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倒霉蛋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醒来的时候,我躺在一个冰冷又昏暗的屋子里,像是一间牢房,只看得清远处幽幽的几缕烛光。
身上束缚我的绳子已经解开,我赶紧爬起身,恍惚想起那人喂我的东西,赶紧盘腿坐下,运功,还是什么都使不出来。本来是怕我们这种天生神力的小神仙下凡游历的时候施法捣乱,如今可是连自保都束手无策,这个不太合理的规矩真的是得改一改了。
我伸手摸了摸光碌碌的脖子,没有法宝在身边有几分失落无助。虽然大哥神通广大一定可以有很多种办法可以得知我在哪里,不过,他们是魔界的人,难保不在这里设结界……看来,就只有先依了他们,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再见机行事。至少目前,他们还没说要杀我。
话说回来,他们到底要找什么地图。这个戴面具的男人无疑是魔界的人,明显,这是魔界与人界恶人勾结,抢夺资源。魔界的人唯恐天下不乱,既然能吸引魔界的人出手相助,这个地图怕是不简单。方才它们喂我的是什么东西,是药吗?我觉得它一定还在我体内。是蛊?可此刻好像不太感觉得到它的存在。那只是一颗让我说话的药丸吗。我倒是听说过这样的法术,迷惑人心智,仿佛成了玩弄于掌股之间的傀儡一般,想问到什么,想要他去做什么,百依百顺。 我昏迷才醒,这昏迷之中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那女人下手着实重,我脸上还火辣辣地疼,头昏脑涨的。这牢房里凄冷,放眼望去,除了远处幽幽的几盏烛灯,视线内是无边的黑。
很想母后和哥哥们,还有凝沫和烨,还有幼幼和云翎……一对比,我才知道我以前过得多么快乐,过得多么自由和任性。我太背时了,魔界的人也太可怕了,这世上的恶,纵使人人避而趋之,却是防不胜防。
牢里阴风阵阵,我缩成一团,身上的衣服粗糙又不保暖,我只得眼巴巴望着远处那几晃摇曳的模糊烛光……
蓦地,听到有轻微的脚步声起,我用衣角拭去眼泪,转身坐正,一脸淡漠。我是个神女,被人欺负了,怎么能这样轻易地流泪。
那两个男人扔进来个人,接着又将牢房锁上,扬长而去。
只见那人被打得血肉模糊,像是个男人,趴在地上苟延残喘。我伸手摇了摇那人,刚将他翻了个身,那人就朝我呕出一团血,接着又奄奄一息地一动不动。虽然很抗拒他满身的血,但神女天生对万物怀慈悲之心,我还是伸手探了探此人的鼻息和脉搏。死不了。
接着我伸手点了此人几处穴位保命,不料他又喷出一口鲜血,直溅我脸上。我伸手擦了擦那糊我一脸的血,长叹一声。
昏了有些时候,那人可算是醒了过来,轻声说了句缥缈的“谢谢……”
我心里升腾起一丝暖意,顺道也回了他一句,“不用这么客气,反正两个人同病相怜,你还比我惨。”
那人缓了好一会儿,才说出第二句话,“你也是白山弟子?……”
“我不是。”尽管我很想问这是件什么破事,但我还是忍住了。大哥说了,我不能随便插手,即使是魔界的人也插足了,我也要保持无知,目前知道得越多我越危险。
“你是张家人?”那人剧烈地咳嗽起来,我见不得,只好将他扶起。
“也不是,是他们抓错人了。”
我听这人长长地舒了口气,接着硬坐起身来。盘腿,运气,这人是修道之人。
“你也够倒霉的。”
那人扶开脸上杂乱的头发,我这才看清是个年轻男子,模样跟我差不多大。
“我叫阿瑶。你呢。”
“我叫微言。”他一手支起身子,一手扶着胸口,像是抱歉道,“你不应该卷入此事,如今你进来了,怕是……”
“我倒是不怕,如今性命问题倒是不紧迫。”只是时间问题,我肯定会得救。
“姑娘知不知道,这些家伙不是人。”
“我知道。”
“姑娘这般淡定之人倒是少见。”
“人各有命,亦毋须紧张。”
这个微言像是看出来我不想说,也就不再追问了。这黑乎乎的牢里也没什么好做,有人在却不说话,真闷。其实我也想告诉他的,但是,我们也有规定,在凡间不能随便告诉他人自己真实身份。你看,天上这么多规矩,害死的还不是天上的。
我知他是修道之人,顺口又问了句,“这里是不是设了结界。”
“是……而且设结界之人,法力强大。”
“好吧,”我努努嘴,那大哥找我估计要费点力气了。我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那你告诉我,他们要什么地图。”
“他们……要重启玄门。”
“玄门?”
玄门,也就是三界交界之门,是一道极其强大的结界。相传很多很多年前三界大乱,妖魔鬼怪肆虐人间。天界的人费了好大的劲才把魔界的东西赶回老巢,神祖用强大的神力为三界整理出新的秩序——也就是玄门结界。三界各物各有灵气,所以三界之间来往,都有受限,尤其是天魔二界,天魔去往异界都会遭到玄门之力压制,修为越高者越受其压制与反噬,还会元神撕裂,修为尽失。于人界而言,玄门结界限制了修为高的魔物进入人界,人界与天界通行并无阻碍,人界因此受到了天界庇佑。所以,一旦玄门有异,三界秩序就混乱了。总之,这是一道,绝对不可以开启的封印。魔界之心,昭然若揭,这是想引发三界大乱。这么重要的结界,当然不是那么好破的。
相传曾经有个凡人得到天神的点化,为报天恩,他的家族就历代守护着这道结界的秘密。这个地图大概就是找到结界秘密的地图吧。 “所以,她们说的张家,便是历代守护这扇门的家族吗。”我紧簇眉头,接着问,“如今魔界的人插手,张家的人正在逃亡?”
“正是……”
“你们白山出手相助了?”
“是……”
“人界能容纳人神魔三界之物,自然世间妖魔鬼怪什么都有。相传人界有得道者自成门派,携手下弟子维护人界平衡,斩妖除魔,抑邪扬正。白山,便是一派?”
“阿瑶姑娘是你哪一派……”微言激动得挪了挪身子,“如今我们白山庇护着张家,替他们守着他们历代守卫的秘密,也是这些人的目标所在,如今,若各大门派不联合起来,我们白山,也难抵挡魔界的攻击。”
“这个……我是散户……我随哥哥云游四方,不是什么帮派弟子,也不是什么江湖人士。”
微言暗嗤了一声,“阿瑶姑娘落入他们手中也真是倒血霉了。”
“唔……”我挑了挑眉,那可不。不过也得亏我在这,知道了他们魔界在背后做了什么腌臜事。
微言挪了挪身子,轻咳了几声,“他们没从我身上问到有价值的东西,你又是他们误抓进来的,你说,我们两个还有什么价值。”
感情这微言是觉得我们要死了吗。
其实我也怕死,但是,在还没死的那一刻我还不会感慨万千。人的死亡,是下一个轮回的开始,称不上消亡。而神的死亡,是永久地灭亡,我的肉身毁了,但我还有我的元神,也称不上死。我的元神呢,又岂是凡人能毁坏的。所以我根本不担心。
“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这一世早点轮回,下一世提前享乐。”我觉得这个微言明明内伤严重说话会难受,他还是要这么多话。
微言硬支起身子,手上变幻着手势,明显他是要施什么法术,眼下他这个样子,调用灵力只能让他受伤的五脏六腑再度折磨。
过了一会儿,他泄下气来。
“你也不要泄气,柳暗花明又一村,谁知道我们会不会就快得救了呢。”确实也没什么特别好担心的,虽然我现在身上没有哥哥的哨笛,而且也施不了法,但是呢,我大哥好歹是个神仙,我失踪的时候经过了哪些地方,他跟土地爷打听一下就差不多了。而且,就算这里有结界,他一下子找不到我,他也一定有法子的。
“青衣坊这个谋士并非善类。师父一直怀疑他是魔界的人,如果真是这样,那玄门之传言极有可能是真的……”
“哦?说来听听,”这个引起了我的兴趣,还没有什么关于玄门的秘密是天界的古书上看不到的。虽然我不曾去了解过。
“江湖上一直有个传言,说,张家世代守护的玄天山下有一秘宝,能破玄门结界,开了玄门,将承得神祖毕生神力,从此披靡无敌。如果是真,人界想要,魔界亦想要。”
“凡人脆弱的肉身和魂魄怎么能承受得住上古神仙的神力修为呢。而且,若真有破除玄门结界的秘宝,真正的秘宝也不可能藏在凡界吧。”
“凡人信。”微言轻叹,“人的欲望走在理智走前头,有了这个神力便无所谓生老病死,甚至天下独尊,三界皆无可比拟之人。这样的能力,有谁不想。之前虽然传言一直在,但是谁也没能证实,无人能动张家分毫。但是,就在传言渐渐归于平静的时候,突然间世上多了个青衣坊,这个青衣坊不可小觑,三年时间,让张家祖辈守护的玄天山岌岌可危。”
“玄天山?”我自然是不太知道的,古书上也没有记载这玄门究竟在何处,倒是说,神祖产于天地,自这之后便也归于天地了,这玄门虽无形,却可以说已就是这天地之法,三界、万物之规律,更别说什么破解的法子了。我开始有点好奇。听微言呢喃话语,虽不太有头绪,又多充满埋怨,但是,事件扑朔迷离,显得很神秘,有趣起来了。
“相传玄天山下有远古壁画,上面刻有密文,密文便记载了寻找玄门之法,以及如何设这结界如何破解之法。”微言歇了歇继续道,“但这件事只是张家历代传下来的说法,他们要找的地图应该是张家祖上传下来的,传说中找到壁画的地图——《玄门策》……可怜这张家老小,虽祖辈极其虔诚地守护这些东西,信奉神灵,现历代守卫的玄天山眼看将要落入青衣坊之手,带着他们祖辈守护的地图如今颠沛流离,这样的事态,也没见有神灵来帮他。”
“唔~三界之中,冥冥之中自有安排,这天界要管的时候,还没到呢。”我自是不许他这样说天界的,虽然天界的人确实也一直都是独善其身,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我看微言脸色愈惨,制止他,“你也别说话了,如今内伤在身,休养休养。兄弟,人这一辈子,都已经注定了的,生也好死也罢,都只是在人界走一遭。你心大些……”
微言不语,听他暗暗小声叹气,其实我也能体会他的心情。看上去,这确实是条死路,但是我掐指一算,吉,意味着,困境将解……所以,我真是一点都不急的。
我们困在这不见天日的牢房,与世隔绝,各自靠着寒凉的墙壁,闭目养神。周遭静得出奇,跟我想象的凡间静谧却又有趣的夜晚不太一样。听说,春天有春雨淅淅沥沥,夏季有蛙声阵阵,秋时有虫儿欢唱,冬天静卧听雪……第一次下凡就遭遇这样的事,真是不愉快。想都不要想,等大哥找到我,立马就要将我送回天上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听微言吹起哨笛来,简简单单的音符,串出悠长又空灵的旋律,隐隐夹杂着些呜咽,似在呐喊,又在高歌。我忍不住朝声音的地方摸索过去,仔细地借着烛光瞧他。
“你吹得是什么,这个声音真好听。”我想了想,思索着得要打个贴切的比喻,“就像,风儿在唱歌一样。”
“这只是一个骨哨。”微言轻轻摩挲着哨子,“我们白山弟子每人都有的。代替信鸽,借哨传信。但是,毕竟用的是法术,穿不透这结界。”
“你总说起白山,这么喜欢这个地方吗。世界那么大,这么有趣,为什么不到处看看呢。”
“白山上,有我如父似母的师父师娘……有我亲兄弟姐妹般的师兄师姐师弟师妹。有我喜欢的姑娘,有我没完成的任务,有我的童年我的理想……我今年十七岁,四岁那年我就上山了,这么多年来,白山就是我的家。”微言断断续续地说着,语气里尽是悲凉。
“你放心吧,你不会死在这里的。”我安慰道,“我懂些医术,你只是受了内伤,调养些时日便无大碍。”
微言又轻轻叹了口气,“今日该是十五了吧,好日子……”
我感觉微言正想说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下了。“你说出来吧,可能会好受点,我反正是个陌生人,可能很快就要分开了。”
微言轻轻笑了笑,“你有心上人吗。”
这可把我难住了,我没有心上人啊,对啊,怎样才算是心上人呢。凝沫,烨,幼幼,云翎算吗。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我不是什么英雄,更是难过情关。”微言戏谑自嘲地说,“你可能看不见我的样子,我长得不好看,瘦小,面相凶,所以小的时候,白山的伙伴都不会寻我玩耍,但是有两个人不会,他们是我这一生最重要的两个朋友。可是,他们却惺惺相惜,两情相悦。我们之间,如此必定有人要一厢情愿的……你跟着你大哥云游四方,有玩伴吗。”可能是觉得我不懂,微言停了下来,问我。
我心里乐,怎么可能,我朋友多的是,凝沫和烨,都是那种交情跟年纪一样长久的朋友了。
见我一下子没说话,微言又轻轻哎了一声,“本来完成这次任务就要去喝他们喜酒了。一个是师兄,一个是师姐;一个是兄弟,一个是心上人。两个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我祝福他们,却难忍心痛。这样的场面于我而言,我宁愿选择待在这暗无天日的牢中被世人怀念……”
“傻微言,性命才是最重要的。”世间痴男怨女如此之多,男女情爱真这般可怖吗。
“也许吧……”
如果可以,我定助你平安归去,帮你忘却这些尘俗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