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
汉多太很失落，或许眼前的这个女人真的不是一百五十多年前的船上的女人。
可在潜意识里，他又觉得她柔艳的笑容和那个女人极为相似。
怆然之下，故土的回忆再次萦绕心间。
??——
那是玄象发出的声音。
汉多太拨动玄象的琴弦，将心中的思念任由琴声带走。
濯樱与白雾不由地因着哀戚的琴声而落泪。
怀中的阿春觉得新奇，张牙舞爪的，发出咿呀咿呀的声音。
而叶月，仿佛也因琴声想起了什么，不过面色倒是并无任何变化。
对于像她这样以借尸还魂而生的人来说，纠结某一段人生实属没必要。
早就忘记了第一次的人生，那么之后的人生也不过是作为活下去的一个契机而已。
第一次的人生啊……
十八子……
叶月的注意力停留在了此处，可之后的，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时间过去太久了……
??——
琴声如泣如诉，传去了远方。
远方的源博雅也听到了这琴声，几乎不用多加思考，他就听出了这琴声来自玄象。
激动之下，他骑着马来到牛车的旁侧道:“晴明，你听到了吗，是玄象！”
牛车中的晴明自然也听到了，扇子轻撩起帘子，他说:“的确是玄象，看来这方向是没错的。”
随即他们加快了速度。
等牛车到了浅月山下时，安倍晴明的呼吸变得轻缓起来。
玄象的声音仍在继续。
“这就是浅月山啊。”股宗下了牛车，望着青翠的山喃喃道，安倍晴明见了，便问:“哦？你认识？”
股宗笑了笑，道:“小生曾听叶王大人提起过，浅月山的山神已经失踪许久了。”
浅月山山神失踪的事，安倍晴明也略有所闻，不过这事应遵循天地自然，不是他一介凡人能管的。
只是如今听股宗提起，晴明觉得叶月应该要管一个住处了。
没了山神的浅月山，很快就会死去。
“晴明，山里头，会不会有妖怪？”源博雅有些担忧地握紧了手中的弓，咽了咽口水。山神之事他听不明白，但妖怪他挺担心的。
晴明听了，哈哈大笑，他说:“妖怪自然是有的，不过博雅啊，你放心，如今留在这里的妖怪，大都是长情的。”
山即将死去，大多数妖怪会搬离，而留下的都是通情达理的。
有了晴明的保证，源博雅总算是放心了许多。
股宗看了眼入内雀，便说:“你就在这儿守着吧。听闻浅月山附近常有盗匪出没。”
雀苏一阵冷汗，总觉得股宗已经知道它的主人是谁了。它没有强硬跟去，倒不是因为股宗的怀疑，而是它不太敢去见叶月夫人。
至于理由么，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于是，晴明、博雅和股宗，就沿着浅月山的山道网上走去。
这座山看上去不像是即将死去的那样。虬枝乱飞，苍翠欲滴，连穿过的风也是活的。
晴明不是第一次来了，上月来时，因为担心叶月，所以也就没有好好感受浅月山的“活气”。
此时上山，明知没有山神坐镇，但这山似乎还是活着的。
玄象的琵琶停了下来，几人上山的步程也加快了。
又过了一会儿，琵琶声再一次响了起来，依然是玄象发出的琴声。
??——
但感情已经变了。
“是谁在弹奏？”源博雅惊讶地自言自语，“这琴声虽说也是思念之情，但又带了几分哀怨……”
晴明垂目，他知道是谁在弹琴。但他不说。
股宗也知道是谁在弹琴。
叶月夫人在思念叶王大人啊……
在他们到达神社的那会儿，曲终了。晴明听到叶月说:“哎呀，原来我是会弹琵琶的呀，真是稀奇。”
旁边一道淡淡的魂魄立着，他的脖子上有一圈明显的痕迹，那是汉多太，他的眼里蓄着泪水。
博雅见了失窃的玄象在叶月的怀中，又看到汉多太立在她身侧，不由地惊呼。
汉多太忙抬头，一不小心脑袋又滚了下来。
“啊啊啊啊！！！！”
博雅吓得脸色煞白。
叶月无奈地叹了口气，“能不能把你的头粘起来啊。你看又吓到人了吧。”
“对不起对不起……”汉多太立马捡起脑袋，这次他不安了，直接将脑袋抱在胸前，这场景要有多惊悚就有多惊悚。
博雅的脸更白了，一副即将晕过去的模样。
叶月的目光望向正温润笑着的安倍晴明，也不由地笑了起来，“晴明大人来了呀，真是许久不见了。”
晴明道:“也不算许久吧，上月见过的。怎么不见夜卜？”
如果是夜卜，一定会守着叶月的。
叶月随意地拨动了下琴弦，“夜卜啊，下山历练去了。”
晴明心领神会。
两个人仿佛打着什么哑谜，但受了惊的博雅没注意到，只有股宗感受到了某种奇怪的气氛。
将琵琶放在一边，叶月招呼各位进门。
锅里一直煮着水，有客来了，便倒一碗水。
阿春躺在旁边的草垛上，叶月将三碗水倒好后，就抱起了阿春小声地哄着。
博雅吹了吹，浅喝了一口，感觉舒服多了。
晴明看到了她怀中的孩子，“怎么又一个？”
叶月柔声道:“因为一点小小的问题，被遗弃在这儿了。”
博雅好奇地走过去，结果看到襁褓中的四手四腿，顿时就瞪大了眼睛，踉跄地往后退去。
“这、这是小小的问题吗？”
叶月竖起食指，“嘘，他睡着了。”
博雅忙捂着嘴，又坐到了晴明的身侧。
晴明的眉间因这孩子而微微皱起，“你想养他吗？”
夜卜是祸津神，而这孩子虽怪异了点，但也是人类，人类的孩子养起来，可是相当费劲的。
叶月愣了一愣，而后坚定地回答说:“这孩子生在了浅月山，便与我有了缘。”
“要为这孩子卜算一卦吗？”晴明忽然说道。
博雅与股宗皆是惊讶地望向了他。
叶月却拒绝了，她说:“他才出生不久，何必用占卜限制了他呢。”
晴明缓缓地呼了口气，笑道:“是我唐突了。”
博雅本能的觉得今日的晴明有些许的奇怪。
可到底哪里奇怪，他绞尽了脑汁也想不起来。
随后他询问叶月夫人这段时间过得如何，言辞间又抨击了麻仓家不做人的行径。
一瞬间，叶月皱起了眉头，露出痛苦的表情。她不安地低着头，一缕头发从耳边落了下来，她缓缓地抬起头，露出了像纸一样白的笑容，整个人看上去都是虚的。
博雅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他不该在叶月的面前提起麻仓家。他僵硬地转移了话题，说起了玄象的事。
叶月说:“虽然不知道玄象为何会来此地，但倘若你们要带回去的话，就带回去吧。”
门外的汉多太进来了，博雅见到他还是吓了一跳。
汉多太这才将脑袋安了上去，尽量不做大动作。
“其实啊，我不太想回宫。”汉多太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想待在这座山里。”
安倍晴明皱了皱眉，“灵魂若是长久滞留在外，会被带往黄泉的。”
汉多太一惊:“是、是这样吗？”
他当初死的时候恰逢地狱管理混乱，所以灵魂未被带往黄泉，反而因执念附身与狗的身体中。如今一百多年过去了，他的灵魂一旦脱离附身之物，就会回归黄泉。
“唔……有一个问题。”叶月眨了眨眼睛，好奇地询问:“汉多太不是这个国家的人，他的灵魂是要回哪个地狱？”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
晴明笑了笑，“这是鬼灯大人该头疼的事。”
汉多太有些不安。
股宗说:“之前晴明大人不是替汉多太附身于玄象中吗？那么这次换一个附身之物也是可以的吧。”
博雅也说:“是啊，晴明，这次不能像上次那样吗？”
晴明挑了挑眉，“这么说也没错，只是……”他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汉多太忙说:“如果太麻烦就算了吧。”
晴明叹了口气，“倒也不是这个麻烦，而是汉多太是琴师，附身琴之外之物，过于残忍了些。”
汉多太感动的眼泪都炸了出来。
只是因为这个？
股宗也有了和博雅一样的那种不对劲的感觉。
待到夕阳西下，整座浅月山都覆盖了一层橘黄色后，晴明等人也要离去了。
他们并非立刻回平安京，天色晚了，赶路会很危险，所以打算在牛车上度过一晚，第二日再启程。
叶月听闻，便说:“不如在这儿吧，我这里地方还是挺大的。”
晴明看着叶月，稍作思考，便答应了。
晴明答应了，博雅也自然答应了。
晚间燃着篝火，烤着博雅猎来的山鸡，那只山鸡费了他一支箭。
股宗很会抓鱼，对处理鱼也很有一手，所以这次的烤鱼味道也很好。
晴明的牛车里有酒，他用了方术传话，让雀苏带着酒飞了上来。
叶月见到雀苏，表情也并无变化，仿佛第一次见，还夸赞:“这只雀儿真可爱。”
雀苏红着脸，虽然羽毛覆盖下并不看得出来。
酒足饭饱之后，叶月与晴明在下棋，博雅原本是在旁边看着的，但也没看多少，就觉得累了，很快就入睡了。
篝火的火势弱了些，但晴明不知用了何种方式，竟聚集了一些萤火，充当灯笼。
二人便在萤火下下棋。
股宗睡了一半醒来，见到如此的情景后，睡意顿时没了大半。
它是对着安倍晴明的。
它清楚地看见了安倍晴明的目光。
那目光，着实不太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