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三天后尤迁的身份就办成了。
“关晖说一会儿亲自来送手环。”
“可是我要赶紧回去，我不想留在这儿太久。”
尤迁白水煮面般的脸上充满浓厚的疲乏和惆怅，眼底一圈乌青，高举右手哀怨道，“我认输，让我回家睡觉。”
正在切菜的冉星横闻言，拎着把大刀从厨房出来。
为了防止怨气上身梦游杀生，要么别吃新鲜东西，要么别睡觉。觉可以少睡，但饭不能不吃。家里的食材要么是腌好的要么是冻货，这切菜的家伙，自然得锋利好用才行。厨房砍刀电锯凿子斧子样样俱全，磨刀石和替换刀片都有一麻袋，杀人魔都得从冉星横家进货。
尤迁见冉星横这个架势，老老实实闭嘴，转身背对她。
这三天尤迁一直没睡。初到地球，自然对一切保持警惕防备，更不要说莫名其妙被拐到别人家里，家主还是个藏凶器拿大刀的，搁谁谁都睡不着。
尤迁不睡，冉星横也不睡，这么大一笔债没掰扯清楚，人跑了怎么办？尤迁见冉星横不睡，更不敢睡了。
到了第三天，尤迁看着冉星横依旧精神抖擞，身姿挺拔，像把刚拆封的小刀，而自己枯烟一样，忍不住摇摇欲坠。
冉星横冷笑，呵，我是特种兵，你能熬得过我？
况且，因为熟睡后危险性强，她早就练出随时闭眼休息，浅眠十分钟恢复精力的本事，拿关晖的话说就是，连机器人都要充电，冉星横不用。
听尤迁说要回去，冉星横乐了，拿着大刀在他面前比划，“你违规降落欠了钱，就算我让你走，也得催缴队同意才行。不过不用担心，我的罚款也是你招来的，所以让我放你走，想都别想，而且身份也办下来了，你也不是黑户了，养腿的时候别闲着，赶紧学学地球人怎么干活的，然后跟我去赚钱。”
尤迁看着冉星横一脸笑眯眯的样子，吓得浑身紧绷，牢牢抱住胳膊，腿因为骨折无法盘起，只能自然垂下，“我是二区主神墓的医生，不是黑户。”
管你是煮神墓炸神墓，2065年1-6区都被火山灰埋了，提前迁走的人活到现在起码也有快五十，这个虚弱脆皮的小白脸，除了吃饭的时候饿死鬼转世眼冒精光，其他时候不是照镜子夸自己帅就是一脸苦大仇深，在叭叭些什么东西啊。
饺子机器人晃荡晃荡走来，指着垃圾桶尤利西斯，“星横，它电池烧毁了，据我分析，它的电源是三节上世纪通用的1号碱性电池，家里没有。不过，宇顺市西五路的旧货市场可能有这种东西。”
老天，现在都2133年了，怎么还有人用碱性电池？听饺子这么说，冉星横捂着额头发愁，这尤迁，八成就是月球基地的黑户。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期，月球基地正式接纳游客，月球旅行成为当时最红火最时尚的活动，每日往返地月间的飞船比迪士尼门口排队的人还密集。
随着人类掌握虫洞穿梭技术，以及环境日益恶化，世界末日论的盛行达到顶峰。坊间传闻，虫洞后有宜居星球，而月球基地正是殖民技术的试验田。
因此，非法滞留月球的人越来越多，有些人被发现后强制遣返，少部分混入月球基地。这些人在月球生下的孩子，就是黑户，他们大多数留在月球过一辈子，极个别会等到18岁后混上旅行飞船，回到地球。
月球黑户多是孤儿，在月球出生长大，没有经受完整的教育，没有对地球基本的常识和认知，只知道整日躲避搜查，偷基地的补给为生，生活单调枯燥还危险。每天忍受着庞大的地球带来的心理压力，长年累月下，月球黑户容易性格敏感极端，没有安全感，破坏性强。
冉星横还在太空军服役时，常常和星际恐怖分子打交道，十有八九是月球黑户出身。
月球黑户常常捡基地淘汰的东西来用，辨别月球黑户最关键的一点，除了对地球上的事一知半解，就是使用老旧的电子设备。
尤迁见尤利西斯断电躺地，倒腾着一只好腿坐到机器人旁边，抱着小垃圾桶开始嗷嗷哭，什么我们要死在这里啦，什么主神快来救我啊，什么我好饿，什么这个女人长得好好看但是好可怕啊，什么我要回家，什么都怪我出门没带自拍照啊，之类的。
“饺子，”冉星横捏着鼻梁转头问脚边的机器人，“给这种老机器换新要多少来着？”
“星横，这种需要定制，大概五千万信用点。”
冉星横摆摆手。
饺子沉思了一下，“要不我们把他们杀掉扔到焚化厂附近吧，这样比较省钱！”
冉星横又摆摆手。
“小饺，虽然月球黑户是我们的敌人，但没有确凿的证据和命令之前不要轻易动手，明白吗？”冉星横捏着饺子皮晃晃，“跟我一起退役辛苦你了。”
关晖开着飞船降落到停机坪，呼叫冉星横去搬东西。
冉记被炸个干净，催缴队还蹲着，暂时应该找不到她家住处。冉星横拜托关晖去看看店里有没有什么能拿的东西，顺便搬回来。
“就剩这个冰箱？”
“是啊，你家里应该搁不下吧，先放飞船上，”关晖环视一圈，“你的飞船呢？”
冉星横摊手，“拉去白春晓家修了，下周应该就能开回来。”
关晖点点头，把身份手环亲自交给尤迁，绑定好后，正准备离开，冉星横留他一起吃个饭吧。
关晖瞬间变了脸色，挠挠头，耳朵涨红，“这也太客气了。”
尤迁探出头，“吃什么？”
“你帮我这么多，哪里算客气！”冉星横双手紧扣，一脸兴奋，“今天中午是辣白菜炖蚯蚓！”
由不得关晖拒绝，冉星横欢天喜地去厨房忙活，关晖趁机往电梯跑，只见饺子站在门口，一脸萌萌地看着他。
关晖尴尬笑笑，转身坐回餐桌。这个小东西，可凶残得很。
餐桌对面，刚上好户口的尤迁正看着手环发呆。想起星横说这人可能是月球黑户，关晖上下打量了这个一眼，“对了，刚才忘给你说，你这个身份三天前就录入系统了，今天给你手环做个绑定，这个户口是政策性的，所以会自动上报共居系统，这几天你留意一下通知。”
尤迁抬头，眼神迷茫，“什么是共居？”
关晖解释道，“两个人结成共同生活居住的关系，不分性别和年龄，只根据提交的信息档案分配。不过你不用担心，给你们分配的都是有国家保障的好人。”
辣白菜炖蚯蚓端上来，尤迁就着饭就开始大口大口吃，关晖看得心惊肉跳，默默看向冉星横。
“吃啊，怎么不吃？”冉星横投来探究的眼神。
关晖冷汗直冒，冉星横做的菜，哪怕色香俱全，尝起来也足够让人后怕，嚼一口白菜，隐隐能尝出些冤情。
可对面的尤迁吃起来是那么香，好像没有味觉似的，腮帮子鼓鼓的，吃得红光满面，吃得神采奕奕，吃得痛快淋漓。
关晖放下筷子，从口袋掏出一小瓶营养液一饮而尽。
“最近在减脂，这个就够了。”
冉星横神色奇怪，“你这身上一半零件都换成机械了，还需要减脂？”
关晖点点头，看了眼尤迁打石膏的腿，“这位小兄弟要是想快速恢复活动，可以锯掉换上义肢，正好我的共居人是义肢设计师。”
尤迁嚼菜的动作停住，瞪大双眼盯着关晖，两眼充满恐惧，满嘴的饭菜突然喷出来，开始猛烈咳嗽。
冉星横拍拍尤迁后背顺气，略感好笑，“这人胆子就这么一点儿，你吓死他没人替我还债了。”
关晖想起来，之前欠的3亿打回尤迁账户了，现在冉星横的账户还欠着2亿。
送走关晖，冉星横背靠着门轻叹一口气。
她哪里不知道自己做饭难吃，这些话她听太多年了。
尤迁吃饱喝足坐在轮椅上，看着电视柜上的墙面发呆，忽然指着其中一幅照片问，“这个人怎么和你长得那么像？”
照片里的女人看起来三十出头，一身深蓝色制服，胸口是太空军标志。
“那是我妈。”
尤迁看着下面摆放的相片，有冉星横小时候的，有和其他人的合照，下面还摆着一排奖章和奖牌，有近身格斗金奖，有联合国优秀士兵，有“金火箭”太空竞技最佳奖，还有太空猎人证章，问道，“这些都是你的吗？”
冉星横刚想开口，通讯器发出来电提示音，接通后往屋里走去。
饺子机器人走来，看看尤迁，又看看，指着其中一个金色的相框，语气十分骄傲，“除了这个烈士光荣纪念章，其他都是星横的。”
尤迁端详着一排荣誉旁边，一个身穿太空服的小女孩照片，下面小字写着“我的梦想”。
“她为什么去开饭馆呢？”
饺子摇摇头，“她并没有告诉我。”
“我已经告诉您很多遍了！”冉星横对着通讯器那头喊道，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您为什么擅自做主呢？”
“唉，小姨也是为你好啊，现在提交上去了也改不了了。”
冉星横捂着脑袋，额角突突地疼。她妈临走前把身份信息给冉岩一份，托她帮忙照看冉星横。结果好了，一个没注意冉岩替她上报了共居系统。
“小星......你也别太难过啊，我，我写的要求可严格了，什么，什么犯罪记录啊，交通违章啊，什么欠债啊都不许有，你放心，小姨不会......”
冉星横心烦意乱，一把摁掉电话。
一连好几天，家里的气氛都十分压抑，尤迁看出来冉星横心情不好，也不敢问，只能夹着尾巴做人，丝毫不敢大声说话。
直到这天冉星横说要带他去旧货市场找电池。
飞船没修好，家里还有辆旧飞车，尤迁坐进后座，整个人明显很兴奋，对什么都新奇，这摸摸那看看，直到对上倒车镜里冉星横冷漠的眼神。
“今天看能不能找到电池给你的机器人供电，别天天让我家小孩伺候人。”
冉星横系好安全带，语气没什么起伏，一脚油门让车飞进航道。
尤迁连连点头。手上突然一震，手环发出电子音提示共居对象已匹配，尤迁低头摆弄，还没点开，听到前排也传来电子音。
【您好，冉星横女士，您的共居对象已匹配。下面是个人介绍：尤迁，男，25岁，家住华国22区安定街14号......】
紧接着一个短促的提示信息打断。
【尊敬的冉星横女士，宇顺市信用点管理局提醒您，监测到您已匹配共居关系，根据《22区特殊帮扶对象安置办法》第10条，共居人需要共担债务，您的当前负债更新为-250,000,000个信用点。】
电子音汇报完毕，车内久久无人说话，只有发动机嗡嗡声。
冉星横僵在座位上，沉浸在刚才播放的一大串信息中。
“星横。”
“谁允许你这样叫我？”
“债主......”尤迁颤颤巍巍伸出手指，指着窗外，车身越来越歪，眼看着直冲旁边的高楼。
“快撞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