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外
先帝驾崩,新帝登基,自今年元月开始,承国皇帝启用【景和】为年号,是为景和元年。
春三月,万象更新。
宫中太后为皇帝子嗣着想,决定擢选秀女入宫为皇家开枝散叶。又因此次擢选乃是宫中初次,是以太后及皇后只打算从京城中四品及以上官员家眷中选取妃嫔,从四品及下的官员家眷不在本次擢选之列。
陈超逸本不在此次入宫擢选之列。圣旨递到陈家时,陈家人俱是一脸惊愕。
陈超逸的父亲双手颤抖个不停,脸上还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向来陈家传达圣旨的内侍询问:“天使大人,请问圣上这旨意是?”
内侍只以为他是高兴坏了,为此还特地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安慰道:“陈大人好福气啊,贵府小娘子得圣上青睐,不日便要进宫参加后宫嫔妃擢选了!杂家在此恭喜大人贺喜大人!”
“呵呵,多谢天使大人。”陈洪波不晓得该说什么,只能恭恭敬敬地把内侍送走。
待人一离开陈家,陈洪波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他的脸上没有半分喜悦,反倒是充满了凄风苦雨的悲切,垂头丧气地不得了。
“夫君,宫中先前不是传旨说,只有四品及以上官员家眷才要入宫擢选吗?怎的我们家也在擢选之列?”田氏不安地绞着手帕,“若是本次只有我们一家特例,那不是立起来的靶子等着被人针对吗?”
陈洪波何曾不知这个理,只是年前才从粤南之地调任京城,如今还只是正九品京畿县主簿的他连上朝面圣的机会都没有,又如何能去向一朝天子问清缘由?
他哭丧着脸:“夫人所言,为夫何曾不知!只是为夫位卑官小,哪里见得到那些大人物?”
不说见不到,他连五品以上的官员同僚都未曾见到过。
为夫为妻二十载,田氏哪里不知自己丈夫的秉性?听他这么说,便知晓拒绝是无望了,只能寄希望于女儿得天看顾,入宫后能平安到老。
陈洪波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心中充满了对妻女的愧疚,为此在中午用饭时,他对田氏说:“夫人下午若得空,带着两个女儿出门去给逸儿做一身衣裳吧。”
小女儿闻言,眼睛顿时亮了:“爹,能给孩儿也做一身吗?”
田氏敲打她:“你姐姐不日就要入宫参加擢选,做一身新衣裳不显得咱家寒碜,你天天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要那么多新衣裳作甚?”
这话一出,甭管是上一秒还在为爹娘偏心姐姐,不给她做衣裳的陈超越,还是一直安静吃饭的陈超逸都愣住了。
陈超逸讷讷道:“娘,你在说什么?”
陈超越看看一旁与她一样傻眼的姐姐,不解道:“姐姐要参加此次擢选?”
陈洪波看看两个呆愣住的女儿,垂心丧气道:“宫里刚颁布的圣旨,宣逸儿不日入宫擢选?”
陈超越急急问道:“能不能不让姐姐去?”
“越儿,圣上的旨意,违者,没有好下场的。”田氏苦涩道。
陈超逸倒是没有如他们那样垂心丧气,也没有一脸喜色,她很平静:“爹爹,先前不是有消息说,本次圣上擢选,只选取四品以上的官员家眷吗?怎的落到咱家了?”
一家四口,三个人已彻底慌神,甚至开始自暴自弃,只有陈超逸一人仍旧平和冷静,半点都没有慌。
陈洪波看到女儿这身波澜不惊的气度,心中既有为女儿自豪的骄傲,也有为女儿无法留下招赘延绵陈家血脉的遗憾。他将自己知道的东西说了出来:“先前确有此事,可逸儿你本次是圣上亲自下旨要你参加擢选,此事为父已派人打听过了,全京城只有咱家一个特例,这是祸非福啊。”
“女儿明白。”陈超逸点点头,“近日,女儿定会小心行事。”
陈洪波接到圣旨后就一直疑惑不解,圣上到底是从哪里知道了自家女儿,怎会为此特地颁发了一道圣旨?他这么想了,也这么问了。
陈超逸也是满腹疑虑:“女儿也是不知。女儿自打自家来京后,除了三日前与娘亲和妹妹去了一趟京郊的福缘寺上香祈福,一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实在是不知为何会入了圣上的眼。”
陈洪波问道:“去福缘寺的一路上,可有遇到什么奇怪之人和特别之事?”
“没有啊。”陈超越抢答道,“姐姐一路都与我和娘亲在一道,一直未曾离开过我们的视线。”
田氏也佐证了陈超越的话:“是的夫君,逸儿一直与我和越儿一道,未曾离开过。”
“那是为何?” 陈洪波更加不解了。
到底是什么原因才让圣上非得违背先前之意,执意要我家逸儿入宫擢选?
陈超逸倒是想得开:“爹爹别想了,圣旨只是说让我入宫参加擢选,并未说一定会选得上。咱们且放宽心等着,说不定到时圣上或者宫里的贵人们见了我,直接给我赐花落选呢?”
“凡事都有万一。万一你入宫被选上了咋办?”
田氏还是很担心:“那深宫后院自古以来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怪兽,你进了宫如何能平安到老?”
她最大的心愿就是两个女儿能平平安安、和和美美的过完一生。
“可皇命难违啊。”陈超逸无奈摊手地说了一句俏皮话,可她没想到这话只是她自己认为俏皮,爹娘和妹妹听完更加哀愁了,搞得她不得不再多说点别的:“好啦,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的。爹娘。妹妹,饭菜要凉了,赶紧吃饭吧!”
距离入宫擢选没有几日,田氏自打自家接了圣旨后便开始为女儿忙前忙后,又是置办新衣又是置办新头面,为此花了一大笔钱,连下月的米钱都快要花完了。被陈超逸得知后,又被她做主把新的头面都退了回去,衣裳因为照着她的身材做的,没法退只能认下,不过好歹,陈家下个月的口粮保住了。
取得新衣裳的三天后,陈超逸被宫里派来的人接到了宫中。
【公元1722年,雍亲王胤禛在年羹尧和隆科多的扶持下击败对手,登上皇位,改元雍正。】
踏入庄严肃穆的皇家宫殿,在陈超逸从马车出来双脚落地的那一刻起,她的脑子里忽然多出了一些画面。
她身体晃了晃,一旁看顾的嬷嬷见状急忙上前扶住了她:“小姐可是身体不适?”
“我头有点晕。”陈超逸在嬷嬷的搀扶下,缓步走至御花园里的亭阁中坐下,“多谢嬷嬷。”
“小姐好生歇息。”被感谢的嬷嬷不居功不自傲,甚至没有丁点儿不恭敬,她甚至对陈超逸有些毕恭毕敬,“姑娘若是实在不舒服,可要找太医给你看看?”
“多谢嬷嬷的关切,只是不必了,我坐会儿缓缓便好。”陈超逸一脸受宠若惊地应答。
闻言,这位嬷嬷也不在多说什么,她退到旁侧,状若在环顾四周,看顾着进宫参与擢选的各家女眷,实际全副心神全在陈超逸身上,只消她脸上露出半点不适的面容,她便立即唤人去找太医。
此次参与擢选的人大约有三十人数,其中不乏家世突出、家门显赫的高门女眷。这些人中亦不乏才华卓著、容貌佼佼者,单论家世和长相,陈超逸都是其中垫底的存在。
她的容貌只是中人之姿。双眼皮的杏仁眼、琼鼻、樱桃小嘴,五官单独拎出来都很美,三庭五眼的比例也很不错,可组合在一起,却只显得清秀有余,貌美不足了。
在这一圈个顶个的大美人中,她这样的容貌,实在很不起眼。
为此,在御花园中等候贵人亲选的众位小姐们,即便有些小姐们因为前些时日陛下亲自下旨允准她参与擢选而心有忌惮,可见到她的容貌之后,心中的那点子让她们寝食难安的忌惮忽然烟消云散。
——就这蒲柳之姿,也敢妄想攀龙附凤?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是以,几乎在场的各位小姐们,都没把她放在眼中。
有什么好忌惮的?难道陛下会眼睛瞎了,不在众多美女当中选拔,偏要去选个平平无奇的低阶小官之女吗?
有些自恃身份贵重,不屑与之对话的小姐们,则是随意找了处无人的位置坐下,准备静心等候接下来的贵人亲选。
有些鼠目寸光,爱恃强凌弱的人,则是忍不住冲到陈超逸面前耀武扬威,“你就是那个圣上亲自下旨的小官之女?容貌也不怎么样,识相点还是自己早早退出擢选,也省得徒增笑话了。”
但可惜,一个又一个得意来示威的人,除了第一个在那个嬷嬷没反应过来前跑到陈超逸面前作了一番,其他的全被嬷嬷四两拨千斤劝退下了。
陈超逸晃着脑袋也无法驱散那一幕幕乍然出现在自己脑子中的画面,饶是平素再镇定不过,遇到这种神鬼莫测的情况,她也没忍住白了脸。
嬷嬷见她脸色愈发惨白,担心她实是身体不适,赶紧上前劝告:“小姐身体哪里不适?可要让太医给你瞧瞧?”
陈超逸先前还没反应过来,可这嬷嬷三番四次帮她解围,陈超逸再是迟钝,也察觉出了不对劲:“劳烦嬷嬷挂念,只是我忽发头痛之证,现下还可继续忍受一二,待一会儿亲选结束,再劳烦嬷嬷送我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