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悼故友
一个时辰过后，大石头终于被我们掏出来一个凹槽，够放一条大鱼了。
我修的水系术法，不过这百幽涧里的水可不听我使唤，相反，受这群鲛兽控制。百溪涧这下不得安宁起来，因为难以靠近水岸，水又不全受我控制，我们又想取水抓鱼，于是三人配合，阿兮负责射鱼，我来搅弄这潭死水，烨负责接溅出来的水。
我幻出一副长水袖，在半空用这水袖搅弄这几条错综复杂的溪涧，虽然长袖被水腐蚀愈渐破烂，但是也有成效，不少水花溅了出来，被烨接住封印。
废了不少力气，鱼大大小小射了不少，水却接得不多，我累得直喘气。抬头望，已夜幕昏沉，我们在这里耗了很久了。
“换我来，你们站远啦。”烨把石盆抛给我，飞身半空开始往水里抛大招，顿时水花四溅，鲛鱼纷飞，一片混乱，我趁机接到了不少水。
正兴奋之余，阿兮一把将我往后拉了几步，不知从哪里飞来的鲛鱼一把咬住了我的衣袖，一拉，我左臂半个袖子直接被撕了下来。鲛鱼潜入水里，我的衣袖飘在水面上，没一会儿，消失在水中，被腐蚀殆尽，不见踪影。
幸好没有咬到我，不然膀子就被卸下来了。
阿兮将插着箭头的鲛兽残骸丢进盆里，没多久，等水将箭头腐蚀殆尽后，这残骸果然血肉丰满起来，在盆里焦躁地摆着尾巴，眼看要飞出来了，烨眼疾手快盖了块石头上来，把石盆盖上了。
我三人皆松了口气，总算是取到了。
眼看天色已晚，烨与阿兮同我商议，我先带这鲛兽回去，他二人去取缠草，万一鲛兽还是不能成功带回去，就再请帮手回来取鲛珠。
这个提议是最省时的，于是我带着鲛鱼速回了凝水宫。
见我回来，众人惊喜。打开石盖，鲛兽还是活的，我松了口气。看来我还是很机智的，这小脑瓜聪明着呢。
“原来还可以这样取鲛珠，小公主聪明伶俐。”花神笑道，我刚想问她还有什么办法时，突然凝沫吐出一口瘀血来，吓得众人赶紧又围了上去。
花神并未将鲛兽取出，直接当着众人的面，将鲛兽炼化成鲛珠，我打开石盖，盆中水早已不见，只剩一颗药丸大的红色鲛珠。花神将鲛珠收入囊中，“万事俱备，还有最重要的一环，等缠草回来，就可以拔刀了。”我好不容易放松一点，心立马又悬了起来。
没事的，烨和阿兮在呢，不会有事的。
凝沫，你一定要等烨回来！
夜已深，派去太清岛求助的仙侍也一直没回来……我与凝沫二哥凝清上神候侍在凝沫床边，每看一次他惨淡的脸色，我心里便揪紧一分。
凝沫这一伤，对亲人打击犹为沉重。虽爱子奄奄一息，但水神和大殿下皆身负要职，不得怠慢了公差。蚌夫人悲伤过度，已经卧床不起，再看二殿下凝清，面色凝重，忧虑写了满脸。凝沫是家中最小的弟弟，亦最受宠爱最恃宠而骄的殿下。如今出事，所有人也都围在他身侧，照料他。
我有点羡慕，虽然我美名其曰天宫唯一一位公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除了跟大哥，三哥走得近些，我与父君和母后，都不甚亲密。
有下属来报，二殿下出去了一趟，回来后，面色铁青，似乎大发雷霆了一顿。。
“瑶姬公主，在人界，您与烨殿下还有西丘小殿下多有照顾，谢过三位殿下了。”
“应该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莫说这种见外的话。”
“这离魂刀不是俗物，且一千年只见血一次。凝沫他娶的不是一般人吧。”凝清殿下这话明显是问我李鸢的底细。
我叹了口气，“她也是个受害者，被妖怪附身操控了。但看她一直都很平静，所以我们也疏忽了，这才酿下这等祸事。这门亲事也是，是女方执意要嫁，凝沫遂了她的意。”
“虽然凝沫娶她一事突然，但据我的手下说，她的长相酷似公主，我便不意外了。”
我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凝沫的心意他也已同我说过了。
“去年宫宴……天帝曾提到过公主您和三弟的婚事，但是不知道年轻人的心思，并没有做主……”
我与阿兮的婚事她们早已知晓，想当年，我和阿兮的事，谁还不知吗？母后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早知道凝沫的心意，也知道公主您情系西丘的兮殿下，虽然告诉你这件事你可能会生气。但也不是天帝王母要对不起兮殿下……有一事，我猜你可能还不知道。”凝清大哥略加思索，但还是不动声色。
“你说吧。”
“殿下可知，兮殿下和曦子殿下，是有婚约的？”
“我知道，也算不上婚约，当年山神夫人许下过，如果花神大人诞下女婴，便说想结亲。眼下是这有什么问题吗？”
“西丘虽地域辽阔，但山神一脉不像家父，火神大人，是神将大族，直接统管一方。你也知道，西丘有众多神族，山神大人虽管领西丘，但各大神族还是有自己的势力在，甚至能相抗衡。花神大人从不提婚约这事，但是那天宫宴上，她便打趣问起了山神夫人这事。弄得很难堪，山神夫人出身百花谷，而且百花谷在西丘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虽然那日山神大人并未给出定音，但是颇有顾虑。于是，天帝便把同龄的男女都列了出来，玩笑说起你与凝沫还有烨打小要好，有露出意向给你们指婚。”
我隐约有些不安，凝清殿下说起这个做甚……
阿兮说过的，他不会履行这戏言般的婚约的。我相信他……
“公主……我家小弟痴心已久，我不知他眼下凡界这一亲事是为何而来，但是，他仰慕了你许多年，这份真心我们皆有目共睹。”凝清殿下说得情真意切，估摸着，是想告诉我，如果我和阿兮成不了，希望我能选凝沫。
凝沫从前喜怒哀乐颇为丰富的面容，眼下只剩一片清冷，身上的血迹早已擦拭干净，但记忆里他趴在我怀里满身鲜血奄奄一息的模样还在揪着我的心。眼前又浮现出凝沫小时候带我还有烨去各处玩的场景。我们曾一起坐在台阶上，看落叶纷飞，立赌约，聊八卦。我们会一起穿梭在冰冷华丽的琼楼玉宇间，打着闹着，笑着哭着。我们还一起坐在草地上，看鹤鸣山云卷云舒，日出日落……
烨说，他想成为父亲那样厉害的神将，守护着三界平衡。
凝沫说，他不想当神仙，可是亲人朋友们都是神仙，只好当个神仙。他想做一个夜神那样的神仙，恣意潇洒，做好自己的事，跟喜欢的人待在一起，虽没有什么功名，但活得很实在，是真正为自己而存在。
瑶姬说，她都想要，想做一个既潇潇洒洒又受人尊敬的神仙，虽然做不了大将军，但也守护好自己想守护的东西。
凝沫说，没关系，以后他肯定会变得很厉害很厉害，瑶姬只管潇潇洒洒就好了，他一定会帮瑶姬守护的。
……
几千年已过，曾经的童言童语却在此刻狠狠扎着我的心。凝沫是我想守护的人，可眼下，他躺在这里，我能做的却这么少。
你个臭小子，说好的我只管潇潇洒洒呢。
凝沫出事后，我在人间的事，被母后也知道了。还没等到阿兮和烨带缠草回来，我就被母后派人抓回了天宫。自然是挨了一顿臭骂，虽然搬出了弥月神尊（详情见第32回），毕竟是他派我随凝沫下凡的，母后依然扬言要将我禁足，还威胁我若再乱跑，就要重罚幼幼和云翎。
我一心忧虑凝沫的事，母后硬要关我禁闭，一时心急竟同她吵了起来。
“为什么我就一定要呆在天宫，为什么眼下我做的明明是对的事，您也要阻拦我。从小你就不许我离开天宫，我知你是为了我好，我听！可是，一辈子呆在这里，我真的不快乐！我不觉得我离开天界有错，此番下凡我见识了许多，我也明白了许多道理，作为女神仙，我即便不能任神职，但我总有为自己活的权利吧！如果我在天宫不快乐，你哪怕是将我绑起来，我也会离开的。”
虽然从小我就性子烈，与母后争吵不少，但她鲜少被我气得发抖。她举起发颤的手，狠狠地将我扇倒在地，“你住口！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我是为你好啊！”
“如果你是说我在凡间与阿兮成亲一事，败坏了自己的名声。那我不觉我做错了，我此生非他不嫁，眼下我与阿兮依旧清清白白，在凡间的仪式不过是些虚礼，又有何错！我们庇佑凡人，祝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到我们自己身上时，又做不到了吗。”
我也不知说错了什么话，母后生生被我气得眼眶发红，泪珠儿止不住地掉，本来我还盛气凌人，见到母后哭，我也立马蔫了下来。
一直侍奉母后的云霞仙子一边宽慰母后一边也偷偷劝我，“公主殿下，王母所为所言皆是为了你，有些事娘娘虽不可说，但娘娘是决不会害你的。还望公主殿下多陪陪娘娘，不要再一声不吭离开了。”
说起来，自从满了两千岁以后，我确实鲜少呆在天宫，陪伴母后身侧了，虽然我心里都是阿兮，但母后是我十分敬重的母亲。
我嘴上软不下来，还是朝母后磕了三个响头，“孩儿恳请母后，宽限孩儿几日。凝沫已经命悬一线，神尊派我听他前去，我却没有保护好他，不管出于多年情谊，还是同门情谊，眼下我都不能把他丢在一边。母后您知道孩儿最重情义，这三日内，等凝沫得救了，我立马回来领罚。”
母后略加思索，“好，凝水宫我准你去，但是，你断不能再随便离开天宫了。你从小有许多疑问，我越是不许你离开天界，你越是好奇。我也想告诉你一些事，但你和别的孩子不同，你离开天界会带来灾难的。母后的话，希望瑶姬放在心里。”
谢过母后，我迅速赶往凝水宫，刚离开母后的寝宫，云翎就带来了噩耗——已经太晚了，凝沫没能等到缠草……
如五雷轰顶般，我脚下一软，跌入云翎的臂弯。我紧紧揪着云翎的袖子，声音有些颤抖，“你……你再重复一遍……”
“凝沫殿下……涅槃了……”
我勾了勾嘴角，推开云翎，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嘴边酸涩的泪水尽数淌进嘴里来，“是吗……哼！说好的，我只管潇潇洒洒呢，不是说要替我守护我想守护的东西的吗……这个臭小子……说话历来不算数啊……”
“公主！……”
不管云翎再怎么呼喊，我都已听不见了。仿佛失去了听觉，视觉，触觉……眼前漆黑一片……我感觉胸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我根本喘不过气来……
等我醒来，我已躺在了鹤鸣宫，幼幼红着眼凑了过来，一看到我，泪珠子就跟断了线了珍珠似的，簌簌地往下掉。她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扑在我怀里呜咽。
我何尝不伤心呢。我们一起长大的凝沫啊，就这样离开我们了，从来不曾说过离别的话，却是走得最干脆的。走得时候，我和烨都没能陪在他身边，他一定，睁开眼找过我们吧……对不起，凝沫……
凝沫，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报仇，我和烨，一定要让他们，付出惨痛的代价……
把尘封的匣子打开，里面是我收的各种小礼物。看到凝沫的海螺项链的那一刻，我忍不住痛哭。（项链详情见第18回）所以那时候，凝沫送我这条项链，是在对我表露心意吗……
记起凝沫曾经说过，海螺里有海的歌声。我把海螺凑到耳边，听到的果然是凝沫的声音。
他说，如果和阿兮在一起不快乐，他一直在身后等我。
他说，他一定会如小时候所说，守护我想守护的东西。
他说，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他喜欢的女孩，其他男人都不可以靠近。
他说，可惜有点晚了，对不起，把我让给了别人。
他说，如果我也喜欢他的话，吹响海螺，他一定立马出现在我眼前。
坐在秋千上，看鹤鸣山落英纷飞，云雾之中，我的鹤儿蹁跹飞过，似与我同哭，又仿佛在同凝沫道别。恍惚中我将海螺凑到嘴边，凝沫，此刻我吹响海螺，你还会出现在我眼前吗……
“幼稚鬼……”我含泪轻笑，将海螺小心翼翼收进怀中。方才吹响的海螺，就当是与你告别吧，凝沫……
耳畔似乎传来凝沫的回音，“瑶姬……我说清楚了，吹响海螺可代表你也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