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凝沫之劫
可能是太悲伤 ，眼前竟隐约现出凝沫的身影，他着一席华服，蓝色的头发在夕阳下闪耀，那双大海般静谧深沉的眸子，亦宛如银河般璀璨。他朝我笑，缓步向我走来……正如小时候，我们初时的宫宴上，他也是这样，来我身边牵起我的手，带我去了我向往而又不被允许去的百花谷。
我也扬起嘴角，喃喃自语，“喜欢……在还不知情为何物时，最喜欢的伙伴就是凝沫了……可惜在身边时未曾珍惜，永远错过之后，才恍然大悟原来你如此重要……凝沫，对不起，你真的很好，虽然曾经说了那么多讨厌你的话，但是，那些都不是真的。你是我心中最重要的朋友……”
“你骗人，你明明喜欢烨多一点。”凝沫的声音和身影还在眼前挥之不去。
眼前倏地就起了一层水雾，眼泪砸在手背上，钻心地疼。是啊，我曾经多少次说过，我讨厌他。“其实……更喜欢凝沫呢……对不起，我们没能救下你。对不起，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这些真心话……”第一次面对挚亲挚爱的死亡，我觉得世界都灰暗了。
凝沫的身影在我跟前站定，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长得比我高了许多，要仰头看他了。但那双眼睛依旧清亮，此刻，瞳孔里有张熟悉的面容，红着眼，泛着泪花。
凝沫俯身一把紧抱住了我，用他的体温一点点温暖我悲凉的心，用爽朗的笑声把沉浸在伤痛之中的我一点点拉了出来。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眼前看到的，竟然不是凝沫的幻影！它是有肉身的……
“凝沫……”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挣开他的臂弯，用颤抖的手捧起凝沫的脸，泪珠停滞在睫毛上，除了凝沫不断绽开的得意的笑容之外，我眼里一切都静止了。
“瑶姬！我是凝沫！”
“你是……”我泪如泉涌，喜极而泣，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往外跑。
凝沫眨眨眼，还是那份熟悉的张扬和自信，“我是凝沫！”
原来，凝沫确实命丧离魂刀下，但是幸运的是，这恰恰是凝沫飞升要历的一个死劫，神尊一切都知道，所以凝沫命悬一线时，难怪也不着急——其实我们一回来直奔凝水宫，虽然通知人去找了神尊，但早就把神尊给忘了。
“原来说的给李鸢治病，就是被李鸢捅一刀吗……这劫，有点丧心病狂啊……”我啧着嘴巴，将手里的瓜子一颗颗剥开扔进了嘴里。
画风变得如此之快，就在刚刚，整个鹤鸣宫沉浸在故友离逝的伤痛之中，眼下就已经举宫上下无比欢腾了。
“来，喝一杯～”我给凝沫满上，“恭喜飞身神阶啦，还是你小子厉害。我甘拜下风。”
幼幼在一边上窜下跳，一会儿端酒，一会儿上点心，合不拢嘴。
一杯下肚，凝沫就放下了酒盅，“先不喝啦，晚点再来找你，我眼下还得去一趟百花谷。虽然没用上，但烨和阿兮还是把缠草带回来了，只是，曦子也去帮忙了，而且，身负重伤。”
曦子？身负重伤？“我跟你一起去！”
凝沫不太清楚曦子这边发生了何事，今日给天帝请安后就来找了我，眼下，还没有去拜访其他人。听烨说，正与神兽缠斗时，曦子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后来替阿兮挡了一击，就命悬一线了。
“好在鲛珠和缠草都不曾用，眼下都给曦子用上了。只是……缠草灵性极佳，虽能救人性命，但是，若非那神兽真心相赠，可是能轻而易举取人性命呢。”凝沫咂了咂嘴，感慨道。
“缠草是那守护神兽身上的毛发，相传碰一下都会魂魄离体，七零八落的。曦子被那神兽攻击，眼下岂不是……很惨？”我有点同情曦子起来。
感慨归感慨，凝沫严肃起来，“只希望能救的回来，若是曦子因此丧命，恐怕花神要记恨我们啊。曦子爱而不得，又为了帮忙救我而丧命……恐怕要歇斯底里跟山神还有天帝讨要说法吧。”
事情到眼下已有些迷乱，猛地想起烨曾经所说，除了花神没有谁将鲛珠带离过百溪涧，当我们把鲛珠带出来后，花神很惊讶。并且，很巧，就在我与烨和阿兮分别后，曦子就出现了，也没听花神说起过曦子之事，难道是我想多了？为什么我总觉得，我，烨还有阿兮，被似乎安排得明明白白……
我与凝沫匆匆来到百花谷，只见所有仙侍脸上都阴云密布，步履匆匆，看来百花谷确定是遇上大事了。
在沁香殿候了多时，才见馨兰仙子前来。
“曦子怎么样了。”我忙问候。
“尚在千钧一发命悬一线之际，我家大人正布施秘法，招待不周，还望二位殿下见谅。”
与馨兰一同来到偏殿，只见里头仙气涌动，门口被下了禁制，定是花神在布施秘法。相传，百花谷秘术起死回生，从不轻易用，是极其耗损花神元神的，说一命换一命也不为过了。这事情，果真闹得有点大啊。
阿兮正在一侧疗伤，身上挂着彩，可想不见烨，估计他也是回赤炎宫疗伤去了。见我们前来，阿兮收起真气，站了起来。我忙迎上去，见他不仅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尚有血迹，肩头还有一大块血迹，似是被猛兽咬伤。我心疼地抚上伤口，可想而知，他们遭遇了什么。
偏殿里的真气运转逐渐停止，没过多久，馨兰仙子从里头出来，眉头依然紧锁。她将阿兮传唤进去，大门依然紧闭。
凝沫看出来我有些紧张，轻轻拍了拍我的肩，“没事的，曦子应该是得救了，若是她有不测，里头动静不会这么平静。”
过了没多久，里头响起阵阵摔杯子的声音，依稀听见花神的嘶吼。“……你就这样对待我的曦儿！你就这样对待你自己的孩子？！……我看错你了……我告诉你，今日这事，没完！……”
捕风捉影的我顿时心惊肉跳，“什么孩子……”
凝沫也皱起眉来，他想必也是听到了。
花神一出来，脸上颜色非常难看，搀扶着的馨兰仙子，也是一脸阴云。见我二人焦急地候在门外，意味深长地望了我一眼。
“小曦子，如何了……”我上前作揖。
“心伤大于身伤。”花神摆了摆手，往寝宫走去，“还有的事，我就不亲口说了。公主殿下，本神乏了，招待不周，还望体谅。”
送走花神，我迫不及待要进去看看曦子，一道道门走进去，曦子撕心裂肺的哭声愈发清晰。瞅见她抱着阿兮痛哭，我不忍进去打破气氛，拉着凝沫在门口站定了。
凝沫拍了拍我的肩，像是怕我吃醋又像是在宽慰我曦子无大碍了。
“……我该怎么办……阿兮哥哥，我知道错了……我有愧于你，我确实不应该留下他的，但是我太喜欢你了，我没有办法说服我自己，我没有办法对他动手……我错了阿兮哥哥，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真的知道我错了，原谅我，好吗……”曦子听起来还很虚弱，却在不断哀求着。
良久，阿兮悠悠开口，“其实归根到底，还是我的错……”
“我已经失去了你，如今他也没了，我心已死，母亲又要将我救回来，又将我拉回苦海，为什么……”曦子哭得着实令人心疼。“阿兮哥哥，若是你恨我，你可以打我骂我，别这样看着我……”
“……我会对你负责的。”阿兮的声音很小，小到我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阿兮继续道， “本来就是我做错了事，不应该你一个人来承担。你母亲说的对，我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愧为西丘男儿。”
“不……曦子不需要，我知道你心里只有瑶姬公主，哪怕成全我，你也放不下她，我不需要你怜悯我，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现在咱们的孩子也没了，没有人能证明什么。你去追寻自己的幸福，我不需要你怜悯的感情。”
孩子……负责……难道说，我预见过的事情，曦子和阿兮……已经发生过了？……
听到这里，有的事似乎不需要再说得过于明朗了。仿佛喉咙被人扼住了，发不出声音，嘴唇抑制不住发抖，脚下却挪不开半分。凝沫双手攀上我的肩头，捂住了我的耳朵。偏头对上凝沫清明的眼眸，眼泪突然就像决堤了似的。
直到凝沫带我瞬移至大殿，我才敢抽泣出声。怎么办……我该怎么办……阿兮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他为什么要背叛我。他不是那种好色之徒，他能控制自己的欲望，曾经我二人再如何情意绵绵，情迷意乱，他都不曾越过雷池伤我贞洁，这样的他，为何又会与曦子有所苟且。
我真傻，在大婚前些时候，阿兮有异样时，我就应该有所察觉，为什么我不相信自己，有些事该发生的，一定会发生！
我正沉浸在背叛的伤痛之中，猛然“砰”地一声，只见凝沫踹开大门，搅得里头一阵鸡飞狗跳，听起来像是把阿兮揍了一顿。
我不忍见到阿兮在面前流露愧色，落荒而逃。
鹤鸣山永远这般云淡风轻，与世隔绝。我每每看着这闲云野鹤，心里都会平静不少。长大的快乐总是伴随着各种伤痛而来的，为什么带给我快乐的人都要给我痛苦呢，是快乐本质上本是痛苦，还是痛苦原来是快乐只是变质了。
母后说的对，如果我永远留在天宫，没有那么多七情六欲……也许我这时不是这样的心境吧。
我现在好像变得有些可怕，我控制不住自己，脑海里总有念头去报复阿兮，报复曦子。如果不是曦子勾引，阿兮是有定力的。如果阿兮没有任何不轨的念头，事情也不会发生。我想让她们付出惨痛的代价，我想让阿兮为他的背叛负责，我想让曦子为她的放浪付出代价。
这个念头愈发强烈，强烈到将我的理智逐渐吞没，我颤抖着手，唤出我的长剑，我嘶吼着，在鹤群里厮杀……我好恨！为什么，为什么阿兮要背叛我，我好恨！我好恨！为什么这些凡鹤可以这么自在逍遥，为什么我要被欲望和各种痛苦缠身……
“……瑶姬！瑶姬……”
我听见了凝沫的声音，等我回过神来，我才发现，我已经满身是血，满天的白色羽毛纷飞，鹤儿嘶鸣呜咽，我的长剑刺穿了我心爱的白鹤的胸膛，它无力地挂在剑 身，鲜血淌着刀刃无声滴落……
我已杀红了眼，哪怕凝沫不断地在唤着我的名字，哪怕我明明知道这样不对，但是，我好恨！我不愿意看到它们这么美好这么娴静，为什么我这么痛苦，它们如此逍遥。
我将剑头对准凝沫，“你为什么要站在这里看我笑话，你给我滚！”
“瑶姬，你冷静！你仔细看看，它们是心爱的鹤儿啊，你此刻屠杀的，是你视作珍宝的鹤儿们啊。”
“不过是些蝼蚁，是我的，我杀它又怎么了。”
“瑶姬，你快醒醒，不要被玲珑锁控制了！”
玲珑锁……控制……
这一瞬，我突然回过神来，心底疯狂想要杀戮的欲望被理智反扑。我丢掉长剑，看着满目疮痍的鹤鸣山，看着云翎身后满眼恐惧的幼幼，怔住了。
凝沫将我双眼捂住，把我搂进怀里，轻拍我后背，“没事了没事了，瑶姬……一切安好，一切安好，那只是你的幻觉，”
当愤怒消退，席卷而来的是心碎的疼痛……
眼泪打湿了凝沫的衣襟，我终于放声哭出声来。在我的鹤鸣山，我也是自由的，我想哭可以哭，我想笑可以笑，我可以愤怒，可以做作……
我伸手抱紧凝沫，“我刚刚又被控制了是吗……好可怕啊……原来仇恨这么可怕……”
凝沫抱着我飞身至寝殿，他将我按着坐下，将酒杯举至我嘴边，“喝酒吧，能暂时忘记伤痛。”
我举杯一饮而尽，一杯两杯……一壶、两壶……不够，还不够……我将手里的玉壶扔出老远，破碎声令我心底更加焦躁。 我泪眼婆娑地望向凝沫，很委屈，“凝沫，为什么我好像更难受了。”
我看的见，凝沫眼里满是心疼，他越是这样看我，我心里越是难受。为什么凝沫都这样心疼我，阿兮那时候为什么就不会想想，被背叛的我会不会很痛苦，哪怕他想过，他都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
凝沫将我捞进怀中，“没什么好难受的，阿兮他不配！”
“哈哈哈……”眼泪不停地从眼角淌进嘴里，好苦好苦，“他不配！是的！我错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