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筑堤捍水,垦殖水田
吴郡目前的情况是,郡县初平,刚有小安,百姓皆务其本业,百废待兴。
官府当然也是希望完善治理,兴修水利,完善道路,甚至建设城邑。
孙策咨询几位臣子关于全郡道路和吴县城邑的建议,朱治最先开口。
“将军,如今吴县疆域初定,加以饥馑,百姓皆在忙于农耕,恢复生产。且已经在修一处水利,若此时再建道路,修城邑,养军兵,必须有所规划了,否则恐怕会操之过急。”
孙策顿时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件工程正在施行之中,问道:“水利的兴修情况如何了?”
顾雍主动介绍道:“这项水利主要是在东陵乡高处修建一处湖陂,然后通沟渠四时入垄,筑堤捍水,垦造水田,将千余顷望天田改造为水田。”
孙策听完便有所了然,总有人以为他一名将军不懂农业、水利,以为他说的亩产十石是异想天开。
事实上孙策所了解的农业水平,甚至要远超当世大部分劝课农桑的官员!
而这其中最关键的就是,很多人尤其是从北方南下,没有接触过真实农耕的士人被想象中的农业给固定了认知。
他们根本就不明白为什么江南尤其是吴县这一带会被称为玉米之乡。
很多人都以为引水灌溉,就是修一条沟渠把水灌溉一遍土地就行了,这种旱田自然是亩产只有两三石,也就是一亩地产粮只有五十斤到七十斤之间。而后世人一年的食物摄入量是每年四百斤。就说这个时代的百姓,怎么可能不面黄肌瘦?
可如果兴修水利这么简单,那些修水利的官员会被无数百姓世代供奉、纪念?
事实上,真正的修渠堰是吴县这种,将水利灌溉区内的所有旱田改造成水田,建起田埂将田垄围起来,筑堤捍水,劝以耕牧。水田既修,其利兼倍。
就是这个时代的大学者傅玄考察了地利,总结出来“旱田命悬于天,人力虽修,可一旦水旱不时,则一年之功弃矣。”而“水田则制由人力,人力苟修,则地利可尽。”所以“自近魏以来白田收至十馀石,水田收数十石。”
这也是为什么修建水利之后,农田可以不患水旱。淮南那里因为有芍陂,更是形成了一处百里不望天区。
顾雍此时也说道:“旱田和水田差距极大,县中劝农官员已经按《氾胜之书》指导百姓调节水田水温,水温得时,早稻晚稻合计产粮十石完全不在话下。”
孙策微微点头,要发展水田必需具备两个条件,一水源充足,二建设沟渠。
前者鱼米之乡,这片土地已经满足。
但后者建设沟渠,你指望一群小农经济的小民自己去干这个?就算他子子孙孙无穷尽也,干一百辈人,甚至一千辈人,能不能挖出一座湖陂,然后修出来一条沟渠,灌溉上自己那二十亩地?
包括后世很多人一提发展农业,精耕细作,也只是知道这个概念,对具体内容一无所知。就以为是给百姓分十亩地,让他们自己去守着自己那十亩田,拿着耒耜、锄头埋头在地里精细耕耘。以为这就是小农经济,这就是发展生产。
其实这不叫小农经济,按照这种思路,水平最多叫刀耕火种。对农业的理解水平上限也就是井田制那种级别了。每个人挑水灌溉自己田垄内这九分地。以为这就叫精耕细作。
事实上,农耕的士大夫们见识都比这些后世普通人更高。他们还知道,要发展农业,必须让百姓目光从自己那一亩三分地里超脱出来,集结人力才能发展农业,使田地不再靠天吃饭。
而中原农业经济之所以在宋朝进入腾飞,最重要的原因也是宋朝不立田制,大庄主、大员外们能够集结大量的佃农兴修水利,改造良田。所以才能有岁入百万石的恢宏场景。
其实只要没有战乱,没有人为干预,中原的农业经济一直是在向这个方向发展。
孙策才穿越半年,基本上对国家政治、经济、选拔制度没有任何改变,就连军事方面,都是纠正了小霸王的历史偏差,重新回归正轨,按照当下东汉朝廷的模式施行的募兵制。
尤其是在最重要的农业经济方面,他可以说完全没有任何干预,只是承认了当下客观存在的庄园经济模式。
若是没有战乱,按客观规律发展下去,江南的这些豪强会跟永嘉南渡以后的士大夫们一样,带着部曲将江南开发出来。
而众所周知,江南的
反倒是北面的鲜卑人刚刚入主中原,治国的想法跟后世普通人一样,完全靠着纯真和想象。
看到均田制,顿时一拍手,这不是完美的农业制度吗?每个人都守着几十亩农田,有田可耕,那我大魏江山还不是千秋永固?至于均田结束,后面发生的事情,就算后世普通人也能倒背如流了。
可中原最了不起的地方是,可以给诸夏民族一次次重新选择的机会。
国家大乱,兵戈四起,王朝进入更迭,重新洗牌,经济秩序被打破,可以重新设计经济制度。
这时候该怎么选?封建王朝的帝王将相怎么选还不好说,但这要是个普通穿越者,绝对已经开始大喊大叫:平均授田,禁止土地交易,精耕细作!
孙策叹了口气,自己要发展江南,任重而道远啊,怎么打破很多人,尤其是普通小农的观念,绝对是重中之重。
他凝重的问道:“征募徭役可还顺利?一共征募了多少百姓?”
顾雍立即回道:“征募过程倒还顺利,之所以渠堰选在东陵乡就是因为本乡三老极力促成此事,说动本乡大户朱氏。朱氏宗族子弟千人,皆主动参与,要将自家良田造成水田,并行善举,许诺帮百姓将沟渠沿途的土地亦修建水田。三老、里正等遂顺利募有数百户人家,挖通沟渠。”
孙策眉头一挑:“这朱氏倒是会借机刷名声。明明是他们想召集百姓帮他们修沟渠,却说是帮沿途百姓修水利。没有沿途百姓,他们这沟渠不还是得修?”
顾雍笑着点头,说道:“的确如此,不过不论如何,朱氏这次都要收乡里之盛赞了,东陵乡百姓必然会传其仁义之名。若将来水田丰收,朱氏更可能名扬郡县。”
很显然这种会在乡里刷仁义之名的大族不会是普通人家。
孙策问道:“是校尉朱桓宗族?”
“将军慧眼如炬。”
朱氏果然不愧是吴郡大族啊,宗族子弟居然有上千人。
这个规模恐怕足够凑成两三个里了。
再加上部曲,人数接近两千人。可以说笼络了朱氏,就等于笼络了整个东陵乡的民心。
而整个吴县也就十个乡,算上新设的昆山乡也才十一个乡。
这个大族里面,孙策记得朱桓还有个非常有才华的弟弟朱据,不过朱桓才刚弱冠,朱据应该还年幼。
孙策说道:“若是朱氏的话,朱桓轻财仗义,说不定还真不是为了名声,只单纯想帮沿途百姓修建水田。稍后派人从府库里面取骏马一匹,布帛一千匹,钱十万赐给朱桓,以嘉其忠义。”
嘉奖这么丰厚的一个原因就是,朱桓他不在意钱财,得到俸禄、赏赐就分给族人和部曲了。
事实上等于孙策不方便直接赏赐朱氏,却间接将财富赐给了朱氏子弟。
而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孙策发现按顾雍所说的这种募役方法,其实没有消耗多少人力!
有本地大族支持,不仅他的政令得到贯彻,且消耗极小,主要的成本都由朱氏承担了。
所以孙策接着说道:“依我所见,水利负担极轻,似乎并不耽误我们再兴一项土木。”
何夔郑重的说道:“故平定乱世乃重中之重,只要兵戈平息,民生财力未用于军事,而是用于垦殖发展,堪用之众矣。”
孙策点头,这是至理名言。
社会的财富就那么多,用于军事征伐,那就民生凋敝。
就像朱氏这上千子弟、部曲,若是在战乱之下,就只能成为朱桓部队,跟随他到处征伐。又怎么会有上千人在这里兴修水利,发展生产。
孙策见过一条黑白影像,记录的是民国时期一位北大教授,一家十口人进餐的全过程。
北大教授,这绝对是中产以上的阶层了。但桌面上四菜一饭,全是最普通的咸菜,唯一一个热菜是炒萝卜丝,没有一点荤腥。
主食也不是白米饭,而是粗粮窝窝头。仅有的一枚鸡蛋,本应由年长的父母分吃,但这枚分开的鸡蛋却都给了最小的孙子,后来这位小孙子成为开国之后一代著名演员。
不论如何这顿饭都算是寒酸了。
要知道,在大明就已经实现了白米饭自由。而隋唐就已经有了朱门酒肉臭的说法。
战乱对民生的影响,远远超过普通人的想象。
大量资源投入到军事中,会导致民生异常凋敝。
后世人对古代粮食不足的印象,多是诞生于战乱时代。也就是一个王朝特定的十几年甚至几年当中。
但在承平岁月的其他两百多年里,中产之家绝不至于连一点肉食都吃不到。
而何夔也是相同的见解,说道:“将军若想再兴一处土木,则无论如何军事征伐都需暂止。但即便如此,若同时建道路,修城邑亦负担极重,最好是只选一处重点推行。或者将军允许上万军队参与兴修土木。”
“绝无可能!军队绝不会参与力役,组织生产。”孙策想都不想就直接拒绝。
军队可以去参与救灾,可以去修建工事,但孙策绝不允许军队去干这些劳役做的事情。
一旦募兵制的军队变成大宋厢军的模样,那战斗力就再也无法保证了。
朱治说道:“那就只能在建道路和修城邑之间择一了。”
这时候就显示出郡府和县衙两处各不相同的利益了。
朱治说道:“我以为当先修道路,尤其是沟通南北的道路,南方各县贫乏,而北方各县富庶,如今道路曲折泥泞,通商极为不便。一旦新路修成,北部之财货可以南下,能收回大量储粮。”
说到这里,朱治态度极为端重:“吴郡毕竟平宁,纵曾有烽烟,也只是因我举兵于钱。,然而一战即破许贡,只旬日间便兵戈消弭,吴郡实力并未损耗多少。所以吴郡绝不止如今郡府这些钱粮。严白虎能聚众万人而虎啸山林,所依仗的便是吴郡此前存粮。”
“只要钱货通行,道路安宁,必然能收获郡南大量粮食。央央大郡,户籍十万,焉能连十万石粮食尚且不存?”
这话就很有道理。
吴郡怎么说也是有着近十万户籍,一家一户出一石粮食,那也足矣足兵足食。
关键是,这个一石粮食,是吴郡百姓能够拿出来的。
毕竟吴郡没有遭受太大的战乱影响,孙策干脆利落的击败了刘繇,整个战事存续时间仅一个月左右,朱治又代行太守事,很快就稳定了局势。百姓其实没有受到多少影响。
孙策问道:“朱公以为兴修道路需多少人手?”
朱治不假思索的说道:“多则快修,少则慢行。从吴县到余杭到钱塘,共经吴县、邮拳、余杭、钱塘四县。其中余杭、钱塘连为一体,几乎可以等同。故而出了吴县只要经过邮拳就可沟通南方。我以为从这四县各募百姓千余,南北相向修路,无需多久便可完工。”
其实朱治的提议非常具备战略眼光,后世就在他说的这条道路上修建了最重要的江南运河,沟通吴县和钱塘江。
这完全是一条黄金水道!
只要在南北渡口设立市尉司,那简直是躺在黄金水道上征税,每一艘驶过的商船,那都是叮叮当当的钱币落入府库的声音。
有这条航道,南北的货物运输会大为便利,财富源源不绝送到吴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