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凝与宁》7
刘宁捏着拳头，咬着牙，任天子把玩戏弄着。她心一横，总归是皇帝的女人，这有什么害怕的。
刘宁怯怯地对上皇帝的眼神，知他喜怒无常，雷厉风行，而且城府深不可测，他比她大十几岁……刘宁知道，这个男人比她知道的要恐怖得多。
“皇上息怒，臣妾只是……一时紧张，并无冒犯之意。”
看着她打转的泪花，皇帝开始心生不耐烦……好生打量一番今日盛装等待的宁美人，五官虽不惊艳，但是眉眼清秀，长相生得温润，谈吐也如此，淡雅得像朵玉兰。见惯了美艳的姬月，刘宁这一清淡的口味，倒让人觉得新鲜。在这皇宫，玫瑰才能活下来，玉兰只会被摧残。
伸手触上刘宁的脸，美人顿时浑身一紧，眉头微蹙，生怕自己流露出不情愿了。皇帝看在眼里，心里也大致有数。他阅人无数，这个女娃娃在他面前，一眼，他就能摸透了。她跟他父亲是不一样的……但是，她出现在了这里，这场谋权之中，谁能是干净的。
“我不喜欢强迫别人，你说真话，我不降罪于你。你今日愿意侍寝吗……”
“……”刘宁喉间动了动，良久，含泪点了点头。
皇帝眼中流露出几分狠厉，纵使这个刘宁纯洁得如白纸一般，令人心生怜爱，可置身这场局，也是一枚棋子，他若不收下刘清扬的好意，如何掰倒他背后错综复杂的势力？
凝沫躺在屋顶上，望着璀璨的夜空，心里五味杂陈。
什么是最重要的？他曾以为，自己的修炼是最重要的事。后来慢慢发现，自己过得开心才是最重要的事。可是，这些凡人，可以为自己所牵挂的人付出至此。
为了信仰，为了心中牵挂，他日后能做到什么地步呢。
姬月为了洛撒国，献出了自己。刘宁为了家族，亦献出了自己……为了剑庄，启明小小年纪闯荡江湖，孤军奋战。杨昔不计回报地陪着她，帮她实现愿望，帮她报仇，守护着她……
凝沫突然觉得自己白活两千岁了，他至今没有追求过什么东西，也不曾为了谁或者为了什么东西如此执着过。
凝沫闭上眼睛，脑海里满是刘宁留恋的深情，那双清亮的眼睛，笑起来弯弯的，单纯而又美好。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苦笑着迎合皇帝，不过是为了能求得一份宠爱，帮家族再回辉煌……谁知，这份辉煌，不过是她父亲的私欲……
凝沫暗自叹气，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一步步走向深渊。他得救她。
刘宁睁开眼，已是日上三竿的时辰，皇帝已经走了。
她感觉自己像只脆弱的纸鸢，身子已被撕得粉碎，无法动弹。皇上是个可怕的男人，刘宁脑海里只有这样的念头。木然望着帐顶，有些失神，她不会迎合男人，皇帝对她的印象也并不好，这些事情做了有意义吗？
她开始动摇最初的念头。
只是接下来半月有余皇帝倒是每天都来，刘宁有些意外，明明自己的表现并不好，她的身体和灵魂都不能取悦这个男人。而且她害怕这个男人，在他面前她像个布偶，谈不上任何情趣。皇帝抱怨、愤怒、打骂、虐待，明明不喜欢她，相处并不愉快，却还是每晚要来折腾她，狠狠地羞辱她，虐待她，末了又要抱着她说情话，带她赏月看花，还要给她无数的赏赐。
如此反复，刘宁觉得自己的精神和肉体都要承受不住了，一看到那个男人她就极度紧张，紧张到呼吸都小心翼翼。皇帝自然知道刘宁怕他，但是，对外他要给她绝对的恩宠，让所有人觉得她恩宠至极。
凝沫再见刘宁时，她已无丁点儿往日的淡然神采，脸上是精致无比的妆容，华服加身，光彩照人，憔悴却深深印在双眸里，那双清亮的美眸，已然黯淡无光，短短几日，她眼中已无生气，只有死寂……
见到凝沫时，刘宁眼里才透出些光亮来。小丫不在，刘宁情难自禁地抱住了凝沫，央求他带她离开这里。即使刘宁不说，凝沫今日也是要带她走的。
看她脖颈上有青紫的吻痕和手指印，腕间露出的雪白小臂上满是淤青，甚至还有鞭痕。凝沫愕然，刘宁在这里过着什么日子？
“他打你？”凝沫倒吸凉气。
刘宁眼泪簌簌地下，无助极了。“凝沫……他太可怕了，他喜欢听我的惨叫，他喜欢折磨我，却又要给我无数的赏赐，给我封号……人前对我极尽宠爱……他真是个恶魔……”
凝沫很想将真相告诉她……刘宁在那个男人眼里不过也是一枚棋子，他眼下对她的虐待，不过是因为恨她父亲罢了——皇帝少年登基，刘氏一脉手握了半个朝廷，他隐藏锋芒，装聋作哑，暗自羽翼丰满，这才敢着手铲除刘党这颗大毒瘤。刘氏一脉对皇帝的得罪，加上勾结外敌，足够诛九族了。刘宁是刘清扬的嫡女，自然也是其中一个，皇帝才不会怜香惜玉……
只是，将多年的愤恨发泄在一个无辜的弱女子身上，这也不是个君子的作派……
凝沫心里不是滋味，“我完全能做得到，可我也要告诉你，这样消失了，你们刘家怎么办？”
刘宁哭得更伤心了，“一步错，步步错……我该怎么办……”刘宁进退两难，凝沫知道，她做不出决定。
凝沫轻叹，怜惜地望着一身素衣的刘宁。她和她，终究是不一样的。他怀念九重天上那个果断勇敢的公主，她总是笑得很张扬，一听让人情不自禁也跟着抛去忧愁……如今看来，那样恣意的笑容，那么珍贵……
人要吃很多苦，这都是有命数的。刘宁没有决心和命运做抗争，哪怕是质疑。但凡她跳出父亲和皇帝给他营造的表象，她不可能找不见真相。
“你的父亲知道你在宫中这样苦吗？”
刘宁摇摇头，“我不敢告诉爹，我怕他担心……”
凝沫没忍住，告诉她，“他知道的，你是他的棋子你知道吗……如今他被逐出权利的中心，他心有不甘，你是他夺权的工具，虽不是关键的一步，但也是一条出路。毕竟，还有姬月帮你，胜算也大……”凝沫已经竭力暗示，刘清扬与洛撒国有瓜葛，希望刘宁不再蒙在鼓里。
刘宁睁大眼睛，茫然地望着凝沫，她不相信……
凝沫点点头，“我没有骗你，我并不是普通人，我不需要针对谁，事实便是如此。”
刘宁本就意志消沉，凝沫这一刺激，直接瘫坐在地，青丝垂在地上，有如她的脊背一样无力。“爹爹不会这样对我的……”见她的泪珠儿像断线的珍珠，颗颗砸在地上，凝沫于心不忍，伸手轻拍她的后背。
“我如果走了，爹爹会不会受到牵连……”
凝沫客观地说，“会，但是，你不过是皇帝后宫中女人中的一个，他不至于为了你，把天下搅得天翻地覆……但是，如果他对你父亲心有不满，那就另当别论了……”本来凝沫不想说后一句。如果刘宁逃出宫，可以逃过这一劫，逃离刘家和皇家，过平静的日子。如果她不离开这里，整个刘家上下便留不下幸存者了。
刘宁突然扑过来一把抱住了凝沫的腰，双臂圈得很紧，凝沫有一时的失神。“你愿意我跟你走吗。”刘宁抬起头来，脉脉地望着他，“一切后果我来负责，你只管告诉我，你愿不愿意我跟着你。”
凝沫真的可怜这个女子，出于怜悯，他救下杨昔和启明，帮她们开展复仇大计。眼下这个女子更可怜，他早就决定要救了。
可是刘宁并不是这个意思，她想要凝沫的真心，凝沫愿不愿意要她。刘宁手上又紧了几分，泪花噙在眼眶里，“我已是残花败柳，我不奢求什么，只要你不嫌弃我，我跟着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什么身份，什么富贵，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能跟着你……”
凝沫不禁抚上那双水雾迷蒙的眼睛，刘宁哭的样子像极了九重天天宫那位瑶姬公主，恍惚间，似乎是她在抱着他。不知为何，他心里猛地疼了一阵。
“只要你愿意……我带你走……”
因为要救刘宁，凝沫决定今夜开始行动，如果按照皇帝的布局，等洛撒国发动兵变，再开始政变，就还要等上一个月。眼下在龟仙的帮助下，姬月密室一事他已掌握了充足的证据——姬月与刘氏一脉，串通外敌，密谋造反。一旦昭示出来，可以打个措手不及，皇帝立马就可以出兵洛撒国，并达成多年夙愿，扳倒刘氏一脉，绝对掌握朝野大局。
怎么看，都是让皇帝捡了个大便宜，至于启明和杨昔，在刘氏一脉倒台后，百里峡失去了幕后推手，加上这些年残暴杀戮，被吞并的江湖势力定揭竿而起……他们就能找到同盟了……
而刘宁，凝沫决定把她带在身边，她生性纯良，虽然过分柔弱了些，但他也不需要什么能人来出谋划策。护她足矣……
凝沫把刘宁带到宫外的住所，启明一副“果然凝沫就是心里有她”的表情，听到凝沫要提前计划，不禁激动不已。
“可是……我们都没准备好啊……”
“没关系，我有十成的把握。”他可有龟仙在身侧。
杨昔把启明往身后拉了拉，“可是这是不是有些草率了，少侠。”
“你就算要为了那个女人，不能把这些当儿戏呀！”启明不免埋怨，“我们的未来！所有的赌注都押在这上面了，我着实不敢激进。”
凝沫一时也不知道如何解释，“我已收集齐了证据，你们不用担心。如果你们担心，我一人去做便行。”
杨昔一时错愕，到现在他都不能进入这密室，凝沫已经取证了？他竟有这样的能耐？可阿凝少侠是个务实的人……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启明还想说什么，见凝沫如此疯狂，他心意已决，她们只得同意铤而走险。
离开时，她特地去见了这个让凝沫“不顾一切”的女人。
刘宁惶恐，启明竟然说凝沫为了她，不顾大局，铤而走险。这个小姑娘还威胁她，如果事情搞砸了，她就是她的仇人……
“敢问姑娘，我可有得罪你了。”
启明一巴掌拍在桌上，“你确实没得罪我，你是皇帝的女人，阿凝少侠宁愿冒着杀头的风险带你私奔，也不愿多看我几眼，我嫉妒！”启明也是豁的出去的，“但这终究只是儿女情长而已，不值得我拈酸吃醋针对你。但如果因为你们俩的私情，让我的报仇大业付之一炬，我跟你二人从此反目成仇！”
刘宁听不懂这小姑娘气什么，但是有一点她很开心，凝沫心里有他！可是，什么复仇大业……
“你们要……造反？”刘宁心中的喜悦被恐惧冲淡，不免紧张起来。
“什么造反……我们是要帮皇帝除掉洛撒国和刘氏一脉，帮皇帝永绝后患，重整江湖秩序。”启明也不想跟刘宁多说，被杨昔赶来兴怏怏走了，留下刘宁在屋内意难平。
再去寻凝沫，已不见踪影，来无影去无踪，刘宁知道他一个江湖人士与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她如今跟着他，是要放弃很多东西的，她不后悔。只是今日那个小姑娘说的，那番话……
刘氏一脉，刘宁自知，父亲刘清扬在朝中是有举足轻重的位置的，他的父亲有两个表亲，这两个叔伯一位是北营大将军，一位是兵部尚书。父亲虽只是礼部尚书，但是刘家三代从政，刘氏一脉在朝中确实可谓根基颇深。虽然父亲在其中混得最差，但名门贵女一词，刘宁是担当得起的。
刘宁突然明白了什么，她虽然从不许过问政事，也从不打听父亲的差事，但今日，凝沫和启明已经表达得够明显了。
“……你是他夺权的工具，虽不是关键的一步，但也是一条出路。毕竟，还有姬月帮你，胜算也大……
……皇帝不至于为了你，把天下搅得天翻地覆……但是，如果他对你父亲心有不满，那就另当别论了……
……什么造反……这么难听，我们要除掉洛撒国和刘氏一脉，帮皇帝永绝后患，重整江湖秩序……”
脑海里不断闪过姬月的身影，以及进宫前父母对她的嘱托——奇异的安眠香，牡丹肚兜……
刘宁恍然大悟……她们刘家……联合姬月，勾结了洛撒国……扰乱江湖秩序，成为了皇帝的心头大患……
勾结外敌，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刘宁覆上双眼，刘家上上下下若难逃死罪……她离开了皇宫，能逃过一劫，可也只能留下她一人在这世上了！
不……
她已经离开皇宫了，她已经跟过去所有告别了……
可十几年的养育之恩，她真能眼睁睁看着家人去死吗……
……她为什么逃出牢笼，她从一出生就生在牢笼，她真的逃出牢笼了吗……
刘宁破门而出，朝皇宫的方向狂奔，不可以！凝沫不可以那样做……不，也应该说，她不可以就这样抛弃家人……如果刘家有罪，她也不能独自逃避……毕竟……那是她的血亲……她要拼尽全力，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