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12.13)
十五岁时,景年确信自己的人生会有无数种可能性,但再回吴川,绝无可能。
很可惜,少女当时还没有深刻参透墨菲定律的奥义:
可能偏离轨道的人生最终一定会偏离轨道。
她不信。
所以,27岁的景年,在吴川的上班路上赶PPT时,她才意识到现实真的会打脸。
景年生于吴川,这辈子最讨厌的城市也是吴川。
北方小城,高原,干燥,入冬的寒风比刀尖还要锋利。
这些都不是问题,问题是对景年来说,吴川之于她完全是“楚门的世界”现实版。
只不过她比楚门幸运,十五岁就撕开了天空的一角。
她也比楚门更加不幸,曾推开世界的门,归来却仍是演员。
蒋宇则也差不多,曾经,他俩都是主角,咖位相当。
不,严格意义上来说,还是蒋宇则更大咖,毕竟再回来,人家都有“艺名”了。
叫蒋聿则。
“宇”“聿”之差,对景年来说不足挂齿,还没有“的地得”的重要性大,但对蒋宇则来说,这两个字是就是天空。
能撕开的叫“宇”,撕不开的是“聿”。
景年虽无所谓,凭多年生活经验,让她选,她还是会选“宇”。
“小宇”,亲昵又熟悉,拐着弯的音调像坏笑的嘴。
“小聿”,显然就很无趣。
而且对于一个187的男人来说,叫“小玉”也太娘了吧!
可惜,从三岁认识蒋宇则,景年就知道他的人生中只会有一种选项。
没错,就叫无趣。
无趣但“正确”!
他在21岁的时候,选了“聿”。
既不是标志着成年的18岁,也不是人生某个十年开端的20岁。
在普普通通的21岁的某一天,景年看到蒋聿则的户口本上多了个曾用名。
“最熟悉的陌生人。”
当时她的大脑循环闪现着这七个字,眼都给她闪花了。
感知到自己居然把大好晨光浪费在忆往昔念旧人这种事上时,景年在车后座抽了自己一个小.嘴巴子。
不,是轻轻拍了拍自己胶原满满的脸颊提神。
今天她需要讲一天的课,6小时,上午下午平均分。
课程主题是“老龄化整理在家居适老化改造中的应用”。
特别无聊的题目。
所以,景年理直气壮光明正大地拖延了。
距离开讲还有2小时,现在是早上七点,她在去往甲方公司的网约车后座上,修改着课件细节。
凌晨甲方发来想要在课上探讨的项目案例,柜体深度,防滑地垫,扶手材质……
她看了就心烦。
“适老化改造”,第一个字是“适”第二个字是“老”,从专业整理师的角度来看,如何分辨老龄客户的个性化需求与真实需求才是项目的切入点。
大多数老人家其实比年轻人更理想主义,可惜很多老年人自己并不知道。
怎么看这个案例的重点都已经跑偏了。
分析起来,再落实到纸面,必然是个大工程。
好在,景年爱听相声,相声里有个术语叫“现挂”。
她无聊时也会在一些场合练习一下。
思及此,景年觉着自己可真是个大聪明。
聪明人的课件里不应该出现旁人的东西。
探讨案例嘛,原封不动把对方发来的案例投影在屏幕上,探讨,就行了。
景年回国后一直想找一个有适老化改造经验的设计团队或者工程团队合作,但滨海没有。
周边的小城市也没有。
国内几个一线城市倒是有著名设计师团队分享家居适老化改造的案例,景年也不怯,尝试发了邮件私信,可惜都石沉大海。
没关系,问题应该是出在她的措辞不够谦逊,态度不够诚恳上。
绝对不是专业上的问题,因为她对自己的专业绝对自信。
主动出击了几个月,景年也没找到心仪的合作方,她只能换个方式。
广撒网,捞起的都是鱼;如果假扮成鱼,跳进江河,是不是就有渔民来找她了?
再怎么说,渔民也比鱼要高级不少。
这也算在某种意义上应了那句“高端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现”吧。
后来,就是景年在网上假装成有适老化改造需求的客户,成功钓到了廖奕诚的团队。
摸清了对方团队的规模,人员构成还有过往案例,景年很满意。
她用两天起了份合作方案初稿,直接发了过去。
一个PPT,没有其他。
半个小时后,她才又给廖奕诚拨了电话,道歉,卖惨,坦白,畅想未来,抒发情怀,一气呵成。
谈合作,双方的姿态很重要,实打实的利益更重要,抓住对方的软肋,才是一切之根本。
廖奕诚是甲方的负责人,建筑设计出身,没有经营企业的经验。
但他很聪明,只注册了个小公司,规模控制在十人以内,基本实行扁平化管理。
法务财务和工程项目上的劳务都做了外包,内勤一人,设计和工程管理各三人,他做总设计师兼老板,还有两个只出资等分红的隐形老板。
人虽少,却精,所以大家个性也很强。
各有理想与抱负,只做高端精品项目,或者,优质公益项目。
景年也有些类似,只是她做整理师这行,没有理想,只有情怀。
这几年,她只接特殊的整理项目,老龄整理是其一,面向多动症、抑郁症、焦虑症等患者家庭的陪伴整理也是她的主营业务,至于囤积症、遗物整理这些更专项的类别,业务太少了,只偶尔接过两三单,大多还是以合作方的角色参与。
硬要说理想,她也不算完全没有。
她的职业理想就是别饿死,多从类似廖奕诚的这种甲方那里赚钱,把她为了情怀做项目没赚到的钱都赚回来!
所以,只拿情怀做敲门砖,敲对了门,应该还挺赚钱的。
初次合作,以一次对公培训拉开帷幕,是理念的交换,顺便探探双方真正的实力。
一天的主题深度课程,就算是水下来,专业的厚度肯定也足够;廖奕诚再拿两个在做项目当课堂讨论案例,实力也证明了,还能蹭到些其他领域的专业指导。
公司全员参加培训讨论,方便以后更多的业务合作与沟通。
景年给出的方案初稿,一周后经律师整合,变成了一份咨询服务合同。
当然也如景年所料,廖奕诚这一单确实给得不少。
廖奕诚的公司不在写字楼,而是建在了森林公园附近,远离市中心,一栋五层小楼,建筑风格前卫大胆,完全是建筑设计高材生的手笔,和主营业务“适老化改造”没有一丁点关系。
景年逆着早高峰一路赶过来,站在楼下,心满意足地笑起来。
吴川,真的越来越有趣了。
大城市的各行各业很容易被精英化圈定了范围,所谓的创新在景年看来也大多刻意;但如果把这些创兴和精英化放肆丢进吴川这种稍显传统的北方小城,那简直是精妙绝伦。
新与旧的碰撞,喜好与需求的对抗,在最是流言纷纷的地界潇洒做自己,这不仅是创新,而是在创塌糟粕,创飞桎梏,创出无限的意识风暴。
但有些意识风暴,景年理解不了。
她到得早,需要提前布场,一直作为“网友”的合作伙伴廖奕诚也想先和她碰一面。
说是差不多也到了。
廖奕诚开了辆非常骚气的911出现,大清早,七八度,敞着篷,人被吹得像个傻X一样。
他的意识风暴有点猛,震得景年以为自己段位也不低。
所谓的提前碰一面,真就是字面意思。
两人见了面,报了名字,景年才发现廖奕诚比她想象中更不会搞业务。
哪有把合作方带到培训室,转头自己就溜了的。
喂,至少来杯咖啡吧!
意识风暴这么猛,连个咖啡店都吹不过来吗?
真是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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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的课理论多,容易显得枯燥,景年放弃了教条式的讲授,直接拿了自己做过的几个老龄整理案例出来。
讲故事比讲课有趣多了,听故事更是。
下午是甲方项目的案例讨论,三个小时火药味很浓,景年提前猜到了,所以也顺利穿越了“火线”。
没办法,谁让她今天是老师,课后总结定胜负,都是她说了算。
项目该怎么做,现场的人还是怎么做,她这纸上谈乒赢一下,不过寻个心理安慰。她懂,在座的设计师工程师们也都懂。
所以虽然课上硝烟味很重,课后氛围还是很愉快的,这种愉快,一直漫延到晚上的饭局结束。
晚饭定在一家私房菜馆,廖奕诚换了辆带顶的车载她过来。
吴川老城区的巷子本就停不了几辆车,景年到的时候,从店门到巷口,车已经停满了。
廖奕诚调了个头,把车并排停在了一辆很普通的黑色SUV旁,下车后才和景年解释。
“这辆跟咱们一起的,不怕挡着。”
景年是从两辆车的中间下来的。
又是晚风,有点凉,她别了耳边的碎发,笑起来。
“知道,这蒋总的车嘛!”
在廖奕诚诧异的目光中,景年的声音如卵石入水,脆润清凉。
“我和蒋聿则是老同学,昨天还见过!”
只是刚好他在车里睡大觉,应该没看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