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氓之蚩蚩(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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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小巷子雨水淅淅沥沥,灰蒙蒙的天空偶尔传来几声燕子的鸣啭。原本安静得只有雨声的小巷被少年下学的声音打破。

“李解,你今天怎么还敢来学堂?”一群少年中,有一个看起来营养过剩的少年抓起一个瘦弱的少年的衣襟。

由于体型差距悬殊,粗壮的手轻轻一推,那瘦弱的少年便被推到一滩水坑里,污水爬满了他的衣衫。

其他的少年好像已经习惯了他这副狼狈的模样,都纷纷大笑起来。

“我怎么就不能来了。”李解用手将脸上的污水抹干净,再费力地爬起来,去拿那把已经被人折断的油纸伞。

“谁让你起身了。”一只黑色靴子踩在那把油纸伞的伞面上,这少年好像是这群少年的领头者,这一行为在场所有人都未阻止,反而拍手叫好起来。

“你松开。”李解抬起眼眸,直视着这少年,雨水不断拍打在他的脸上,仿佛要帮他冲洗掉那些污泥。

“哟,今个儿长胆儿了。”少年将油纸伞踩得更紧了,脸上满是戏谑的语气,“你这个没爹的野种。”

“是啊是啊,你娘不知道和谁生下的你,确实是个野种啊。”周围的少年不断讥笑着。

这句话好像是点燃李解的一把火,他不再去捡那把油纸伞。他一个起身,对着那少年的脸上就是一拳,“我不是!”

“你他娘的敢打我!”那少年还在嘲讽李解,并没有反应过来,李解这一拳重重地打在了他的脸上。他吐掉嘴里的一颗牙齿,和李解扭打起来。

一边看戏的人也加入的这场一对多的“战场”,很快李解便被打得趴倒在地。

那少年对着趴着的李解狠狠地踢了两脚,“我说你是野种,你就是野种。”

随后,他带着那群少年离开,黑色的靴子重重地踩在油纸伞上,不断发出“咯吱咯吱”声,油纸伞所有的伞骨均被踩得断裂。

李解一直趴在地上,雨不断地下,将他全身的衣衫都浸湿了。起伏的胸口,握紧的拳头,全都表面李解并没有晕死过去,可他就是趴在青石板上,久久不起身。

良久后,李解感觉不再有雨滴掉落在他身上,他抬起头,以为雨停了。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天公依旧不作美,雨还在下着,只是有把油纸伞帮他挡住了这淅淅沥沥的雨。

是一抹白色的身影。

李解用手抹了一把被雨水浸湿的眼睫,透过淅淅雨点,他看见一位身着白色衣裳的少女,挎着一只竹篮,正含笑看着他。

“你怎么躺在地上?”少女冲他嫣然一笑,“这地上是凉快,可是你再躺下去,就要生病了。”

李解痴痴地盯着这少女,并不回话。

“你真是个怪人。”少女见他不回答,并没有生气,反而将手中的油纸伞放在李解的头顶边,“这把伞给你。”

随后她又将竹篮放在一边,“瞧你这样子,定是和人打架了吧,想必你躺着不起身是打输了。这是我刚摘的一篮桑葚,个个又大又甜,送给你,别难过噢,下次保管打赢。”

少女将油纸伞和篮子都放在李解身边,自己用手抱着头遮雨,她刚走了几步,便回头朝着已经起身坐在地上的李解说道,“伞给你了,可这篮子需要还,不然我阿娘该骂我了。我住在桃枝巷,我叫尤桑落,记得还!”少女说完,便回过身,用手挡雨跑走了。

李解回到家时,已经是夜晚。木桌上放着已经冷掉的饭菜,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他将竹篮里的桑葚抓了一大把塞进嘴里,囫囵吞下去。

确实很甜。

李解的心里泛起了一丝涟漪。

李解脱去湿透了的衣裳,将它们丢在木桌一角,上床缩进了被窝。这是一层薄被,家里并没有厚实的被褥,就是这床薄被,也是盖了好几年,并不暖和。但是有一团橘黄的身影顺着薄被钻到了他的胸前,给他带来了一丝暖意。

“大黄乖。”李解用手抚了抚大黄的头。

大黄伸出舌头舔了舔李解的脸,回应他,这是他这几年来唯一的慰藉。李解将大黄紧紧地抱在他的怀里,沉沉睡去了。

第二天是个晴天,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

李解今日跟先生告了假,下午就没有去学堂。他带着一只竹篮和一把已经擦干净没有任何水渍的油纸伞,走在桃枝巷。

在经过卖糖人的大爷一通指路后,李解终于找到了尤桑落家。

此时正是晌午,尤桑落正搬着个小椅子,在自家门口刺绣。

尤桑落家门口有一颗很大的桃树,此时花开得正好。阳光透过树枝撒在尤桑落的脸上,偶尔有几片小花瓣掉落到到她的发间。

李解望着尤桑落出了神,他没有上前,只是静静杵在原地,望着这副画。

“你来啦。”倒是尤桑落率先发现李解,她朝着李解笑了笑,眼睛弯成了月牙,“你站在那做什么,过来啊。”

李解几乎是挪到尤桑落面前,不敢去看尤桑落的正脸,他将篮子和油纸伞递到尤桑落面前,“还给你。”

尤桑落接过篮子,并没有去接那把油纸伞,“不是说送给你了嘛,给我篮子就行了。”

“不行,要还。”李解将伞往前再举了举。

“好吧。”尤桑落接过油纸伞,打算回头继续刺绣。

“等一下。”李解支支吾吾道,“这,这个给你。”

李解将放在后背的另一只手伸到尤桑落面前。

“这是给我的?”尤桑落接过李解递过来的糖人,她的指尖擦过李解的手,“这是一只小兔子,好可爱,谢谢你。”

“不,不用。”此时已经有一抹红霞爬上了李解的脸庞。

“你又跟别人打架了?”尤桑落望着李解的脸。她倒是不在意李解涨红的脸庞,反而更注意到了他嘴角的伤口,“这次又输了?”

“没。”李解解释道,“他伤得比我严重。”

尤桑落“噗嗤”笑出声,“你等等,我阿爹那里有药,我给你抹一点。”尤桑落没等李解反驳,径自回屋拿来了药。

“你还站在那里干嘛,过来坐。”尤桑落向李解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

李解像个木偶一样挪过去,乖巧地坐在了木凳上。

药抹到伤口上,“嘶......”李解吃痛,往后退了一下。

“还是少打架为妙。”尤桑落将他的头扳过来,继续上药,“要我说,多读书,以后考上功名了,自然没人敢欺负你了。”

待上完药后,李解也没有找到留下来的理由,便率先一步告辞了。

他踏着轻快的步伐回到了家。家里炊烟袅袅,秦璐正在做饭。

“大黄。”李解心情正好,想要跟大黄分享他的喜悦,可是他叫了好久,大黄都没出来回应他。

李解有些疑惑,平时一回家,大黄就会来他的跟前,今日大黄不知去了哪里。此时一阵阵肉香从厨房飘出,一股不好的预感从李解的心底升起。

“大黄!”李解疯跑进厨房,只见厨房的地上,有一大团黄色的毛发,地上斑斑血迹。

“娘!你在干什么!”李解上去就推开秦璐,望向锅里,锅里的肉块已经被酱油上了色,分辨不出。可是直觉告诉李解,那就是大黄。

“娘,你要吃肉你买就去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大黄给我们家看家护院十年了,为什么啊!”不断有眼泪从李解的眼中掉落,他声嘶力竭。

“我是你娘,我想做什么便做了,需要你同意?”秦璐并不去看李解,“你那个死鬼老爹跑了,娘拼死拼活生下你,把你养这么大,怎么一只狗我都吃不得了?就是因为你总是抱着这狗说胡话,你到现在连个童生都捞不到。你瞅瞅别人,到你这个年纪怕是都考上秀才了,你有什么用?现在你娘老子帮你把这狗杀了,你给我好好读书!”

“娘,你能不要再说了吗!”李解捧起地上的毛发,将它护在怀里。

“我偏要说!”秦璐见着李解跟他顶嘴,气不打一处来,“不过是一条狗,杀便杀了,吃便吃了。你还要为一条狗跟我顶嘴,我白养你这么大了。我看你就跟你那死鬼老爹一个德行,是个赖货!”

说完秦璐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哎哟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哟,生出你这种狼心狗肺的儿子。你娘我天天给人家洗菜端碗挣几个钱,就是为了供你读书。你倒好,书也没读好,天天打架,你这个混小子。”

“娘,我没有,我没有打架,是他们,是他们......”李解悲愤欲绝,红着双眼反驳道。

“是我亲眼看到,还能有假不成。”秦璐痛哭起来,“你跟他们不同啊,他们都是有钱哥儿,咱们家穷啊,娘辛辛苦苦挣钱供你,你要争气啊。”

“你要我说几遍,我没有和他们打架!”李解听着秦璐的说教,再也受不了,便头也不回的跑出去。

从小到大,从小到大,都这么说。没说够吗!没说够吗!

李解跑出家后,站在河边,望着河里的倒影,有一种想一头栽进去的冲动。

“哟,这不李解吗?”昨日那个领头的少年正巧从河边路过,“你这是?寻死啊?怎么不想找你的野爹了?赶紧跳啊,我倒要看看,你这胆小鬼敢不敢跳。”

李解转过身来,望向那少年,眼里满是猩红狠厉,他一拳抡向那少年,“我让你再说!我让你再说!”

李解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拳又一拳地砸在那少年身上,砸得那少年很快就没有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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