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中原两千年应羞见我,孙郎才气
与功曹相似的选士之法?
虞翻担任了这么久的功曹,可谓对功曹职权了如指掌了,可一时也没明白孙郎所说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说道:“按目前选士之法,正式成文是出自文帝诏令,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者。天下谓之察举或选举。”
“而功曹则定下对策及等
对策即考试,等
察举制下,也并非是不考试。
至少,孙策要是现在说科举制,虞翻是能够理解的。无非也就是强化一下对策的规格。
但孙策却没有谈及科举制,而是问道:“对策这一项,从各科选士之后,一生之中可还有
“这……”虞翻思考了一下,说道:“基本只有一次,不便再考。”
“不便再考?”孙策笑了,问道:“君以为是何方面不便再考?”
“是德法的孝廉?一个人年轻之时品德高洁,便一生之中,皆永不堕落,不会贪污受贿,不会中饱私囊?”
“还是才能之科,一名勇猛知兵法的猛士,年老体衰之时还依旧勇猛?让他去领兵冲锋陷阵,是否合适?”
大汉其实是有才能一科的,尤其在东汉,由于灾变不息,盗贼众多,所以急需军事人才,所以自成帝始,便形成这一科,常诏令:“北边二十二郡举勇猛知兵法者各一人。”
但察举制下,不论是岁设的常科,还是特殊下诏的特科,以“德”为主的孝廉、孝廉方正、至孝、敦厚等科;以“文法”为主的有明法科;以“才能”为主的有尤异、治剧、勇猛知兵法、明阴阳灾异、有道等科。都是一次举用,此后不再考。
一考定终生,在当下就已经是常态。
当然,即便如此,察举制也比科举制强的一点在于,察举制里面还有个察字。
为了保证举士的质量水平,官府要求察举者必须对自己推荐之人的品德能力负责,不得因私废公,倘若举士出现问题,举荐人连坐受罚。不仅如此,那些没有按照要求如期举荐一定量人才的地方官员也会受到惩处,轻则降职贬谪,重则被迫离职。
而且因为察举各科并重,不像科举只考儒家经典(其实是后期),所以也有利于招徕各类人才。
而听完孙策之言,虞翻若有所思,问道:“将军是想以功曹考察、评级之法以筛选士人?”
孙策立即重重点头,不愧是江东大贤,思维就是透彻。
孙策说道:“凡此之前,都是上察下举,士人方能出仕,而举荐一考之后,基本有升无降,可谓是一考定终生!我以为此法极其不妥,完全可以由功曹设置考核,广筛士人以及官吏!”
看着虞翻眉头紧蹙,对此言一头雾水的模样,孙策露出了笑意。
听不懂?完全不知所云?
那就对了!
人怎么能一直将目光拘泥于过去?
这句话,不仅仅是孙策对虞翻所说的,更是对自己所说的。
一位穿越者,如果穿越了,就一定要照搬历史上那些成文典制吗?
比如科举制?
答案当然是不必!
科举制的弊端,那简直是后世司空见惯了。
最重要的问题就是一考定终生。一名普通士人,从考上秀才开始,就不会再坠落,成为真真正正的特权阶层。
所谓特权,就是驻扎在帝国庞大的体魄内,哪怕当个蛀虫,哪怕百无一用,也能一生衣食无忧,不用担忧自己的财富、地位、生活水平会下降。
封建士人,从进入秀才开始进入官场,不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错,基本上就是有升无降。
一名秀才或者一名举人,在退仕之时,有个七品县令、五品府台都是基本保证。而一名进士,退仕之时,三品大员基本上是标配。
可这些人,难道就没一个荒废才学,没一个品格低劣?统统有升无降,没几个人被筛落下去!
当然,从察举制开始,就已经有这个倾向了。
天下所有士人,都崇拜一考定终生。
所以,无数人都皓首穷经,推崇上岸。
那当然是上岸了,只要考过这一次,立马就能躺平,一生无忧,不用考虑社会进步,不用考虑生产提升,就算技术改进淘汰了一大批技术工人,这些人的安稳生活也不会受影响。就算天下苦穷,一大群百姓温饱都难以解决,也跟这些人无关。
从宋开始,国家进入保守期,几乎不对外扩张,就是因为这种懒惰、躺平心态。
凡宋明两朝,士大夫们醉生梦死,文恬武嬉,毫无进取之心,就是因为科举制导致的官员懒惰。
而蒙元、满清对外扩张,恰恰是因为在这两朝,科举制的绝对地位被压制了。
都知道官员懒惰,不如宗周贵族、领主励精图治,不如汉唐军功贵族,崇尚开边拓土。
就是因为天下士人,不研究其他的东西,两千年如一日的研究一本破《论语》。
研究茴字的四种写法。
孔乙己就是士人的悲剧性典型。
但按科举中选率为百分之二,就算孔乙己考上了秀才,那也意味着其他几十名文人堕落成了孔乙己。
他悲剧性的一生,只有一个原因,他以及他所代表的士人集团,千千万万人都是一群自私的蛀虫,只考虑了自己的命运,没考虑天下的命运。
意图自己一考定终生,然后躺平吃帝国尸体上的养分,看着其他人甚至是自己同一阶级的士人,依旧苦苦挣扎。
如果读书是为了吃帝国尸体的养分,是为了研究怎么一考定终生,研究茴字的四种写法。
那的确应该羞见国家先烈的才气。
曾经有那么一群人喊出:“为国家之崛起而读书。”
曾经这句激励了千千万万人的话,在后世却引来了无数的奚落和嘲笑。一名少年人喊出这句话时,被无数人所攻讦、围堵、漫骂。
其实这句话,才是真真正正的伟言,让人闻之动容。
孙策郑重的说道:“国家选士,应该是选那些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的读书人!而非是选那些意图混进官场,中饱私囊的蠹虫!就如当今江东,那些被盛宪、许贡所蛊惑,为一己私利,而荒废政务的官吏。他们为何群情激愤?不正是因为我损害了其利益,损害了士人永不受侵犯的超脱特权!”
随即孙策变得慷慨激烈:“若所有士人皆有升无降,超脱于天下!那将来,为天下大害者,必是此辈士人!其存在就将拖垮整个天下!”
读书如果是为了躺平,那谁不去研究茴字的四种写法?
谁不是两千年如一日的研究一本《论语》!
那又会有谁去为了国家之崛起而读书?
难道千千万万士人,就没一个人想过,读书是为了让帝国这具体魄变得强壮,变得活力四射?
一个东亚病夫究竟是躺下成为尸体,成为无数青面獠牙宛如厉鬼的士人,口中的腐肉烂水。还是成为鼎立于世界之巅,活力四射,一如大唐般璀璨的文明,关键就在于天下读书人啊!在于他们是为什么而读书?
究竟是为了整个天下、整个民族的崛起、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
还是为了躺平吃帝国的腐肉烂水!
虞翻闻言,大为震撼,他从未想在韩非子《五蠹》之后,士人会再次被评为威胁王朝统治的蛀虫。
而孙郎口中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更是在他心中振聋发聩!
往日,他只知道教导学生,他知道学识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但直到今日,虞翻只感觉眼界豁然开朗,以往所学所授,皆是微末之学。只有能为天下万民而改变命运,为万世千秋而成就章典的学问,才是天下大学。
虞翻震撼的问道:“那孙郎以为当如何才能实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
孙策斩钉截铁的说道:“在于选士之法!如果当今天下,仍旧以一考定终生之法而选士,那就一定有读书人一直研究《论语》,以至于两千年不改。”
两千年不改!
一辈一辈,亿亿万万的读书人,整个诸夏民族,最杰出的人才,最精英的后代,最意气风发的少年!却在最应该有思想、有活力的年纪,终其一生都在研究一本破《论语》。
诸夏在嘲笑清教徒背诵《古圣经》的时候,是否想过,自己恐怕还不如对方!儒教的摧残,在精神、体魄上,恐怕要更胜一筹!
但孙策却不觉得这件事应该怪孔子或者怪儒家学问。
相反,孙策也觉得儒家学问是非常值得尊重的典籍,他教导人们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各种道理!
诸夏的民族性格,诸夏的天性善良,诸夏的道德导向性民族风貌,就是在儒家的熏陶下形成的。
错只错在了,统治者只用儒家的几本典籍去选取特权士人,用一考定终生的制度,引导着天下真正的精英,往食尸鬼的方向转变。
还是那句,错的不是学问,而是用学问去当作统治工具的人。
当考试的内容只局限于几本经义,那就只能坚定天下人的观念了,天下有价值的东西都在这几本经义里了。这几本经义里没有的,那都是没有价值的,不值一提的。
而关于废除一考定终生的想法,孙策说道:“功曹一直在做这方面的事情,我以为官吏筛选就应该如升迁一般作为常制。”
“三年一核,五年一考,凡是不合格者,统统筛退。”
核即核验其才能,军中将领尚且会因为败仗而贬黜,但文官没有任何被罢黜的机会,只升不降就很不合理。
以往按功曹考核,为最者,可以升迁,为殿者应当贬职。
但现实中,几乎没有人会连续三年获殿,这就导致无人会被贬黜。
那干脆就直接设考,官员的道德水准没法评价,但业务能力总有标准检验。
正好功曹现在可以过问郡中各项事务,完全可以实现察举制下的真正“对策”,即问卷以对策。
不合格的官吏统统清退。
而纸张在江东的全力生产,也可以满足这种需求。
按目前造纸规模,或许不能满足整个江东的普及,但官府政务所需绝对绰绰有余了。
而五年一考,则是继续将察举制中的“对策”缓解延伸到官吏内部当中。
从基层官吏中再考核遴选优异者予以升迁。
孙策郑重的说道:“我欲聘请君为殄寇将军府功曹,负责整个江东甚至于整个天下官员的察举、考核及升迁。”
虞翻眉头紧蹙,问道:“若按孙郎之法,恐怕吏员常苦不足。”
孙策笑着说道:“无妨,我会允各曹上报吏员缺额,然后各郡将各曹募吏情况公示于众,天下人不吝其才学,皆可报名,参与考核。”
让各曹自行招募小吏这个事情,真的是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这事实上是收权而非放权,因为当今察举制下,太守、县令一般都是自行招募郡吏、县吏。
如今他们不能自己就直接征辟了,必须上报给郡府,然后郡府公示出去,统一考核,选贤任职。三年一考,不称职者,直接罢黜。
其实就算是这一点,大汉也并不新奇。
按大汉目前察举制,凡对策任职的官员都有一年的核验期。若不能胜任,也会被罢黜。
只是以前执行的并不严格,况且是郡守、刺史自行招募的人才,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将其罢黜。
到了如今,孙策要将其彻底形成律法章典,筛选淘汰不合格的所有官吏!
虞翻问道:“那察举制可还施行?”
孙策从容笑着说道:“选用人杰,特殊任用,乃古制,不必兴废。且有考核,不合格者直接筛落,又复追究其举荐者,必能减少滥竽充数之人。”
其实孙策改的并不多,应该说自古以来,中原王朝都是在前朝的制度上修修改改,打打补丁。
孙策也算是给察举制打了一个补丁,修的主要基层小吏的选用,这个几乎没什么影响,毕竟能给更多人参与的机会。
改的则是一考定终生的制度,这个就十分严峻了,对整个势力内的文武大臣都有更严格的要求。
孙策所改,就算在后世也颇有争议。
但孙策认为这一点在封建社会,对士大夫们有无与伦比的重要意义,要想封建士大夫不再两千年如一日研究一本《论语》,要想中原自行摆脱小农经济,发展起来工业经济,这一点必须坚定推行。
后世如何,不得而知。
但知我罪我,其惟春秋!