟囔着：“我不会害你。”惨兮兮的。
毓和没辙，长舒一口气，下床扶住他。见她一番动作，旭一刚刚还呆呆的眼睛里又有了光芒。
“我身体不适合喝，你要喝自己喝吧。”她扶着他坐到床上，又走过去，轻触了一下茶碗，好像在确定什么似的，才伸出手拿起它。
旭一哑然失笑。
毓和端到他面前，“你喝吧。”
“我喝龙血没用。”旭一道。
毓和低头看着这金色的龙血，这不是白白浪费了？她想起昔日被这东西折磨得死去活来，便生出恶寒，又给它放回了桌子上。
“那我拿给我师姐炼药吧。”毓和小心翼翼，一字一句说出这话。旭一没有太大反应，只是木讷地看着毓和的指尖。
她又伸出手探了探旭一的身体。比之前他们遇见的时候更加严重。毓和瞪着眼不相信，又探了一遍，还是一个结果。
“怎么回事……”毓和正疑惑。旭一摸上了她的肩膀低声道：“对不起。”又问：“还疼嘛？”他能察觉到自己用了全力。
他也惊奇自己用了全力，毓和也只是伤了一个肩膀，其他便无大碍。真是奇怪了。明明她的实力在他之下。
毓和轻哼一声又怕自己说得不明不白，说：“没死就行。”旭一一听，表情僵住了，抿了抿嘴，手从她身上滑落。
“旭一，你的身体怎么回事？按理说……”
旭一打断了她，道：“是小龙儿。”
毓和愣了愣，有些不明白地眨眼，看他那黯然神伤的表情才想明白他的意思。“之前我叫你小龙儿，你老皱眉来着。”
旭一摇了摇头，矢口否认：“我没有。”
毓和也不戳穿他，继续问：“怎么越来越差？”灵脉比之前更乱更弱，丹田感觉有一口气没一口气的。明明她弄了好么多药给他用。一点起色都没有。
“我不知道。”旭一缩了缩身子道。
“按理说那道士用的水系法术伤你，我用土系丹药剔除，你是水系的身子，我又辅以木，土克水，木生水又克土，这个道理是对的呀，我师姐也是这么说的，五行相生相克……”毓和摸着下巴，一时间没有了思路，手一挥，面前浮现出一本透明的书。
她不停地翻阅，嘴里还念叨着：“丹药五行，五行，忌口……”上下一扫，“找到了。”
“这是什么？”旭一眯着眼睛看着那鬼画符般的字迹问。
“这是我学制药制丹的本子。”毓和回，又见旭一看着自己那鬼画符的字，道，“我比较狂放，字也狂放。”
“花草兽虫热潮会让其体内主要灵气大涨，此时忌大量服用克制药物，以免身体……这什么字啊这……”她自己都认不出了。毓和的脸不由得浮起一层微红。
“热潮？”毓和回头看着旭一，问，“你热潮来了？”
旭一刷的一下脸红了。果然是个男女不分，不讲规矩的。他心中暗恼，不过对方都是为了他的身体，医者眼中无分别，便说：“是……”
“你怎么不和我说呢？你要是吃药吃死了怎么办？”毓和埋怨道，心直口快，又问：“你热潮期怎么解决的？你不会……”毓和扫了一眼他，露出了诧异的眼神。
“我，我用手。”旭一脸更红了。
“讲规矩的好龙。”毓和鼓起了大拇指，提醒道，“你可别去后山随便抓一只灵犬灵鸡就……那些都是有主人的，被发现了，可……”
“哦。”旭一说。
“麻烦了，我上课的时候没有记热潮期怎么解决……”毓和一拍脑袋，文曲星上课的时候，她不该一天天只知道睡觉。她又一挥手调出人间的书籍，翻了几页，眼睛突然亮了，“原来鼎炉是这个意思啊……”立马给了旭一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他快速地找了几本，里面只有说花草虫兽怎么怎么样，也不知道龙算不算兽，毕竟他们曾属于天族，又看到一本把龙鲛凤凰排除在外，她更加不知道怎么下手了。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毓和撇着嘴角把书籍收了回去，回头道：“你们龙族有没有说怎么……算了。”他这个年龄在龙族都还是孩子能教些什么。
毓和叹了口气。没办法了，那就……
“既然这样，现在还有唯一的办法能帮你疗伤了。”
“什么办法？”旭一眼睛一亮，问道。
“双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