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相试探
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打断了苏妩沉重的思绪。
“小姐,您先躺好,奴婢出去看看,可能是柏大人。”小桃急忙给苏妩盖好被子,起身出门迎接。
雪比方才大了些,门一开就灌进来一股带着风雪味的冷风,吹得苏妩连着咳了好几声。
没多久,门外传来一道清冷没有温度的男音:“仔细着点儿,里面那位可是皇城来的郡主,若出了事,小心你的脑袋。”
是柏璟。
“是、是,柏大人,小的一定尽心尽力。”伴随着郎中略微颤抖的声音,苏妩抬眼就瞧见被风撩起的帘子外站着的人,那人一身深绯色官服,手随意交叠抱在胸前,袖口的腰身等处裁剪缝制得很是精巧,外面披着的大麾占着雪,雪花融化后的水珠挂在上面,晶莹剔透。
即便看不到那人的脸,也能感受到由内而外散发的高贵与庄重。
“参见郡主。”郎中规规矩矩跪在苏妩跟前,小心拿出号脉需要的东西,准备好后,递给小桃一块纯白色手帕。
小桃会意,弯腰将帕子盖在苏妩白皙纤瘦的手腕上。
郎中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哆嗦着将手搭在苏妩手腕上。
郎中面色凝重地捋捋胡须,神情恭敬地将东西收起来,拿出纸笔边写边叮嘱:“郡主,您这身体太虚了,前些日子留下的病根没解决,加上这次的风寒,更是雪上加霜,近日天气寒凉,莫要再下床走动,先将养几日,小人会开几幅药方,按照药方服用几贴药,养个十天半月的大概就能痊愈。”
小桃将郎中说的一一记在心里,而后送郎中离开顺道去抓药。
苏妩靠在床边,轻咳了几声,抬眸发现门口站着的人未曾离去。
她掀了掀眼皮,虚弱道:“柏大人,方便问一下,为何帮我吗?”
久久没有声音传来,直到一阵刀剑抖落的声音传来,苏妩抬眸看过去,正好听到柏璟说:“不过受人之托,郡主不必放在心上。”
苏妩沉默良久,想起临行前萧持盈说喜已经替她打点好一切。
她勾勾唇角,似自言自语,又似在跟门外之人交谈:“原来是昭和公主。”
“没事的话下官先行一步,郡主好生养着吧。”话音落下,抖落刀剑的声音传来,苏妩连忙起身开口:“柏大人留步!”
屋外之人顿住脚步,背对着门口,语气多了几分不耐烦:“还有何事?”
苏妩也不生气,调整了一下呼吸,直到胸腔中那种火辣沉闷的痛意稍稍削减才开口:“听李大人说,柏大人来黄州有一段时日了?”
门外的人同样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和郡主比,确实要早上几日。”
“案件还顺利吗?”苏妩又问。
隔着帘子,苏妩瞧见柏璟用剑柄挑起一团雪白的雪团抬到眼前仔细看了一会儿,清冷的声音伴随着冷风钻入苏妩耳中,“不太顺,近日连连大雪,很容易将一些无声的‘证人’给抹杀干净。”
苏妩翕了翕眼,唇角笑容加深,“这样……”
俩人就像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你来我往的喜寒暄两句,和这天寒地冻的冬日比起来,气氛倒也不算太冷。
柏璟将剑柄上的雪团抖落,往柱子上敲了敲,道:“郡主若只是想问这些,那下官就先告辞了。”
苏妩连忙开口:“柏大人,下次办案,能带我一起去吗?”
“待郡主身子好利索了再说吧,下官告辞。”柏璟背对着苏妩说完,扬长而去,雪地里留下两排整齐的脚印,那些脚印深浅一致,甚至连踩下去的角度以及距离都一模一样。
苏妩靠坐在榻边,唇角勾起淡淡的笑,“狐狸。”
门外传来岑霜爽朗的声音,“说什么呢?”
“二嫂。”苏妩作势要起身,却被岑霜两个大跨步上前按住肩膀按回榻上,还顺手帮她整理了一下滑到榻边的被褥。
“生病了就好生躺着,郎中不是说了要卧床静养吗,我和你大嫂炖了鸡汤,等会儿你喝点儿,兴许能好的快些。”
不知为何,来黄州不过短短半日,苏妩却觉得岑霜像是变了个人。
嫁做人妇这几年,岑霜那股曾经在军中养出来的豪爽被消磨得差不多了,但如今看着,苏妩竟有种曾经躲在父亲账中偷看她刷长枪时英姿飒爽意气风发的模样。
岑霜似是被盯得不自在,伸手摸摸脸问:“这般盯着我作何?我脸上生花了?”
苏妩笑着摇摇头,“我只是觉得,二嫂你来了黄州之后,像是变了个人。”
岑霜满脸轻松的笑容,坐姿豪迈地坐在苏妩跟前,道:“那是自然啊,你是不知道这些年在侯府,给我憋成什么样了,生怕行差踏错叫人抓住把柄用来对付父亲和你两位兄长,现下来到这黄州城,天高皇帝远的,别提有多自在了。”
苏妩闻言,打心底里为岑霜感到高兴,但还是提醒道:“确实如此,但还是莫要掉以轻心,随同我们前来的人,也有摸不准底细的。”
“我懂,翠喜不就不是咱们的人嘛。”岑霜整理了一下衣摆,坐直身体,“虽说我比不上大嫂和妩妩你这般玲珑之心,但该有的心眼还是有的,放心吧。”
“二嫂过谦。”
若说起蠢笨,怕是无人能敌她。
大大咧咧的岑霜没察觉到苏妩的情绪,“对了,方才我瞧见柏大人了,他来做什么?”
苏妩回过神来,低垂着眼将眸底的情绪敛去,“给我请大夫,然后交谈了几句。”
“柏璟不像是爱管闲事的性子,他为何给你请大夫?”岑霜拧着眉,担忧道:“妩妩,留个心眼比较好,万一那柏璟……”
苏妩给了岑霜一个安心的眼神,“嫂嫂不必担忧,我自有论断,过些日子我身子好了,准备和柏大人一起去查案。”
“你去查案?”岑霜惊得从凳子上站起来,面色严肃道;“不行,我不答应,你堂堂侯府嫡女,皇帝亲封的嘉岚郡主,怎能跟人出去抛头露面,更何况,查案是大理寺的事儿,与你无关,你莫要去趟这趟浑水。”
苏妩连着咳了好几声,但还是耐着性子劝岑霜,“嫂嫂,我们既来了黄州,准备在这儿扎根,自不能一直坐吃山空,总得找点出路……”
岑霜摆摆手,叉着腰一副没得商量的语气:“找出路也是我与你大嫂去找,与你个小姑娘有何关系,你安心在家中待着便是。”
苏妩从小便是被娇养着长大的,她母亲过世得早,苏长风恨不得把她含嘴里,那两位兄长就隔更不用说了,岑霜和白暮云爱屋及乌,对苏妩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现下她父兄战死,这两位嫂嫂更是早早就私底下商量好了,此生绝不让苏妩受半点苦。
现下听说她要跟人去办案,自然是不肯答应。
苏妩坐起身来,拉住岑霜的手继续劝说:“二嫂,父亲从小便教我读书识字,甚至让我有机会同皇家公主一同上学,但又有多少人有这样的机会呢?且不说黄州,偌大的皇城有多少人是不识字的?”
岑霜尴尬地轻咳两声,语气没方才那般强势:“你有什么就直说,绕来绕去的我听不懂。”
不是说办案的事儿吗,怎么又绕到读书识字了。
她从前也不识字,是嫁给苏妩她二哥后,她二哥一个一个教她的。
“我想当讼师。”苏妩道。
不是还好,这一说,岑霜更激动了,“你一个小姑娘去给人当讼师?更何况你还是名门贵女,堂堂嘉岚郡主!”
苏妩也毫不退让:“二嫂,职业无高低贵贱之分,我并不觉得当了讼师,我身份会贬低,相反,我可为民申诉,帮无辜之人写状书,替他们辩护,我觉得这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
见岑霜动摇,苏妩接着说道:“二嫂无非是觉得我去为那些平民百姓辩护失了身份,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若我不是苏家长女,那我与他们又有何不同?如今我所享受的,不过是父亲兄长浴血沙场戎马半生最后落得个马革裹尸的下场换来的,这些荣誉并不属于我,法律能庇护百姓,但却需要一把锋利的刀,而我愿意做那把为民请命的刀,父亲没能守护的苍生,让我来。”
岑霜看着苏妩,不自觉落下眼泪。
小时候家里太穷,父亲不小心撞翻了有钱人家的酒坛,最后被活活打死,府衙却判了富家子弟无罪。
若非当年请不起讼师,写不了那劳什子状书,她也不会女扮男装去参军。
“妩妩,你乃大义。”岑霜说完,不自觉朝苏妩拜了一下,“苏家有你这样的女儿,父亲泉下有知,定会欣慰,方才是我狭隘了,见谅。”
苏妩连忙伸手将人扶起,“嫂嫂不过是担心我,苏妩理解。”
岑霜胡乱擦了擦脸,握住苏妩的手道:“当讼师可以,但现下我们才来黄州城,切记操之过急,免得落人口舌。”
苏妩拍拍岑霜的手背,垂着眼轻声道:“无妨,我已然想好了对策。”
狐狸,利用你我也是别无他法,将来有机会再向你赔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