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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1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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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年有一瞬间的怔愣,大脑闪着无数帧画面,混乱,跳动,然后全数汇集在了面前人的瞳孔中。

蒋聿则今天穿了正装,西服三件套,中长款大衣的下摆被风吹起,打在廖奕诚略显随意的工装裤上。

她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低下头,牢牢盯住视线内的那一角违和。

蒋聿则故意把话说的暧.昧,然后咬着牙等她回应。就好像那天晚上,他说了“乖,别闹”然后久久不肯松手,把她圈在怀里,等她说下一句。

可是和那晚一样。

他挥着长枪短剑,一脚踏进了沼泽,越是努力,越是陷得深,最后连人带剑,没了踪迹。

廖奕诚和蒋聿则相识四年,并不知道身边好友是个会说出这种话的人。

与其说是会说出这种话,更准确的描述是他居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种话。

当着无关之人的面,毫无保留地表述两人的亲密。

但是廖奕诚更好奇的是景年的反应。

虽然接触不久,但他知道景年思维跳跃,可以从一个点无限发散,灵魂自由且无边界,本是可以伶牙俐齿回击的,但是此刻的她却好像被困住了,所有意识圈在一个牢笼中,被滚烫的岩浆炙烤,然后落地变得坚硬,黝黑,死气沉沉。

景年确实被困住了,但并不是因为无法发散的思维,而是瞬间涌入的情感与记忆体量巨大,她的大脑当机了。

重启需要过程。

女孩少有的,在人前微垂着头,右手拇指和食指来回搓捻,每一下,硬甲都嵌入指腹,之后指尖晕开一片红,重获生机。

景年抬头咳了咳,突然释然一般笑起来:“不冷的,刚好吹吹脑袋,冷静一下,”她在自己的太阳穴点了两下,“最近这里不太好。”

“刚才在看什么?”蒋聿则在她说完后很轻地点了下头,朝着喷泉扬了扬下巴。

就这样,把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再一次隐藏了起来。

不知为何,廖奕诚突然觉得自己变成了局外人,他有些不爽,抢着回答:“看小屁孩的乱涂乱画。”

“景年,你刚都看到什么了?”

她“噗嗤”笑出来,在面前两人的眼下,换了调子念出了刚才看到的留言。

确实是两个小屁孩。

喷泉外围种了一圈松树,冷冽的松香被风吹过来,景年皱了皱鼻子,对着刚来的男人问:“不是要带我大开眼界看你是怎么白花钱的,先去哪儿?”

这句话问的随意,没有叫蒋总,也没有用“您”,自然坦诚。

蒋聿则极快地扫了眼身旁还在勾头往喷泉里看的人,反问她:“你想先去哪儿?”

“以前的大礼堂那边吧,改成什么了?”景年说着话已经转过身走了,方向很明确。

廖奕诚刚伸着脑袋看了半天,也没看清几个字,回神就见另外两人已经往前走了,他无奈把步子迈大了些,追上去问:“什么以前的大礼堂?你怎么知道有大礼堂?”

见景年走在前面,一点没有需要人带路的样子,廖奕诚意识到自己刚才又被骗了,他拽了下景年的袖子,“你对这个家属院很熟?”

想到刚才自己滔滔不绝一副对这里了如指掌的腔调,廖奕诚觉着自己实在是太傻了。

景年点头嗯了一声:“以前我姥爷家就在这,”她指着篮球场西南面,“那边,9栋,就在大礼堂前面。”

“那你怎么刚才在车上没说?”

“你没有问我呀!”

景年答地理直气壮,廖奕诚只在车上问到了她和蒋聿则的关系,她老实说了,关系特殊。

二十多年的日常积累起来的特殊,难道都要告诉他吗?

和他关系特殊的人听着景年和廖奕诚的对话,哼笑一下,又补充了句:“你家以前不是也在这?”他转头笑眼看着表情丰富的廖奕诚,指了相反的反向,“那边,6栋,房顶有个棚的,那个是鸽子窝,景年她爸盖的。”

景年停下步子,皱起眉打断了蒋聿则:“就你记得清楚,少说两句吧,公鸭嗓!”

景年确实在这个院子里度过了自己的童年,12岁之前,不过记忆基本集中在暑假和寒假,还有学期中的每个礼拜天。

她的姥爷年轻时是兴山水泥厂的司机,开救护车,姥姥在职工医院做护士。那个年代,父母都在厂里,子女到了年龄也大多会进同一个厂。

景年的妈妈文慧是家里的老大,高中毕业去学了电工,进厂被分配在磨房,跟着一群大老爷们检修电机。后来厂里组织年轻的这批职工外出培训,到南江水泥厂学习培训,一批去的人里就有在供销部的景文宣。

再后来,就是恋爱结婚的传统戏码。

景年听过一些父母的爱情故事,有偶像剧一样的情节,透着甜蜜,也有非常世俗的计较。他们的婚姻,其实从一开始就被定下了基调。

但是景年其实不了解他们。

景年10个月大时,景文宣出国了,然后在她三岁半的时候回来,把体弱多病的她送进了隔壁地质队大院里的子弟幼儿园。

寄宿制幼儿园,每个班十个小朋友,三个老师,晚上睡在一个大通间。

睡前每个小朋友要把衣服叠得方方正正放在脚底,早晨起来铺好床,再排队洗漱吃早餐。

习惯很好。

所以每个礼拜六,景年被妈妈接回家,走在小区的路上,认识的叔叔阿姨爷爷奶奶都会热情地和她打招呼。

“小朋友真有礼貌。”

“小朋友好厉害啊,听说会自己叠衣服。”

“真棒,三岁就能自己照顾自己了。”

……

诸如此类的夸赞,景年听了很多年。

但是她一直搞不明白,为什么不认识的人会各种夸她,可是爸爸妈妈从来没有夸过她,反而揍了她很多次。

就因为她在家不叠被子,也不会叠衣服,衣服裤子扔到满床都是,早晨要妈妈怒吼才会刷牙洗脸,吃饭乱跑,看书乱跑,一刻不停闲的手舞足蹈跑来跑去吗?

如果在家也要像在幼儿园一样,总是回过神时就是大人怒吼的一张脸,那为什么每周要回家?

幼儿园有她最爱的人,最好的朋友。

睡在邻床的小宇会在老师走过来凶她之前先叠好她的衣服,再叠自己的;小宇也会在她出神掉队的时候跑回来拉上她的手;小朋友们都在做早操,也有小宇陪她跑去花池抓蜻蜓。

更重要的是,她回家,要自己单独睡一个房间,虽然小床上有她喜欢的粉色狗狗图案,可是半夜如果做噩梦醒来,也没有小宇摸着她的脸,跟她说“贝法娜女巫马上就会飞过来保护我们。”

不过,有时候回家也挺好的,比如放假小宇来找她玩,她就可以带着小宇去姥姥家后面的大礼堂。

大礼堂只有一层,但连着隔壁的二层小楼,楼上是图书馆,楼下3间房子也摆了桌子和书柜,都常年开着门,很方便他们捉迷藏。

小宇第一次来的时候完全找不到她躲在哪里,可多玩几次,她也开始很难找到他。

找不到人的时候,她经常会站在二楼,抓着栏杆悄悄探头往下看,看看小宇会不会从楼下的哪个屋子突然跑出来冲进另一个屋子,她就可以飞奔下楼,把人堵在屋子里,开心地赢下这一局。

当然也有出意外的时候。

盛夏的傍晚,她抓着栏杆再一次探头向下,指尖传来剧痛。

是她人生所有记忆中第一次单纯因为疼而留下眼泪,心里没有委屈,没有恐惧,所有的感官好像都集中在了右手中指的指尖,肿成两倍大的指腹,淡淡的红,很温柔,疼起来却狠厉。

她的哭没有声音,所以小宇很久以后才出现,帮她吹吹指尖,然后在肿起的地方亲了一口。

……

蒋聿则听她骂自己公鸭嗓,低头捂住口鼻咳了咳,最近几天嗓子不舒服,今天才开始有些咳嗽。

廖奕诚逮住机会,悄悄损他:“怎么说你哑,还咳上了,这是玩的哪门子苦肉计啊,蒋公鸭?”

“走你的路吧!”他才懒得搭理这种无聊的调笑。

走到小区的西南面,原本大礼堂的位置做成了广场,错落立着大小不一的休闲亭。

亭子被设计成了蘑菇造型,在小区外沿一排松树的映衬下,格外有生机。

景年侧头看了蒋聿则一眼,又移回视线,将目光落在曾经玩过很多次游戏的二层小楼。

这时身边人很轻地开了口:“礼堂的位置阳光很好,没有别的建筑遮挡,当时就改了广场,方便爷爷奶奶们来晒太阳。”

见她的目光落在原来图书馆的位置,蒋聿则接着说:“图书馆就没拆,内部做了改造,现在是长者食堂,楼上厨房,楼下餐厅,不用他们爬楼梯。”

记忆中带着围栏走廊的二层小楼已经完全变了样,二楼的开放走廊拆掉栏杆做了窗封,原本平整的楼顶也加了排烟管道。

景年点点头,这种功能性的改动其实挺好,可居民楼大多集中在小区的东北角,一日三餐,老人家走过来,太费事了。

她问:“当初怎么不拆了中间的喷泉做这些呢?那里位置明明更合适呀!”

廖奕诚嗤笑:“哼,他说爷爷奶奶肯定舍不得那个喷泉,都是年轻时的记忆,要给他们留个念想。”

景年看着站在身边沉默的男人,幽幽开口:“舍不得可又不用留下的,即使消失了也没关系,会被很好地记在心里的。”

蒋聿则扭头看她,压着下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问:“我也是吗?”

会被你很好地记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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